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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人之身
当小金子突破阴阳术第三层控心时,她接到了云中君的传唤。
这本是件很正常的事,云中君的炼丹房她并不陌生,自己也会常去搭把手,更甚至云中君亦会指点她的炼丹之术,有时还会将简单的丹药交予她炼制,她每每都能完成得很好。
但不知为何,今日传唤总令小金子心中惴惴,这种不安就像是自灵魂深处给予的警示,让她对前往炼丹房产生了抗拒心理。
可来自上位者的命令,让小金子无法抗拒,这是他们之间权利与地位带来的差距。
站起身,小金子跟着传令傀儡去了。
走入炼丹房,巨大的铜制丹炉之内火焰熊熊燃烧,小金子感受到滚热扑面而来,她却开始从脚底泛上凉气,顺着脊柱冷了四肢。
“云中君大人。”她依礼拜道。
云中君面上带了些笑,在眼角堆出几丝皱纹,指着丹炉考问她:“你可知炉内是何种丹药?”
小金子走到旁边,仔细分辨桌案上剩余几种药材,一一对照脑中记忆药方,半晌,垂首道:“弟子愚钝,不知此丹药为何。”
“那我再问你,若你拥有无限的寿命,你会如何运用它?”
这个问题她从未思考过,此时云中君骤然提出,小金子一时无法作答。她敛眸思索,想到梦中自天际飘落的雪白羽毛,渴望化作种子,结出的是归属于野心的果实。
但她浅玉色的眼睛似乎依旧澄澈淡薄,一望到底,带着孩童的懵懂:“弟子并无崇高追求,大抵……会选择如现在一般度日吧。”
云中君似是对她的回答感到满意,递给她一只锦盒:“这是赐予你的,服下它吧。”
小金子的手指藏在宽大的袖中,此时突然抽动了一下,随后枉顾主人真实意志缓缓抬起,接下那只锦盒:“弟子……谢云中君大人赐药。”
她在云中君面前打开锦盒,盒底安静躺着一枚漆黑丹药,小金子根据药香,结合先前桌案上的剩余药材,判断出其所用的部分材料。
阴阳家追求天人极限,可凡人如何实现长生不老,拥有永恒的生命,与天同寿呢?
她一点都不想吃这枚药丸。
难道她先前表达出的态度还不够真诚吗?阴阳家内这么多人,为何选她试药?
她能反抗吗?能的。
她能成功吗?或许。
她会死吗?一定会。
撩开面纱一角,取出丹药放入口中,小金子抬头对上云中君视线,让丹药从喉中滑下。
腹中开始发热,并非不能忍受,她双手捂住腹部,面上有一丝痛苦,过了好一会才放下手来。
云中君观察着小金子的反应,此时开口道:“从今天起,每日这个时辰来我这里汇报你服药之后的感受,我会赐予你下一枚丹药。”
“记住,能为王上试药是你的福气。”
“是。”小金子低下头,眼中悄然蒙上一层阴翳。
——她成了药人。
每日服用一丸所谓的长生药,每日汇报服药之后身体的反应,每日三点一线,从住所往炼丹房汇报、再去旸谷阅览典籍、然后回到住所。
这一日,她正在前往炼丹房的途中,突然被人拉住:“……是谁?”
眼前面容有几分熟悉,小金子却想不起来了,她尝试调动记忆,大脑如同粘稠浆糊,又如同生锈的机括,那些画面雾蒙蒙的看不清楚。
“小金子你怎么回事?”来者面上带有薄怒,开口便是指责,“这个月的丹药你怎么没有送,还是木部和火部的人来催,云中君长老先让我送过去了。”
“你要是这样连自己的职责都敷衍,五灵玄同的位置不如让还给我。真以为修为高就一定能坐稳这个位置了?天真!”
小金子这才想起,面前的人是她的前任,她正是从这人手中夺得五灵玄同之位的。修为高不一定能坐稳这个位置,但能将这个位置抢过来。
“啊,原来已经到送药的时间了吗?”小金子不好意思地笑笑,“多谢提醒,我这就去……”她慢半拍反应过来,将衣袖从对方手中抽走,缓缓离开了。
对了,对方叫什么来着?完全、想不起来了。
“哎,你!”对方气得咬牙,“我已经送完了!你听到没有?”心中不由嘀咕,这丫头怎么看起来浑浑噩噩的?感觉魂都飞了。
不过要是小金子因此得罪了长老,自己或许还有机会重获五灵玄同之位。
想着要去拿丹药,来到炼丹房见到云中君后,习惯让她开始进行每日的汇报任务,汇报完成后,她却已不记得拿药这回事了。
慢悠悠往旸谷走,路上遇见瑶华,或者说,瑶华是特意来找她的。
“怎么今日不是你来送药?还晚了好些。”红衣的女孩伸出双手去捏她圆乎乎的脸,她的手因为阴阳术的原因已经开始泛红,指甲也发乌,与女孩白嫩的脸颊对比明显,“总不见你长个儿,倒是胖了不少。”
“我不胖。”小金子不高兴地反驳,“这是我努力的成果。”
“努力什么?”瑶华笑话她,“努力吃吗?”
“努力看书,动得少了,这才长肉。”
“小金子好厉害哦。”瑶华笑得更厉害了,“说说你都看了些什么书?”
“……偃师。”女孩回忆着竹简上刻录的篆体字,阴阳术她不能说,便讲了诸如天文历算、以及一些故事,“他制造的机关偶人就如同真人一般。”
小金子正要细细讲述,被瑶华忙忙捂住嘴,压低声音问:“你看了《列子》?”
女孩懵懵点头。
“要死了!你知不知道阴阳家就是从道家脱离出去的?你怎么敢看这种书?”
“可是旸谷中就有记载……”
“那也不行!”下意识呵斥,却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瑶华意识到自己太过激动,深吸一口气平缓心情,在小金子疑惑的目光中小声解释,“你能进入旸谷便要好好珍惜,这种书看了也不要往外说,包括对我也是。要懂得避讳些,不然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还好我之前在家中看过,今天还能提醒你,你呀,一点都不让人放心。也是我的错,不该问你这个问题的,差点害了你。”
她突然又想起来,既然连《列子》都看过,旸谷之内典籍浩如烟海,小金子不知已看过了多少不该看的,她又过目不忘……
长叹一声,最初的问题虽然没得到回答,此时倒显得不再重要了。
临别时,瑶华再次提醒:“别忘了我说的话。”
“嗯。”小金子乖巧点头,“你放心。”
待瑶华离开,她想,自己还是对这堪称神迹的机关术很感兴趣。先时,似乎有公输家的人前来,据说是与阴阳家一起为秦王政建造蜃楼。
公输家的霸道机关术亦是十分精妙的,不知道对方能不能制造出那种惟妙惟肖的机关偶人。
如果真能制造出来,再结合阴阳术,它是否能够承载人的意识与灵魂呢?机关不会如人一般有生老病死之苦,只需细心保养与替换零件,这样不就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不死吗?
此种想法一闪而逝,她进入旸谷重新翻出那卷《列子》,将其中有关偃师的部分细细研读。
书上有言:立剖散倡者以示王,皆傅会革、木、胶、漆、白、黑、丹、青之所为。王谛料之,内则肝胆、心肺、脾肾、肠胃,外则筋骨、支节、皮毛、齿发,皆假物也,而无不毕具者。
皮革、木头、树脂、漆、颜料……准备这些东西本就颇费功夫,书上所录亦不齐全,小金子先将有记录的准备好,余下在制作过程中依次补充。
革为肤、木为肉、金为骨,以树脂连接毛发,并用颜料上色,一个极为粗糙的偶人就制造完成了。虽然偶人丑陋,关节动作也僵硬别扭,但小金子挺喜欢,就放在床头陪伴自己。
自每日试药后,她时常觉得身体像是要烧了起来,初时的灼烧感逐渐升高到常人所不能忍受的程度。她咬牙忍耐着度过白天与黑夜,夜晚是她可以暂时喘息的时刻,因为当独自一人、心神放松时,总会不知是睡还是晕了过去,洁白的梦境亦离她远去,唯余一片黑暗,醒来后,汗水浸透床褥。
她开始分不清人、记不清事,那些竹简上的文字却还好好地留在记忆中。她变得暴躁易怒,时常与人发生争执,最终结果总会演变成在武场上的比斗。
初时还能记着收力,但渐渐的,心中的克制逐渐模糊,她的天生神力让她百战百胜,也让对手身上的伤越来越重。
终于,在云中君的命令下,阴阳傀儡将她压入暗室,她被投入透明的罐子里,里面是不知名的药液,意识被药性包裹,她陷入沉睡。
——神智最终溃散了。
但哪怕沉睡,深入骨髓的寒冷也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她。
云中君其实不止小金子一个药人,但她却是唯一活下来的,且意识在坚持了这么久后才失控。
他尝试着取用小金子的血液当做新的药引,发现如此一来,虽然药人的死亡率依旧居高不下,但至少对于长生药的研究有了进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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