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灵记

　　天衍宗的招选会结束了。
　　相较上届赵姓兄弟落选大闹招选会和上上届天衍宗修士受贿放水后被众人围殴，这届招选会除了一个夏家大小姐灵根恢复之外再无看头。
　　李佑程绘声绘色地描述了往届招选会上演过的好戏，说得就像是他亲身经历过一般。
　　“真有人敢对测灵石做手脚？”楚意咂舌。
　　“可不。”李佑程道，“那家伙用障眼法骗过了天衍宗弟子，结果在宗门内测修为时漏了马脚，被天衍宗赶了出来，终生禁止他进入天衍宗。后来天衍宗换了更好的测灵石，两百多年下来，再没出过差错。”
　　“对了，楚楚有测过灵根么？”杨萋萋问，“我和兄长都是伪灵根，小希和老李是四灵根。”
　　“无用的四灵根。”谢希补充。
　　“没测过，不过我无法吸纳灵气，大抵也是伪灵根。”楚意答。
　　“确实。”杨萋萋道。
　　马车在村口停下。五人下了车，在岔路口道别，各回各家。
　　没过几天安生日子，楚意又遭罪了。
　　是上次割她脖子那人。
　　对方乘着夜色破开了防御符篆的灵气护罩，钻进楚意的寝屋，刀起刀落，挖走温热的心脏。
　　男人变出黑乎乎的瓷罐，将心脏丢进去，施出灵气卷起流动的鲜血，灵气上下飘动，游进瓷罐里。见此，男人把瓷罐放上桌，自己则悠哉游哉地在寝屋里转悠起来，翻箱倒柜，甚至哼起了小曲儿。
　　“呵，一个凡士竟有这么多灵石？”男人又惊又喜。
　　正当他要继续往下翻时，凛厉的剑气袭来，直击男人的后枕。
　　男人张皇躲过，头发被削了几缕，立马亮出宝剑反击，冲向满头白发的袭击者。
　　白发人抬手凝出几道紫色弧光，吞掉了男人的攻势。他往银剑中注入亮紫色的灵气，跃动的紫光缠住剑身，伴随剑气飞出，呈飞龙之形撞碎了男人的宝剑，龙口大张，直直把男人撞出屋子。男人吐了几大口血，挣扎着爬起来，想要撕开传送符篆。但，白发人形如鬼魅，顷刻闪至他跟前。
　　银光一挥，血花四溅，“咚”的一声，人头落地。
　　白发人瞬移到床边，砍断了灵气血流，将桌上的罐子收进储物戒，小心翼翼地抱起床上的人，划开传送符篆。
　　值夜的护卫赶过来时，院子和屋内一地血迹，唯有人首分离的陌生尸体，不见院子的主人。
　　听管事说少爷回来了，夏侯钧同客人道了声“失陪”，叮嘱两名女儿好好招待客人，忙不迭赶去了夏侯叙的院子。
　　“叙儿——”
　　他的话在看到夏侯叙满头白发时戛然而止。
　　床上躺着个没有呼吸的女子，而夏侯叙紧紧握着她的手，神情凝重。床边坐着族里最好的药师——夏侯叙的母亲——夏侯含彩，正往女子胸膛的血口处放置血淋淋的肉块。
　　可伤口处有层无形的壁垒，阻止血块进入。夏侯含彩试图破开壁垒，却发现伤口处的皮肤迅速变黑，瞬间蔓延至脖颈处，夏侯含彩连忙停手。
　　门口的夏侯钧遣走了所有仆从，问：“老三，怎么回事？”
　　“这孩子被歃血盟的邪修盯上了。”夏侯含彩颦眉，“邪气在她身上形成了壁障，若强行破除，壁障会反噬她的躯体。可壁障不除，心脏放不进去，渡魂水也用不了。”
　　“母亲，可还有别的法子？”夏侯叙面色急切。
　　“眼下只能先施法拖延鬼差取她的魂，最多只能拖三日，三日后还是如此，这孩子的命数便止步于此了。”
　　夏侯叙脸色一白，六神不安地看着面前毫无血色的容颜。
　　夏侯含彩动手施法，夏侯叙握着冰冷的柔荑贴在唇边，轻吻之。
　　跟在夏侯钧身后的夏侯澈开口：“今儿不是来了位幽叶谷的客卿长老么，或许他有法子？
　　“听说，这位客卿长老比幽叶谷谷主还要强上三分，方才我可见，几位幽叶谷的长老对他恭敬不已，好几个宗门的长老们都对他点头哈腰的，想请他炼丹呢。”
　　“我去求他！”夏侯叙急急忙忙爬下床。
　　“叙儿——”夏侯钧长袖一甩，拦住了他的路，“你这副模样，如何见得了贵客？这情，我去求。”
　　“祖父……”夏侯叙眼眶微湿。
　　夏侯钧不再看他，转身离开。
　　不多时，夏侯钧领着一名高挑挺拔，丰神如玉的黑袍青年进来。
　　“洛凌长老，人就在里头。”夏侯钧侧开身子，请他进屋。
　　他应了声“嗯”，踏进寝屋。见状，夏侯含彩忙起身，行至床尾。
　　青年坐在床边瞧了瞧，手指点在楚意额上，指尖冰蓝冰气汇聚，卷走发黑的区域冒出体表，形成一簇半个指节长的气团，被青年手指一碾，散了。
　　接着，青年手掌覆在血块之上，掌心降下丝丝冰蓝气雨，包裹住了血块，缓缓将血块推入伤口。
　　冰蓝细丝犹如搏动的血管，瞬间蔓延全身，在肌肤表面有节律地跳动。随着心脏入体，青年变出白玉瓶，滴了几滴浅红色的药液。药液渗进伤口，化为无数分支与冰蓝丝线相融，浸入皮下。
　　片刻，楚意惊醒，猛地坐起。
　　炉烟袅袅。
　　施过法后，楚意身上无半点血迹，衣裳跟新的似的。
　　救命之恩重于山，楚意暂时只能以磕头聊表谢意。
　　洛凌长老受了这一拜，问：“小女娃，可想修真？”
　　“想的。”楚意回答，“只是我天资不良，与仙途无缘。”
　　“测过？”
　　“尚未。”楚意摇头。
　　“那便一试。”洛凌长老变出测灵石。
　　白玉球浮在空中，散发着温和的光。楚意略有迟疑，手掌覆于玉上。
　　俄顷，球体僵住，“咔嚓”一声裂出一条缝，旋即碎成三份摔落在地。
　　楚意一愣，手忙脚乱地捡起三块玉递给长老，慌张道歉：“抱、抱歉，我并非有意，我也不知它怎么裂了……”
　　“无事。”洛凌长老道。
　　他挥手，三块玉球合为一体落在他掌中。玉球已然变色，裂缝将球体分割为浅绿、浅紫和浅蓝三色，每种颜色占地相当，不多不少。
　　“长老，这是何故？”夏侯钧问。
　　“拥有毫无杂质的异灵根便会如此。”洛凌长老语气淡然，“此体质称‘纯灵体’，至多可同时拥有三种异灵根。”
　　话落，屋内的视线全都飘向楚意。她攥着衣袖，问：“长老是说，我有三种异灵根？
　　“可我以前试过，无法引气入体。”
　　“纯灵体需用特殊的修炼心法，普通的修炼之法不奏效。”
　　楚意曾在书上见过“纯灵体”，书里称其是为修炼而生的体质，拥有这种体质的人比天灵根更加稀有，十万年里见不到一例。纵观玄南大陆上百万年的历史，记载于册的纯灵体修士不过百人，其中有七成从未修炼过。
　　思及此，楚意迅速冷静下来，正要开口，洛凌长老先她一步——
　　“我手上，正好有一本。
　　“放着浪费，要送你——也可以。”
　　楚意屏住呼吸，望向洛凌长老的眼睛。
　　他轻笑一声：“我，缺个徒弟。
　　“你愿拜我为师，功法便归你了。”
　　楚意被馅饼砸得晕乎乎的，在几位夏侯氏族人的协助下完成了简化过的拜师仪式。
　　洛凌道：“一朝入门下，终生为吾徒。
　　“不作恶，不滥善，心性坚定不动摇，勤谨修行入征途。这是为师的要求。
　　“升仙是你修真道路上的终点，能否达到终点，还得看你的造化。修真路漫漫，并非只有一个目标。”
　　楚意恳切回应：“弟子谨遵师父教诲。”
　　拜师后，洛凌长老送了楚意一只储物镯。他见楚意手上已经有了镯子，便将储物镯缩短了四分之三，化作点缀刻入青玉手镯，如此便是镶金青玉储物镯。
　　储物镯里堆了很多法宝、丹药、功法，看得楚意眼花缭乱。
　　之后，楚意向师父讨了两张传送符篆，回氿州村处理完宅子的事，再撕开符篆，传送到夏侯氏族。
　　府里的千岁寿宴接近尾声，宾客们几乎都离开了，零星留下的人都和夏侯钧私交好。他们注意到了迟迟未走的洛凌长老，纷纷向夏侯钧打探消息，夏侯钧只说洛凌长老收了个徒弟，而那徒弟就是他未来孙媳妇。
　　可把老友们羡慕坏了。
　　临行前，夏侯叙和楚意道别，拉着她走到了寝屋后方的小庭院。
　　树影婆娑。
　　“意……”夏侯叙欲言又止。
　　她上前一步，拥住夏侯叙，软声道：“阿叙，日后再见，我会完好无缺地出现在你眼前，你要等我噢。”
　　“好。”夏侯叙揽住她。
　　她蹭了蹭夏侯叙的颈侧，松开双手，朝夏侯叙一笑，往外走去。
　　夏侯叙定定地盯着她的背影，忽而追上她，拽住她的手腕往自己怀里扯，低头噙住红嫩唇瓣。
　　好一会儿，夏侯叙才放过她，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夏侯叙仍未移开眼。
　　“哎哟，真是依依不舍哦~”
　　戏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夏侯澈歪头倚在夏侯叙肩上，掐着嗓子说：“阿叙，是不是好想和人家一起走？”
　　“走开。”夏侯叙冷着脸推开他的头。
　　“啧啧——”他失望摇头，“你就是这么对你哥的？”
　　“你有当哥的样吗？”夏侯叙翻了个白眼。
　　“这话就不对了。”夏侯澈抱肘，身子靠着弟弟的胳膊，“我不还提醒了，有个洛凌长老可以救命。”
　　闻此，夏侯叙不回应，但也没动。
　　夏侯澈笑了：“看来你还挺喜欢那姑娘。
　　“何时请哥喝喜酒？”
　　“还早。”
　　“哦，那就是有喜酒喝咯？”夏侯澈挑眉，“妘五姑娘没戏了？”
　　“什么妘五姑娘，我只有意一个。”夏侯叙蹙眉。
　　“我就是说说。”夏侯澈耸肩，“若不是那姑娘被洛凌长老收为徒，将来你的选择只有妘五一个。祖父的脾性你晓得，凡事以家族为重。”
　　“……你怎么不担心这事会落在你头上？”
　　“噗——”夏侯澈笑出声，拍了拍夏侯叙的肩膀，“你哥我呢，此生最爱自由，和女子玩点你情我愿的游戏足够，结道侣就算了。祖父也清楚，不会强迫我的，我可是他最宠的孙子~”
　　“哈、哈。”夏侯叙面无表情。
　　“对了，你这头发什么时候恢复？”夏侯澈挑起几簇白发。
　　“别扯——”夏侯叙打掉他的手，“过几日就恢复了。”
　　“其实，白发还不赖，一下让你成了沧桑的小老头，没那么欠揍了。”
　　夏侯叙忍住想锤他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哎，等等你哥我啊——”夏侯澈喊着。
　　洛凌长老领着新收的徒弟回到幽叶谷。
　　幽叶谷地处玄南大陆西侧偏北，西临西海，正南方向为西海蛟域，东北靠近四大国之一的嵬国，是由一座座高山围起来的盆地，仅有一个入口。平地划为种植区，各山峰则是弟子和长老们的住所以及修学之处。
　　身为客卿长老，洛凌收徒无需经过幽叶谷，平日里也无需留在幽叶谷，更不用为幽叶谷的弟子们授课。不过，洛凌偶尔会指点那些天资聪颖的丹修。
　　谷主配给洛凌一座山峰，半山腰建有朱甍碧瓦的楼阁，山顶还有凉亭。
　　“这是《纯灵术》，你先学着。”洛凌丢给徒弟一本功法，“为师出去一趟，有不懂之处，等为师回来再问。”
　　“是，师父。”楚意接过功法。
　　“主院北侧的院子是你的房间，要添什么物件，持此令牌去主峰找弟子阁的人。”洛凌塞给她一块黑木令牌。
　　“是，师父。”
　　木令不超过巴掌大小，是树叶形状，一面刻了“幽叶谷”，一面刻了“洛凌”，字周围的纹路为迭起的山川。
　　待洛凌走后，楚意捧着功法和木令找到了北侧的院子，盘腿坐于床上，翻开《纯灵术》。
　　这一看，就是两个时辰。
　　洛凌回来的时候，她还沉醉于功法中。
　　“阿楚。”洛凌出声。
　　“师父？”楚意抬头。
　　“可有不懂之处？”
　　“尚未发现。”楚意摇摇头，“功法写得很细致。”
　　“那你应当知晓如何吸纳灵气了罢？”洛凌负手而立，“让为师瞧瞧。”
　　闻言，楚意把书本放到一边，按书本所说，放松神经，感受周遭气息，令呼吸与天地同频。
　　下一瞬，洛凌感知到灵气源源不断地朝楚意涌去。如同海上漩涡，把周围的灵气全都卷进涡眼。
　　整个过程持续了三刻多钟。
　　楚意体内挤满了灵气，经脉里外都堵满了。
　　“师父……”她有些困惑。
　　“你的修为即将突破，莫慌，依照功法的步骤走。”洛凌安抚。
　　想起功法上写的突破之法，楚意闭眼，沉入静心之境，引导体内的灵气进入丹田，聚成气旋。有了气旋，堵塞的灵气终于有了归处。
　　半刻钟后，楚意体内的灵气全数合进气旋里，气旋也比最初时增大了一倍。
　　“修炼几刻钟便炼气中期了，很好。”洛凌赞许，“按照这个效率，明日你便能筑基。”
　　楚意喜上眉梢，想再多吸点灵气。
　　看出她的意图，洛凌道：“明日筑基了再来找为师，为师教你功法和炼丹。”
　　“是，师父。”楚意点头。
　　“另外，虽你用不到，但为师以为有必要告诉你——”洛凌淡淡道，“为师名夙泷。”
　　夙夜，泷河。楚意脑中当即冒出这四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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