波澜不宁

　　其实仔细想想，陆观宁那天晚上说的一通话并不能完全解释他近期的种种反常表现。

　　他确实一直是个比较容易共情的人，但这几年工作加业余时间创作的新故事和新人物零零总总也够出本厚厚的作品集了，怎么唯独这次那么全情投入，甚至需要沉浸式体验才能帮助收获灵感？

　　就算暂时戒断属于本人的幼稚小习惯是为创作服务的，那又怎么解释近几次一反常态的quiet sex？至少和我上床的那个是完完整整的陆观宁独立人格吧？否则……惊悚两个字都不够形容的。

　　大部分时候很正常偶尔又反常的特别明显，我都快被陆观宁的精分搞精分了。

　　之所以最后还是决定保持淡定，以不变应万变，还是基于对陆观宁的了解——如果真有什么了不得的状况，他憋不住的。就陆观宁那点趋紧为零的城府，不足以在装着不能和我说的秘密的情况下，支撑他维持大部分时候都算正常的状态。
　　至少说明不是什么大事，他不想说就先不说了，让他自己消化吧，真消化不了的时候我不出面也得出面。

　　恋人之间确实需要有良好的沟通机制，但我并不认为两个人就一定得做到无话不谈，一个人在成为另一个人的伴侣之前，他首先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只要不是原则性问题，给自己留一处私人空间，有机会审视自己并和自己对话，其实还是很有必要的，只是，我不得不正视一个被我忽略的事实——

　　陆观宁也开始有自己的小秘密了……
　　好像这两年他确实一直有在成长，虽然进度条读档速度远远比不上同龄人。这感觉说不上来，有些复杂。

　　说起来，明明我只比他大了七个月，为什么会有这种类似老父亲，再不济也是兄长才会有的感慨？绝逼是陆观宁的锅。

　　算了，这口锅说到底还不是我自己挑的，怪不得别人。能咋办？凑活用呗。

　　周一作为每个社畜一周中最想跳过去的一天，今天给我带来的伤害值格外大。

　　遭遇堵车加一路红灯双重debuff，千难万险在迟到前赶到公司，却因为错失最近的一个停车位导致等再绕一圈重新找到位置停完车，进到办公室时刚好卡在九点十六分，不多不少刚刚比公司宽限的允许迟到时间超过了一分钟，最后又被一起迟到的实习生在背后踩了一脚，倒霉催的才喝上两口的咖啡不受控制地泼了一滴两滴三四滴，不偏不倚在我新买的衬衫上安全着陆。

　　没错，新衬衫偏偏是白色的。

　　想回家，这破班实在上不下去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我我……”

　　实习生脸爆红，举手无措地看着我，半天没憋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我很想说大哥迟到前你不跑，都打完卡了你忽然努力起来了是什么鬼啊，别以为我没看到你从电梯出来时正优哉游哉看手机呢。

　　但我还是忍住了，心里默念，对面站的不是陆观宁，注意你的形象。

　　前台妹子反应迅速，连抽了几张湿纸巾走过来递给我，又冲实习生眨了眨眼睛道：“你要请徐经理喝咖啡也不是这么个请法吧，还想不想转正呢？”

　　“我……真的对不起，我帮您擦吧。”说完又抽了打纸巾想上手替我擦拭，这我哪能答应，立马抬手挡了一下，同时往后退了一步腾出安全距离。

　　“没事，等下我去厕所沾点清水洗洗看，先回工位吧，工作要紧。”

　　前台妹子热情地插话说：“咖啡的污渍清水很难洗干净吧，我有去污笔，要不要借你啊？”

　　条件反射就想拒绝，但想到要穿着带污迹的衬衫一整天，实在有些别扭，犹豫半天朝她点点头：“那就麻烦了，晚点来借用一下，多谢。”

　　妹子看上去很开心，比了个OK就扭着小蛮腰回前台了，我回过神，把还没回魂的实习生顺道带回办公室，结束了这个小小的插曲。

　　埋头忙了一会儿，听到有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公司的分管副总不知何时进到了我们的小办公室，用手指叩了叩我的桌面，待我将视线从电脑屏幕转移到他身上时才开口说：“一会儿来我办公室下，有事找你。”

　　我“哦”了一下，等副总离开，忍不住拿起桌上的电话听了一下，果然是好的。

　　明明一个电话就能搞定的事，不明白这位领导为何回回都舍近求远非要亲自过来召唤，难道是凑支付宝的步数？好像也太水了点。

　　把电话搁回去的时候不小心和实习生对视了一下，显然他对电话没响却被人接起这件事不是很理解，又不敢在自己的上司面前表现出来，只能僵硬地收回目光，装作埋头苦干的样子。

　　我都有点同情这小孩了，好一场艰难的实习生活。

　　等做足心理建设，我才去敲副总的门。单间办公室门没关，所以我清楚地围观了副总松开鼠标，理了理衣领，又举起保温杯喝了口茶才装作刚刚听到敲门声抬头应了句请进的全过程。

　　可能当领导的人比较容易自带一点做作的属性吧。

　　“又要出差？可是领导，这两个月我已经出差五次了，这已经超过我过去一年的出差总量了，能不能打个商量，这回你带小吴去吧？新系统的开发和搭建他也全程参与了，他完全是可以胜任的，如果有需要，我可以远程协助……”

　　“小吴的技术没问题，但表达能力不行。“副总强硬地打断我，”我也不喜欢出差，所以每一次出差都应该做到在最短的时间内发挥最大的工作效率，这是我选你和我一起去的理由。还有，别老拿以前做对比，现在公司处于高速发展期，各大区正陆续建立新的办事处，在团队储备并不完善的情况下，我们作为总部责无旁贷需要提供最专业的支援。而且你应该清楚，最近几次我在有意无意地让你接触更多的业务范围，不仅仅局限于做技术，这是对你能力的认可，对年底的KPI考核和下一年度的晋升都是有百里而无一害的，我不明白你忽然如此抗拒的原因。”

　　副总结束这段通篇大论，越往后语气也越严肃，脸色也越来越难看，就差把徐澜你不要不知好歹这句话说出口了。

　　气氛有些尴尬，副总清了清嗓子，神色稍微缓和了一点：“这次出差时间不会像前两次那么久，等这个项目结束，我可以给你批个长假，如果你有什么别的难处的话也可以对我说，从人事提供的资料来看你并没有成家，应该不是来自家庭的压力……”

　　眼看话题的走向越来越偏，我只能不甘心地开口打断道：“我明白了李总，等会儿我就找行政订票。”

　　副总看上去对我的突然转性有些意外，愣了下才点头说：“行，那你先忙吧。”

　　我逃也似地离开办公室，心里莫名一阵烦躁。

　　回到座位上，实习生左右环顾了下，鬼鬼祟祟把一杯咖啡放我桌上，我不解地看着他，他嗫嚅道：“早上真的很抱歉，我太毛手毛脚了，希望您不要放在心上。”

　　我有些意外，刚想开口拒绝，他又有些慌乱地压着嗓门说：“这杯是新的，我刚溜下去买的！”

　　废话，谁会闲着拿自己喝过的咖啡道歉？这脑回路歪得跟陆观宁有的一拼。

　　只是也不知道这小子到底算聪明还是笨，学会收买人了，却是当着一办公室人的面前。尽管这个部门基本都是做技术出身的，大多性格比较简单，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但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想了想我还是私下给实习生转了个红包，以部门团建的名义让他下午帮大家订下午茶。

　　实习生看完消息后发了会儿楞，我赶在他又要开口问蠢问题前先发制人道：“咖啡谢了，现在好好上班吧，别想些有的没的。”

　　这回实习生终于安静了，没再搞出别的动静来。

　　让别人好好工作，我自己却没有了好好上班的心思。

　　我这个人虽然是有点懒，且除了在亲近的家人朋友面前也不喜欢跟人打交道，但这些不全是我排斥出差的理由。

　　尽管我找这份工作的初衷就是可以减少很多与人相处的机会保障相对的独立性，然而副总说的也没错，在他有意无意地提携后，我每个月的KPI确实要比以前好很多，再佛系的人，也不可能对能力范围内的金钱完全无动于衷。

　　何况我还一直记着刚同居那会儿，陆观宁说虽然他现在只能让我住现在这套面积和地理位置都不算太好的房子，可以后一定会努力让我住上大房子，最好是复式的那种，一层我俩住，一层专门用来安置他那些五花八门的周边和玩偶朋友们，不用让他们委屈地窝在箱子里，还要种上很多花花草草，再养一条狗一只猫，这样整套房子到处都是满满的生机，是属于房间里每位住户的专属乐园。

　　虽然胸怀大志的他说完这话没多久就过了半年多家里蹲的日子，呵呵。

　　可是陆观宁畅想未来时手舞足蹈给我比划的样子，还有画饼时脸上的鲜活表情，一直刻在我脑海里，是每想起一次就会心软、可以在他烦人时原谅他一次的程度。

　　所以我对认真工作认真赚钱这回事真的不是那么咸鱼的。

　　问题出在这位副总身上。

　　这话有点难以启齿，我觉得他可能对我有些超过正常上司对下属的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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