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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第五章
5.[能同时看到两边风景的人,大概长了三只眼]
01.
她拖着一个大箱子,背着书包,书包鼓鼓的。九月的太阳特别毒辣,她也没有戴帽子,把刘海扎了上去,露出被晒得出汗的额头。
她显然是新生。
正在各个报名领卡的大本营里穿梭来穿梭去。
一个高年级的学姐见她到处摸索,就喊住她:“你是哪个学院的?我带你去。”
她反弹似的连忙摇头。
很显然,是她不愿意别人帮她的忙,怕麻烦别人。
而那时,林文书就站在隔壁的大本营喝水,那里可以免费领矿泉水。
他注意到她,因为她在朝这个大本营走来。坐在里面的一位学长见她满脸是汗,也喊住她:“同学,这边可以领水。”
她像是受了惊吓一般,干巴巴地摇头,仓皇地逃走了。
“免费的。”学长轻轻说了声。
这时走远了的那位女生又拖着箱子折了回来,从林文书身边经过,拿了一瓶水又跑了,整个过程头都没有抬一下。
跑远之后,又淡定地把那瓶水塞进了她原本就鼓得不行的书包里。
林文书一口水差点喷出来。
后来没想到会在社团又看见她。当时林文书只是觉得有点熟悉,想了很久才记起来,原来是那个怪女生。她一个人站在角落,也不和别人讲话,也不玩儿手机。女生通常只要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上课,一个人逛街就会觉得自己很尴尬,但看她脸上的表情,也不觉得她有多当回事。
他盯着她的脸,她像是感受到了自己的目光,立马警惕地看着他。林文书装模作样地把视线往下移到她的脖子,看到她戴着蓝花坠子。
她一直以为林文书是有意看自己脖子的,但她不知道,一个人从来都不会平白无故地就注意到另外一个人的,这其中必定有一定的理由存在。如果林文书先前没有在大本营遇到她,那下一次遇到她的时候不过是陌生人而已。
陌生人和陌生人之间,就是你走过来,我走过去,永远不会相识的关系。
这时林文书正站在最高层的办公室里,望着下面的渺小风景,手中握着一枚戒指,上面镶嵌着蓝色的宝石,宝石的形状被雕刻成婆婆纳的样子,做工是万分的精致。他对着这枚戒指沉思了很久,眉头微微皱着。
不过,总算知道,她已经平安无事。
因为不久前,他接到了池依笑的电话。
他们马上就要下飞机了,但池依笑现在正怄着气,把头扭过去朝着窗,而江定则闭上眼靠着,不知道在想什么。池依笑回头看了他一眼,他还是闭着眼,一副淡定自若的样子令她很不爽很不爽。早料到在一起之后不会事事都顺利,肯定会有有矛盾的时候,可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昨天他还帮她揉腿,今天早上就和她吵架了。
他一点都不在意自己的感受。
来之前,平时几乎不化妆的她特意打扮了一下,涂着性感的口红,披着长长的卷发,还穿了一身白色的连衣裙,兴冲冲地从房间里跑出来给江定看,眨眨眼问,“好看吗?”
江定愣了一瞬,惊讶万分,“你这身打扮去?”
“是啊,好看吗?”
“不好看。”他直截了当说。
“怎么会啊,我花了很多心思的。”
“口红太艳了,俗,”江定抬头淡淡地望着她,“裙子的款式也不好看,怪。况且,大热天的,披头散发,热。”
他这段话工整得可以去对对联了,池依笑却被他气得腮帮子鼓得老大,她是等着他夸奖的。
“我不管,我就要这身去,你说不好看我也要这身去。”她坚持道。
“真的不好看。”他叹口气道,“而且高跟鞋太高了,你走不稳的。”
“你……你就是嫌我丑!“她委屈得结结巴巴吐出了这句话。现在想来,好像是啊,他从来都没有夸自己长得漂亮,而且她化妆了他也说不好看,那她素颜的样子岂不是更丑……周蓝整天跟她唠叨,男人喜欢素颜的女生就是暗指喜欢素颜也漂亮的女生,看来是真的啊。
她气呼呼地跑进房间擦了口红绑起马尾脱了裙子和高跟鞋,换上七分裤和白色衬衣,跑出来瞪着他说,”哼!“然后一路上飞机到现在两人都没开口说话,谁也没搭理谁。看吧,昨天还说不会不理自己的某人一下子就原形毕露。
“快下飞机了,给你。”她还生着气,江定突然开口。
池依笑看见他递过来口香糖,她才不想跟自己的耳朵过不去,从他手上拿了过来。江定就在那一瞬间快速反握住她的手,“不要生气了,笑笑。”
“哼。”
江定叹口气:“回家了,你想怎么打扮就怎么打扮,还不行吗?”
“哼。”她又哼了一声,但是这次怎么说也是他先低头啊,自己这个态度是不是不好,况且,她有点心虚,怕江定懒得再哄自己了,又望着他说,“你说的啊,我想怎么打扮就怎么打扮。”
他无奈地捏了捏她的脸,“是,我说的。”
02.
周蓝的事情差不多都处理完了,她这回果断辞了职,道森什么也没说。周蓝知道,他总不会为自己辞职的,这样,她也可以不用太愧疚。知道池依笑已经到达C城之后,她立马去接她,池依笑说太麻烦了,不让周蓝来,还不如直接在她家等着,周蓝有她家的钥匙。周蓝一边开门一边在想,其实道森没来,她居然有些失望。但她不知道自己失望什么,她又不爱他。池依笑出门前把屋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她进来的时候屋里不乱,因为要搬走,所以周蓝也只简单擦了一下灰,然后去整理池依笑的画稿。她的画稿就放在电脑旁,不过她很少在数位板上画画,平时都是用手稿然后再扫描进电脑,周蓝一边整理一边看,她还画了一些少儿画,周蓝不禁感到好笑,再往下翻翻,仔细一看,周蓝愣住了,因为池依笑平时最注重隐私,这样饱含个人情感的东西,她是不会画出来的。
画稿才画了个开头,故事不长,周蓝很快就翻完了。这画风,有些苦情哀伤呢。她笑笑,然后低头感叹,“我就知道,早晚有一天,她会把她自己的故事画出来的。”这个家伙啊,真是幸运。开头这么苦情,她肯定是想以悲剧结尾的,但谁知道后来故事喜剧收场了,这肯定是池依笑意想不到的,周蓝想。
这时,池依笑开门进来了,身后是笑容和煦的江定。周蓝恍惚有些怅然,想起上回江定来的时候,站在他前面的还是林朵。竟然,有种隔世一般的感觉。有的人离幸福那么遥远,有的遥远到期了,距离就近了。这里面的艰辛过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不过,周蓝打心底为池依笑感到高兴,看,她笑得那么欢畅。周蓝整理好了池依笑的画稿,那她就只剩一些衣服要打理了,这时江定走到周蓝面前,斯文有礼般微笑对她说,“谢谢你了。”
周蓝自然知道江定指的是池依笑出车祸自己照顾她的事情。她豪气地摆摆手,“这点小事算什么呀,反正我时间多啊。”
池依笑在一旁忙得头也不抬说:“是啊,她提前就过来帮我收拾了,就知道周蓝对我最好了。”
周蓝错愕地望着江定,江定对她眨了一下眼,然后笑着摇头。但周蓝显然是会说出去的。她从来不会写男主角为女主角做了很多事但女主角一点也不知情的这种虐心文。正好趁着江定出去的时候,周蓝一把拉住池依笑,“我说,你不会还没有知道,在我来之前一直都是江定照顾你的吧?”
池依笑手下的动作僵住。
周蓝一副你没救了的表情跟她说:“你记不记得你住院的时候还有位外国医生来看过你?你想啊,中国的医院怎么可能有外国人啊,那是江定去美国给你请来看病的,他怕你真的瞎掉了,没日没夜的担心着,我当时看见他那副死了一般的样子,真的吓到了。”
“那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池依笑反倒无比冷静地问,周蓝被她冷淡的表情惊到。叹口气,提醒她,“你傻啊,一个真正喜欢你的人,只要知道你是安全的、快乐的这就足够了,他又不求你的回报,所以告不告诉你,又有什么区别呢?反而惹得你担心。”
她就知道是这样!
不然他不会一上来就揉自己的腿,抚摸自己的眼睛!
她只是一直不敢相信江定会这么在意自己!
池依笑丢了衣服忽然痛哭起来,抱着周蓝哭个不停说,“可我今天早上还和他吵架了,他不让我穿裙子不让我穿高跟鞋,早知道我就不和他吵了。”
不准穿裙子高跟鞋?这是什么歪理?周蓝很生气,但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又笑了起来,拍拍池依笑的肩膀问,“你今天是不是还要去见林文书?”
“对啊。”她哽咽着。
“这就对了。你想啊,一个男人能不担心自己喜欢的女人打扮得那么漂亮去见别的男人么?你啊,脑子再不动动就要生锈了。”
池依笑瞪大眼望着周蓝。
周蓝好笑地说:“不过没关系,你脸上的妆已经哭花了,估计林文书也不会对你有意思的。”
真是,阴差阳错啊。生活在幸福中的人,永远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幸福。池依笑的行李都放在周蓝那里了,明天他们三个就一起回X城,而现在,池依笑和江定还有几个小时的车程去找林文书。
分别前,周蓝悄悄对江定说了什么,池依笑心里感觉怪怪的,因为江定脸上的表情很错愕,看了自己一眼后又笑了。
“是,当然是。我会的。”江定对周蓝保证,又看着池依笑,拉着她的手说,“走吧。”
03.
池依笑这回是来跟林文书道别的。
因为有些事情,她还没有跟林文书说清楚。大四毕业那年,离校的时候,林文书用很正式的口吻跟她说,要她再考虑考虑自己的。
池依笑一向是个情商低的人,第一次怎么直接地拒绝他当时也是怎么直接地拒绝他。或许男人的承受能力比女人强,他应该不会哭吧?林文书哭笑不得,问自己会不会哭,也只有她能够想出这么应景的话了。
“真的不考虑我?”林文书再次问了一遍。
唉。他家这么有钱,也长得很帅,可是他不是江定。况且,他还有个那么喜欢他的妹妹,在大学里处处针对压榨自己的妹妹,如果真的跟他走了,即使他能够维护自己,也会被将来无尽的争吵而厌倦吧。潜意识里,自己还是害怕被一个人厌倦的,就像年少时和江定冷战的那段日子,每当江定看向自己时,她都会觉得那是受够了的表情。所以,假使自己喜欢林文书,过不久,他们家也会出现家庭矛盾吧,这样反而不好。况且,她最不愿意成为矛盾的制造者。
但这些,她无法跟林文书说,说了,他为难,也伤心。
所以她只能假装轻松地说:“不了,以后我肯定是要回家乡的,你也是,而且你是男孩儿,可别说为了我而入赘我家吧?”
林文书苦笑:“你还是忘不了他,对吗?”
池依笑装作没听到,顾左右而言其他,“今天的太阳好大啊,唉,这毕业季就是感伤啊,以后记得想我啊,好歹还是一起做过四年实验的好朋友。咦,我记起来了,你还欠我一株植物没有嫁接好呢……”
林文书打断她,无奈地说:“好了,我知道了,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当你真的确定自己的心之后,一定要亲自来告诉我,好让我死心。”
池依笑这时早已经把背转了过去,背对着他挥手:“走了。”
拖着箱子边走边哭。
虽然大学生活不愉快,自己在林文书面前的脾气也坏,但是这个家伙还是能够容忍自己的火爆的,虽然有时候也恐吓她要扇她巴掌。
尤其是,林文书是唯一向她表白过的人。
他让她再好好想想。
但其实她很早就想清楚了,或者说,她从来就没有改变自己的想法,只是她害怕一说出口,林文书大概再也不会和她做朋友了。大学四年来,她摸清楚了他的性格,她知道林文书的脆弱点,他能接受什么,不能接受什么,她都清清楚楚。
04.
起先,她其实是非常不希望江定跟她一起来的,她很想独立的处理这件事情。江定早就看出了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望着她说,“想说什么,说吧。”
“你保证不生气,我就说。”她笑嘻嘻的,眼睛望着他一眨不眨。
“那要看情况。”江定说。
唉。自认肯定是争不过他的,还不如直接说好了。
“能不能让我一个人去林文书那儿啊?你和小蓝在一块儿等我就好了。”她跑过去抱着他的胳膊说。
“为什么?”江定很平静地问。
他居然没有生气?池依笑惊呆了,要知道,江定其实是个老喜欢吃闷醋的人,当年她递给赵杰一瓶水后他那不爽的眼神她都早就看出来了,可是她知道江定最要面子了,她才私下欢喜但不说的。
池依笑感动急了,慢慢地解释给他听:“你想啊,毕竟他喜欢我,而我又喜欢你,到时候你们见面了,打起来了怎么办?”
江定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笑起来,“你倒是挺自恋的。”
“我说的都是事实!”她抗议。
“唔,那你现在还确定他很喜欢你?”
“呃……这个嘛,我不知道。”心底却在想,过去那么多年了,你不也还喜欢我吗?
但是,谁知道呢,单方面的喜欢和互相喜欢,是不一样的。
“所以,我去了,就知道了。“他挑眉说,眼里是促狭的笑。
但没想到,到了之后,池依笑和林文书只是匆匆见了一面,说了几句话后,他们两个大男人居然相约着去打高尔夫球了。池依笑被晾在一边摸不着头脑,这是怎么回事?他们两个的关系好像没有好到这种程度吧。池依笑还在胡思乱想,他们两人已经消失不见踪影。这时林文书的助理晓丽安排池依笑去休息,池依笑却精神得很,想去转转看他家的珠宝。晓丽带着她经过一个又一个的玻璃柜,走到一半池依笑就站在放着一排戒指的玻璃柜前不走了,眼睛一转也不转。
晓丽见她这样,问,“池小姐很喜欢啊?”
“恩,都好漂亮啊。”
晓丽听了很自豪地说:“这些啊都不是最漂亮的,公司最近设计出了一个新款,还是林总亲自画的设计稿。”
“真的啊?”池依笑惊讶,看来他的画功有长进。
“真的,而且林总似乎特别喜欢这一款戒指,因为这款戒指只有一枚。”晓丽美美地说,“这款戒指用的是蓝宝石,设计成了一株植物的模样,好像叫什么婆婆纳,听说这款戒指是林总用来向心爱的人求婚的!”
池依笑一个趔趄。
05.
他们似乎心照不宣,并没有去打什么高尔夫球,而是直接去了林文书的一处私人住宅。
“喝点什么?”林文书问。
“不用了,谢谢。”江定客气地回答。
他还真是果断,林文书苦笑,但还是沏了一壶茶:“笑笑虽然没在我面前提过你,但我知道你是她最重要的人。”
江定的手僵了一瞬,抬头直视林文书:“说正题吧。”
他们就这样慢慢谈着。
大多部分都是林文书在说,江定在听。一屋子茶香袅绕,浮动在这两个男人身上。时间缓缓流逝,太阳隐隐接近地平线。
末了,林文书有些遗憾地说:“我就不去见她了,麻烦你把这个帮我转交给她。”
或许是再也不见,他很怕再见到她。是的,有时候人与人相遇确实靠缘分,可是能不能在一起,似乎又要靠运气。他好像从小到大就没什么运气,很多事情都没法自己做决定。况且,那场车祸让他审视了一下自己的家庭关系,太复杂了。笑笑嫁过来,一定会被妹妹闹得鸡犬不宁。
他拿什么给她幸福呢?珠宝吗?不是,都不是。而是就端坐在自己对面的这个男人。
说完,林文书递给他一个盒子。
“我不介意你知道这里面是什么。”他说。
这种盒子,只能放一样东西,江定自然知道那是什么。
江定没有动。
林文书苦笑着,然后亲自打开,里面是一枚光泽润玉的戒指。
06.
他们回到C城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在周蓝家里,灯是黑着的,周蓝不在。池依笑奇怪,但好在她有钥匙。第二天周蓝也不在,但这时已经快起飞了。反倒是江定接到了周蓝的电话。
“她说什么?她是不是出事了?”
“没事。”江定安慰她,“她说她过几天再回去,让我们先走。”
飞机一路向南,稳稳地降落在X城南站。
池依笑下飞机的那瞬间还觉得一切都很恍然,自己旁边站着的这个从少年时期就陪着自己的人到底是不是真实的呢?
“发什么呆呢?”他敲了一下她的头。
是的,是真实的。
“没发呆,就看看你。”她抱着他的胳膊,头弯在他肩上说。
某一日,池依笑在拖地,忽然看见桌上摆着一个盒子,她打开看,里面是一枚戒指。她高兴坏了,不会是江定要向自己求婚吧?但仔细一看这个戒指,这不就是晓丽说的那枚戒指吗?林文书亲自设计的,为什么在他手里。她立马跑到卧房找江定,举着戒指一副让他解释的样子。
“喜欢吗?”他问。
“不喜欢。”她气冲冲回答。
“唉,那恐怕林文书要失望了。”江定笑,“他没嫁接成功,就设计了这个作为道歉礼,还以为你会满心欢喜呢。”
池依笑心中有些坦然,她就知道不会是什么求婚。林文书只是一直记得还欠自己婆婆纳和蔷薇的嫁接。最后没有嫁接成功,自己臭骂了他一顿,他半开玩笑说,“吼什么啊,大不了以后给你设计个婆婆纳的戒指,就像你的蓝花坠子那样。”
“臭不要脸,我才不要你的戒指。”她恨恨地说。
“唉唉唉,你别想歪行吗,谁说戒指一定用来求婚了?”他揶揄道。
“他为什么都不和我好好见一面?”池依笑想起来了,气的却是这个。
“笑笑,男人也是有自尊的。”江定叹了口气,把她拉在自己怀里,“男人也怕受伤。人都是敏感动物。身体受伤了需要药物治疗,可是心受伤了,人们会下意识选择逃避。他不是不见你,是怕见你。”
江定想起那日的场景,内心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说气恼,可是都已经过去了,说不气恼,可他确实备受了煎熬。
原来挂断自己电话的不是池依笑,而是林文书。
“你知道吗,”林文书坦白说,“那年你说你要来看她,恰好被我听到了。她又醉酒,意识不清,我就掉换了我和你的备注。当时我和她还在因为去格根塔拉草原的事情吵架了,她不会打我的电话,所以不会露馅。一周后我才悄悄把备注改回来。”
“你不觉得你做的有些过分么?”江定语气波澜不惊,眼神却是冰一样的冷。
“是,是很过分。”林文书尴尬地笑了笑,“我其实很嫉妒你,真的。你第一次来的时候,我看见她小心翼翼,看都不敢看你的眼神就知道,我真的嫉妒你。只有在乎一个人,才会有那样的眼神,她从不那样看我,总是对我大呼小叫,除了和我斗嘴还是和我斗嘴。”
“她胆子倒是也挺大的。”林文书继续说,眼神里是一丝温柔的笑,“我们刚认识不久的时候,因为我骗她的坠子,她还扇过我一巴掌。后来她教我画画,我教她做实验。那时我还以为她那么喜欢婆婆纳,是因为你也喜欢。”
江定静静地听着,胸腔里却在翻腾。大学四年,自己彻底远离了她,不知道她今天干了什么,认识了什么样的人。她都是和他在一起过了四年吗?每天形影不离?一起画画做实验?还和他斗嘴?江定觉得自己想起这些就难受,没错,林文书是嫉妒自己,可自己又何尝不嫉妒他。
“这个戒指没什么意义。”林文书说,“只不过是欠她的一株未嫁接成功的植物。”
“还礼可以,她会记得你,但大可不必设计成戒指的样子。”江定淡淡地说。
却起身拿走了戒指。这是池依笑的过去,他不会将它一刀抹杀,他尊重她。而林文书苦笑,这个男人果然聪明,自己把这份礼设计成戒指的模样,也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在池依笑心中有份特殊的地位。
但或许,早就有了,只是自己不知道,人心都是肉长的。
他或许会出国,逃离一段时间。生活啊,有失必有得,不就是这样吗?
池依笑抱着江定久久无言,有些感动。
他比自己大度多了。
过了会儿,她又想起了什么,起身去翻自己的包包,从里面抽出一张卡,说,“这个是小蓝交给我的。我住院的时候,林文书给我打了一笔钱当做医药费,但是一直没用。不过里面有很多钱哎,我整天吃吃喝喝这张卡也够我用三年了。”
江定扶额,那是因为医药费是他出的好吗。不过林文书还给了她一张卡做医药费?他怎么不知道?问为什么。
“因为是他妹妹把我给推到马路中间才给撞了。”池依笑无奈地说,“我又不是走路不看前面的人嘛。”
江定气坏了,林文书光提了他和池依笑“恩恩爱爱”的事情,为什么却没有说这个?他淡定地从池依笑手上抽出卡,笑得一脸纯良无害,“你老公我不比他差。”
“是是是。”池依笑拍拍他的头,“那这笔钱怎么办?”
“当做爱心基金捐出去。”
“这个好。”
“那戒指呢?”江定笑眯眯地问。
“也捐出去。”
“这个好。”江定说。
07.
周蓝已经回到了X城,但打算过会儿再告诉池依笑。她现在就站在市医院的门口,手中拿着不久前在C城某医院检查出来的结果。她望着那张诊断书,内心是万般的复杂,千种情绪从她心上沸腾燃烧。
癌症,胃癌,她是从始至终都不会相信这个事实的。可是事实摆在她面前,她还有什么理由不相信?
她还有好多事情都没有做呢,就快要……死了?
周蓝的面色有些惨淡,想要表现得洒脱一点。她在心里用轻松的语气想,不就是cancer嘛,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人固有一死,早死晚死都得死,迟早都会化为天地之间的一把黄土,况且自己留下来那么多热捧的作品,给了自己一个交代,生命也算是重于泰山了,所以现在死也不算太遗憾,对吧?
周蓝试图这样安慰自己,但越想越觉得不甘。初秋的风还带着丝丝暖意,但吹在周蓝身上,忽然让她觉得格外的冷。她恍惚想起从前高中的时候,自己总是饮食不规律,早餐马虎吃,晚饭就用泡面解决,池依笑就在一边好心地提醒自己,要注重健康,不要老是趴在桌上写写写,饭总是要吃的吧。自己不听,池依笑就只好作罢,然后给自己带早餐,吃泡面的时候又往里边放好多其他的佐料。
吃归吃,但总不能老让池依笑带饭给自己,因为这个家伙是不会跟自己要饭钱的。她不想贪任何人的便宜。每一分每一毫是自己挣来的,她才安心。每个周末放假后,周蓝都会去网吧把自己一周下来积攒在笔记本上的文字一点一点地敲进电脑,然后发表。第一次怀着大不了一死的心把合同寄出去的时候,她紧张得一个月神经兮兮,一个月后合同邮回来,她才松口气。某次也是周末,她去网吧打开后台看到自己的订阅量和稿费时,她知道,有些事情,她终于可以自己做主了。
周蓝从来都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自己为什么要这么拼命写作。
她一直这么不放弃变强大着。
她还有个妹妹。
池依笑和她妹妹还有三分像,当初周蓝军训时看到众多嘲笑她跌倒而唯独池依笑表情愣愣时,真是像极了她妹妹。
原本父母的本意是第二胎生个儿子,去医院做B超医生也不肯告诉性别,那就顺其自然吧,结果顺其自然生了个女儿。
周蓝的父亲当场在医院发飙,嘴里骂骂咧咧着说女孩儿无用,怎有儿子好。有好心的护士笑着安慰他,生男生女都一样,女儿比儿子听话。
她父亲怒火中烧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有什么用?女孩儿能有什么出息?”
护士见他这般固执,也就不再说什么,把怀里的小婴儿抱给他看,他眉都皱成了一团,用力吸了一口烟,转身就朝着走廊另一头走出去。
护士叹了口气,嘟囔:“这都什么年代了,重男轻女的思想还这么严重。”然后朝产房走去,把女婴交给母亲。
周蓝喊住了她:“等等,给我抱抱吧。”
护士回头就看见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站在走廊里望着自己,眼神却不像小孩儿,成熟得打紧。
这位护士其实早就看见她了,只是不太确定。
就问,“你是她姐姐?”
“是的。”
“哦,也难怪。”护士看了襁褓里的婴儿一眼,“这小家伙和你还挺像的。”内心却在想,真是可怜,重男轻女的家庭里阴差阳错生了两个女儿。
“妹妹,姐姐会保护你的。”周蓝亲了亲妹妹的额头。
爸妈不在意她。就像不在意自己一样。所以妹妹的名字还是自己起的,叫周茵,那时春天刚到,绿草茵茵,周蓝一下子就想到了这个字。
日子似乎就没那么好过了。
即使自己每次考一百分,爸妈也不怎么在意,有时爸爸喝酒了还会对自己打骂,女孩子考那么高分有什么用?还不如早点嫁了省事。
有什么用有什么用?
爸爸,你似乎太把有什么用当成最大的用。
周蓝嘴角开始弯着轻蔑的笑,却只能在爸妈看不见的时候。她还得仰仗自己爸妈的钱来上学,这样的表情,说不定就会换来一巴掌。
池依笑老缠着她问,为什么她成绩这么好。然后不待她回答,就说,肯定是因为有一对聪明的父母。
周蓝苦笑,嘿,是棍棒下出才女吧。
周蓝把所有的不满都写在日记本上,但她曾经对池依笑说,就你们这种爱写日记的小女生,愿意把什么都写出来自怨自艾,也不愿意把什么话都挑明直接解决问题,就活该你们这样受闷头气。实际上也是对自己说的,她有那么点恨自己不敢表达自己对父母的不满。
明明是在自己家里,却偏偏活出了寄人篱下的感觉。
那次开学,周蓝拿着几乎是死皮赖脸才讨来的学费去报到。周蓝发誓。等到我能完全自食其力,绝不会用家里一分钱。
这也是高中三年,周蓝从不带池依笑去自己家玩的原因。
因为家里已经失去了玩的乐趣。尤其是,在妹妹死后。
冬天里的时候,周蓝和妹妹最喜欢玩雪。偏偏那次打雪仗之后,妹妹生病了。晚上的时候,一直躺在床上对着周蓝喊:“姐姐,姐姐,我难受。”
妹妹面色苍白,身体忽冷忽热,虚弱的样子令周蓝心疼极了。
她摸着妹妹的额头说:“放心,你会没事的。”
“姐姐,我是不是会死?”
“你才五岁,怎么会死呢,别说傻话,茵茵会长命百岁。”
周蓝强忍着心酸不哭,转身去喊爸妈。那时快要过年,南方下起了罕见的大雪,雪花纷飞,而家里正忙着购置年货,哪有时间管她。
“不是你们没有时间,因为是女儿,所以你们不想管对吧?”周蓝对着她爸爸讥讽道。
“一点小感冒有什么好要紧的?家里还有感冒颗粒,冲了给你妹妹喝。”她爸爸不耐烦道。
周蓝动也不动,直勾勾地望着她妈妈:“那你呢?你不也是女的吗?凭什么就这么重男轻女?”
她妈妈愣了,作势就要打她,“呵,女的你都说出来了,还讲不讲礼貌了?我这么辛辛苦苦把你生出来就是为了让你顶嘴的?”
“我宁愿你从不曾生我。”周蓝冷冷地盯着这两个人,明明身体里有着相同的血脉,却这么陌生,陌生得可怕。
她背着妹妹就往最近的诊所跑,医生量了体温,39摄氏度,开了点药。
“能挂水吗?”她问。
“明天来吧,要大人来照顾才好,回去多喂她喝点水。”
“我妹妹没事吗?”
“没事。”
“会好吗?”
“会好。”医生耐心地说。
回去的时候天上的雪花飘得更多了,周蓝才发现她出来时都忘了拿条毯子给周茵盖着。不过好在第二天妹妹身体有好转,至少脸色好看多了,但是第三天又开始咳嗽起来了。咳了一周,直到咳出血来她爸妈才开始重视起来。
这小小的感冒,居然演变成了肺炎。
妹妹死的那天,新年的余味还没有过,周蓝她爸一直骂着晦气,看不出半点伤心,反倒有点解脱了的感觉。
周蓝恨死了他们那副嘴脸。
她妈妈在一旁数落,眼圈是红的:“叫你大晚上的别瞎折腾,非要跑去看医生,原本可以好的病又让你在雪里折腾出了病根!”
周蓝一直忍住没哭。
就像现在她拿着病历,虽然心酸但也忍住没哭那样。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把病历折了折放回包里,她打算再去复诊一次。她朝着医院大门走去,医院总是人多的地方,她才刚进去不久,就有一辆火速被推往急诊室的推车从她身边经过,上面躺着一个小女孩儿,脑袋上正汩汩地冒着血,白色的布染红了一大片。她爸妈都在她身边,妈妈弯着腰一边跟着跑一边握着她的手喊宝贝儿,妈妈在,别怕。
这始终都是个幸运的孩子。
宝贝儿这个词语多么亲切,自己似乎从来没有被人这么叫过,哪怕是自己的妈妈。
周蓝的脸瞬间变白了。
她每往前走一步就觉得艰难,脸色无比的难看,远远看去就像摇摇欲坠的蝴蝶,折翼了再也没有办法飞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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