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静儿

　　继老马事件后，静儿再一次在学校出名，是因为大出血晕倒在厕所。
　　在走廊上就听到女生们的一片尖叫，我跑去厕所时，她正不省人事地倒在白色的瓷砖上，周围几个女生站在一米开外，面露惊恐地不敢走近。“静儿！”我一边喊道一边冲过去扶住她的肩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冲进我的鼻子，我这才注意到，血已满满渗透了静儿深蓝色的校服裤子，在大腿内侧显出接近黑色的暗紫；她腿下的瓷砖上也留下了一片蹭过的鲜红。强烈的色彩和浓浓的血腥，惹得我一阵胸闷，差点也晕过去。
　　终于有个女生足够冷静地冲去找了班主任，而班主任最终张罗了几个老师把静儿搬去了校医院。
　　青春期的少女原本生理周期就不规律，而人在巨大的情绪冲击下，身体往往也会崩塌。或许还有长期贫血或者睡眠不足的其他影响，使得她在厕所洗手池边忽然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静儿，你还好么？”我去看望她时，静儿正靠在床上愣着神。
　　她转向我，暗淡无光的眼睛又缓缓地垂下。顿了两秒后，她淡淡地说：“安然，我跟他分手了。”
　　我赶紧坐到她床边，握住静儿的手。“都会过去的。”
　　静儿忽然扑到我怀里，嚎啕大哭。她哭得声音那么大，那么满，让我的喉咙里也变得苦涩，仿佛堵住了一样，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我只能紧紧环抱住静儿的肩膀，希望能给到她一点支持。
　　少年的爱，就像金属罐子里的糖果，很甜很甜，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吃完。吃完前并非毫无征兆，只是吃糖的孩子一直全身心沉浸在唇齿的甜蜜中，忘了别的玩具和游戏，然后在突然摸到空空的罐底时，才意识到真的没有了，再也没有了。她抱着空空的罐子哇哇大哭，这时给她再精美的画书和娃娃，她也没有心思去玩了。

　　在懵懂的初中生眼里，大出血这词在近乎等同于流产。
　　待几日后静儿返校时，八卦的消息早已如飓风般席卷全校。
　　她时不时能听到隔壁班根本不认识的同学，三三两两地指指点点，甚至其他年级的人也在经过我们班时特意瞄一瞄，想看看这个传闻中惹得同班男生怒发冲冠打老师、为感恩以身相许最终堕胎的女同学到底长什么样子。
　　徐冲依旧是以前那吊儿郎当的样子，遇见不识趣开玩笑的，就挥挥拳头表示你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我揍你的样子。
　　他的生活还在继续，而静儿的世界早已天翻地覆。

　　我不知道静儿后来又有多少次嚎啕大哭，只知道不久后她就辍学了，没有告别便消失在我的世界里，杳无音信。
　　我曾经很难过，为什么她走了都不跟我说一声。

　　多年之后，已去到另一个城市定居的我，早已忘记了年轻时很多面孔的模样。
　　每次回老家过年时，都是我妈妈指着一个个似乎面熟的面孔告诉我说，你看，那个是你初中同学，他现在在哪哪哪。比如，当年愣头青的徐冲如今已是圆润而面露红光的老板，继承了他父母的生意；比如大嘴巴张利，是公交车司机，在我们一家上车时点点头，并执意表示不用投币；又比如当年锐气满满的顾婷，现在是幼儿园老师，因为长得漂亮特别受小朋友欢迎；诗诗则已嫁到省城，据说已经生了一对双胞胎，非常幸福。

　　而静儿，我曾在繁华的街道上远远见到她，她就像当年我路上遇见的她的妈妈的样子，只不过怀里抱着的是个笑得甜甜的小女孩。
　　我没有去打招呼。
　　因为长大后，我终于明白，当年她为什么不愿意跟我告别。

　　我于她，就像她于她的妹妹。
　　或许曾经亲密无间，或许从头到尾都心怀善意，但你并不知道，对于低谷中的他人，你不费吹灰之力得来的幸福多么像伤口上的盐。而年少的我，曾经一次又一次无所顾忌地刺痛她深深的伤口；或许我欠她很多的抱歉，但是不打扰便是表达歉意最好的方式。

　　我相信，所有的不幸都会过去的。
　　她怀里那个笑得甜甜的小女孩，一定会比她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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