钗头凤

　　4.我那时候想，我们两个总有一个要幸福吧，可是造化弄人，它夺走了我的幸福，也没将我缺失的那部分补给她。

　　从那日唐府一别，陆游便时不时托人给唐婉送一些有趣的物事儿，有时是精致的小泥人儿，有时又是冰糖葫芦，随这些物事送到的，还有陆游写来问候的小纸条，两人你来我往，也算是渐渐熟络起来了。

　　三月三未到，唐婉已经开始紧张了，不仅仅是因为要去临安举办的曲水流觞，更重要的是随陆游一同前往，陆游此时在临安城也算是小有名气，是以唐婉也很期待此次曲水流觞，陆游会有怎样的高作。至于秦窈，几乎已是闭门不出。除了要学习宫规，秦窈母亲日日盯着她完成之前落下的琴棋书画的修习，可谓是苦不堪言。唐婉每每遣书信至，也只能聊表劝慰。

　　上巳节前天晚上，临安城降了一夜春雨，直到天将明还未停。唐婉撑起窗户，深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听雨久久未停，决定再浅眠一会。然而本以为今日无缘曲水流觞的唐婉方挨着床边坐下，那雨就停了。

　　所谓曲水流觞，乃是三月上巳日人们举行祓禊仪式之后，大家坐在河渠两旁，在上流放置酒杯，酒杯顺流而下，停在谁的面前，谁就取杯饮酒，意为除去灾祸不吉。而文人墨客较之寻常人则更为风雅，拿酒杯停在谁前面，便要作诗一首。所作诗作由媵人保管，待结束之后，大家一同品评，选出佳作。

　　唐婉今日特意让小蝶化了浅文殊眉，显得眉形淡雅而纤细。又辅以时下流行的泪妆，眼角处点缀以白粉，形如泪珠，更著清丽之色。眉心附有鱼媚子。发髻高高盘起，束以千瓣莲珍珠冠，比之妆容，略添庄重。里衣为芙蓉色齐胸襦衫，正红色镶边。外搭淡兰色和白色褙子，下摆处绣了银白色莲花点缀。唐婉手执团扇，立于水墨屏风前，恍如画中走出的仙子一般。

　　待唐婉走出唐府，见到等候已久的陆游，如愿从对方的眼睛里明确捕捉到了“惊艳”这两个字。陆游今日身穿一席天青色圆领锦袍，头戴进贤冠，冠上簪有荠花数朵，一样素雅高洁。两人并肩而立，倒像一对神仙璧人。

　　唐婉轻轻用胳膊肘碰了碰陆游，悄声道，“我一会，能与你坐在一处吗？”

　　陆游停了下来，面带疑惑地看向她，“你不打算参加吗？”唐婉踟躇道，“这曲水流觞我参加过数次了，早已没了新意。而且，”唐婉用充满希冀的眼神望着陆游道，“我想看你写诗。”陆游怔愣了许久，还是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浅笑温声道，“好。”

　　上巳节曲水流觞不缺青年才俊想要以诗词会友，或是搏个好名声的。因此，陆游唐婉择的是末位坐着。老少咸集，群贤毕至，曲水流觞正式开始。今日的题是以临安为题，作一首诗。唐婉心神一动，心中便有了答案。但上游的士子们还在作诗饮酒，唐陆二人也就边聊边等。

　　唐婉问道，“陆哥哥，你一会儿打算怎么写临安美景？”

　　陆游盘膝而坐，单手撑着下颌，悠闲而又兴味道，“婉儿可是已有想法了？”他薄唇微勾，修长的手指在唇边摩挲，“说来听听。”

　　唐婉娓娓道来，“婉儿觉得昨夜临安下了一夜的雨，今日却恰好停了，想是天公知道今日有曲水流觞之宴，特地给了个这样的好天气。今日放晴，不若以临安春雨初霁为题目。”唐婉说罢，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陆游的脸，不想错过他任何一丝表情。

　　然而相对于唐婉的紧张，陆游只是漫不经心思索道，“临安春雨初霁，的确是不可多得的美景，我倒是没有想到。多谢婉儿的提醒。”唐婉敛下眼帘，也不再言语。

　　盛酒壶的盘子终于晃晃悠悠地飘到了唐陆二人的面前。唐婉取过媵人呈上的笔墨，正打算为陆游作诗磨墨。谁知此时，却突然跑来了一个小厮，贴于陆游耳边低语了几句，只见陆游脸色突变，对小厮交代道，“我马上回去，你帮我雇辆马车，送唐娘子回去。”又起身对唐婉赔礼道，“婉儿，我有急事，今日可能不能陪你了。实在抱歉，我让阿元送你回去。”未等唐婉言语，随即转身匆匆离去。不多时，陆游的背影已彻底消失在唐婉的视野中了。

　　小厮挠挠头，在一旁无所适从地问道，“唐娘子，你看这……”唐婉手上动作未停，取下毛笔边蘸墨道，“无妨。”唐婉的字一向都是极好看的，一手簪花小楷柔美清丽。

　　唐婉叹了口气，默默写完‘临安春雨初霁’这几个字。正当旁边媵人都忍不住凑过来欣赏这位才女会写出来什么样的佳作时，唐婉却出人意料地将毛笔缓缓放置于笔托上。尽管如此，由于放笔时力道未收，溅出的墨点还是晕染了纸上那几个漂亮的字。

　　身后媵人问道，“娘子这是？”唐婉起身，行礼道，“我弃权。”那媵人倒似还想阻拦，唐婉却没有给她机会，转身默默离开了。阿元对那媵人挤眉弄眼道，“不好意思，我们下次、下次再来！”

　　“一个两个的，怎么都这样！”那媵人不满地嘟囔了几句。小几上，‘临安春雨初霁’几个字似是被河水洇湿了，晕出一大片清浅的墨团。左边的留白像是一首未成文的诗词发出的幽幽低叹。最后，还是被微风轻轻卷起，慢慢飘远，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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