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山

作者:封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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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 章


      刘强胜的弟弟是去一线城市打拼的货车司机,除了吸烟没什么不良嗜好,但他从小缺乏管教,性格散漫暴躁,跟同事上司都很难处好关系,也经常换工作,在外打拼多年,积蓄依旧微薄。
      这么多年来,他很少联系自己的亲哥哥,因为哥哥当年染上赌博欠了一屁股债,住在老家院子里的弟弟也没少被他连累,被追债的人打过好几次,家里都被砸烂了。
      他害怕哥哥跟他要钱还债,所以这么多年来一直没联系过,但是到底是亲兄弟,两人还是互通社交账号的,就在一年多以前,刘强胜发的一条朋友圈忘了屏蔽他,他才看见哥哥开的豪车带的金链子,也意识到今非昔比,哥哥已经混出人样来了。
      这时候弟弟刘强利心里又是懊悔又是妒忌,懊悔这些年为了避免被牵连,一直没有联系过哥哥,现在要是厚着脸皮去巴结,不知道哥哥会怎么想他。
      但是眼看自己灰暗的人生一片绝望,刘强利心想亲兄弟之间还在乎什么面子呢?大不了被哥哥嘲讽一番永不来往,结果也没多大区别,还不如赌一把哥哥心里还关心他这个唯一的亲人,于是,趁过年期间,刘强利发信息拜年,主动提出兄弟俩一起过年,也有个家的样子。
      意外的是,哥哥刘强胜非但没有嘲讽他,还对他十分热情,甚至主动提起自己年轻时候欠赌债连累了弟弟。
      兄弟二人各怀鬼胎,一起回忆起过往同甘共苦的童年生活,最终敲定了时间去老家见一面。
      弟弟刘强利以为自己很快就要攀上靠山哥哥从此飞黄腾达了,哥哥刘强胜却还在由于要不要把自己的底细全都对弟弟说出来,以便拉弟弟入伙。
      对于这个弟弟,刘强胜也算是有感情的,当年自己欠债连累弟弟的事他确实很愧疚,也没脸去见弟弟,原本也不想拉弟弟下水,但当他回到老家,看着比自己还显老的落魄弟弟,刘强胜一下子动了感情,真的抱着弟弟哭了出来。
      兄弟俩八年没见,再见面时竟没几分生疏,刘强胜耐心听弟弟说了这些年经历的痛苦与不公,看弟弟痛哭流涕地说着想要混出个人样再接哥哥去大城市享福,可惜自己不争气,刘强胜真切重温到了久违的亲情,他借着情绪的冲动,真假参半地把自己的底细告诉了弟弟。
      他说自己一直想照顾弟弟,但可惜自己身家不干净,不想拉弟弟下水,所以这些年也没有联系过弟弟。
      哥哥身家不干净,刘强利其实早就猜到了,毕竟他知道哥哥要文化没文化,要特长没特长,要是不是做了不干净的事情,也不可能挣上大钱,但刘强利根本不在乎这些,他自己也是没文化没特长,要是凭本事挣钱他一辈子都没法当上富人,他愁的是找不到干坏事的路子,哥哥既然能拉他一把,干什么他都愿意,只要能挣大钱。
      所以说来之前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猜想过哥哥可能是做走私甚至人贩子之类的勾当,但结果还是让他吃了一惊。
      买凶杀人的中间人,这完全超出了刘强利的心理承受能力,他已经不在乎违法,但他没想过杀人。
      他的第一反应是这钱他挣不了,还是得跟这个不靠谱的哥哥保持距离,但他转念又想到哥哥把这种事都告诉了他,会不会强行拉他入伙甚至杀他灭口?
      想到这里,他心里又害怕又懊恼,但哥哥刘强胜很快看出来他的情绪,立即温和地表示:“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我把我的秘密告诉你,我相信你,但绝对不会拖你下水让你跟我一起干这些事,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就行,以后还是当没有我这个哥哥。”
      说完,刘强胜从包里翻出一叠现金,看起来至少有五万块钱,他作势要递到弟弟面前,半途又收回手,放回包里,叹息道:“我的钱不干净,你还是不要沾的好,今天就到这里吧,今后我们兄弟俩还是各走各路。”
      刘强利一下子被到嘴边又飞走地现金勾了魂,他立即站起来急道:“你说这种见外的话干什么?我们是亲兄弟,什么叫拖我下水?要是能跟你一起干事业,那我活着才够意思!以后要是有什么事我能帮上忙,你千万别跟兄弟客气!做兄弟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刘强胜闻言感动万分地看着弟弟问:“心里话?”
      “有半句假话天打雷劈!”

      就这样,兄弟俩一拍即合,准备一起从事这杀人洗钱的交易,刘强利原本准备辞去工作,直接去老家省会跟着哥哥混,但他哥哥却让他按兵不动,说准备给他一笔钱在大城市开一家会所,以后多一个洗钱账户。
      刘强利简直像是被天上的馅饼砸晕了,想到自己很快就要成为会所的老总,什么违法犯罪的恐惧都被抛到了脑后,刘强胜也就是在他处在这种亢奋状态时趁虚而入,说自己作为中介其实拿不到几成钱,短期内也筹不到那么多钱给他开会所,但最近有个大买卖,顾客出一千两百万要制造一场意外身亡事故,这生意他吞不下来,因为手下没有案底干净的人,很可惜,不然拿提成至少有三百万。

      刘强利此刻已经迫不及待成为富豪,一听这样的情况,他立即对哥哥表示:三百万算什么?我们为什么不直接吞下一千两百万?
      哥哥说:“我手下的人虽然经验丰富,但最多也就是做点手脚让警方破不了案,而这个客户要求制造车祸意外事故,那没有干净的人手参与,就做不成。”
      刘强利苦思冥想半天,突然眼睛一亮:“我就没案底,我可以试试,有什么办法能做出意外事故?”
      刘强胜得到了期待的回应,但很虚伪的立即否决了弟弟的提议,表示不希望弟弟沾上人命,以后心里不舒服。
      刘强利则表示,自己几十年过来都没人让他过得舒服的,他恨不得干掉整个社会,现在为了让他兄弟俩舒服,干掉一个人又有什么大不了地?只要能洗脱嫌疑,他一定亲自动手。
      唐嘉妈妈的悲剧便是这样发生的。

      刘强胜作为中间人,期间跟唐振兴在暗网中秘密交流,确定了唐嘉妈妈当天的行程,随后便找了个监控盲点蹲守着,等唐家妈妈的车路过。
      作案过程很简单,弟弟刘强利在确定车牌号后突然冲出拐角,逼停唐嘉妈妈的车,而后假装下车查看自己的车有没有被剐蹭,跟唐嘉的妈妈提出赔偿商议,就在唐嘉妈妈下车之后,刘强利拿出凶器当头一棍,当场击晕了唐嘉妈妈。
      接下来的事都是哥哥刘强胜交给他的技巧,他用特殊工具固定在唐嘉妈妈车上地油门上,另一个工具阻挠安全气囊弹出,制造出安全气囊故障的假象,然后将唐嘉妈妈塞进车里系上安全带,发动汽车,全速撞上早已横在远处路口的货车,唐嘉妈妈在昏迷中遭遇重创惨不忍睹,刘强利带着胶皮手套和工具,拆除了车上的工具,交给哥哥派来接应的人,随后自己坐回货车驾驶座,系上安全带,一头撞碎了一旁的玻璃,拨通了交警电话。
      从始至终,货车司机刘强利和受害人丈夫唐振兴,确实没有过任何联系,也没见过面,所以起初警方没查出谋杀嫌疑。
      没想到,案子最终因为一个男学生的追踪调查,顺藤摸瓜引出了刘强胜这个作案惯犯。

      通过对刘强胜的调查,警方得到了暗网通讯记录,他与受害人丈夫唐振兴的交易经过浮出水面,这起杀妻骗保案已经算是人赃俱获,警方正在准备公诉材料,除此之外,对于刘强胜这个买凶中介,警方并没有就此停止调查,但暗网的通讯记录一段时间后会被销毁,无从追踪,所以只能接手刘强胜的账号守株待兔,不久后,警方一次为饵追踪到了三名嫌疑犯,可能跟两起谋杀案有关。

      而唐嘉的失踪,很可能就跟这起调查有关。
      那三名被警方盯上的嫌疑人很可能有所察觉,或许是心知自己难逃法网,临死前想要找人报复。
      他们起初以为刘强胜供出了他们,所以先去找了刘强胜的行踪,但很快发现刘强胜已经被捕,连他的姘头蔡女士也被抓获。
      不知道这些亡命之徒为什么会把怒气转移到唐嘉身上,或许是认为唐嘉的案子牵累了他们,所以才绑架了这个无辜的受害人女儿作为报复对象。
      但事情似乎又不止如此简单。
      如果他们要报复受害人家属,最先下手的应该是唐嘉的外公,因为当初报案称唐振兴有杀妻骗保嫌疑的人是唐嘉的外公,他们为什么只报复唐嘉一人呢?相比而言,去唐嘉外公住所蹲守一个独居老人,比大庭广众之下绑走一个女学生还更轻松一点。
      警方怀疑他们绑走唐嘉另有所图。
      调查尚且处在保密阶段,警方并没有向驰宙透露内情,驰宙作为一个“外人”,只能失魂落魄的独自思索推断整件事。
      他去了唐嘉的学校,向保安打听昨晚绑架唐嘉的有几个人,车子什么车型颜色,保安告诉他至少有两个人,一个人开车一个人动手,绑匪的长相他没有看清,只知道身高比唐嘉高出半头,身形十分魁梧。
      而这些细节对于驰宙而言毫无用处,他连唐振兴杀妻骗保案的内情都不了解,根本无从猜测绑匪的身份,他猜测绑匪有可能是货车司机的同伙,但警方说涉案嫌疑人已经全部被抓获,包括他在货车司机老家省会打听到的那位“蔡女士”。
      那还有谁?唐振兴的婚外情对象现在住在出租房里,被警方监控着,还没有完全洗脱涉案嫌疑,她的孩子也跟她住在一起,这个女人跟家人关系疏远,不可能有家人为她绑架复仇。
      毫无头绪的驰宙陷入了绝望之中,向辅导员请了几天假,开始在唐嘉的校园外游荡探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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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的唐嘉被绑在车后座里,半边脸颊挨着座椅,汗水淹得她一只眼睛都睁不开,但她没有发出哀嚎或求助的声音,仍旧神色麻木地等待着车外的动静。
      昨天深夜,她最终没有尝试摔碎手机,因为歹徒反应比她迅速,那么做非但不容易得手,还会显露心虚,并激怒歹徒,只能让危险来得更快,她得设法拖延时间。
      于是,她起初顺从地接过手机,假装受惊过度,故意按错密码,几次输入错误之后,手机被锁定了一小时。
      绑匪还是被激怒了,站在他身后那个高个子的绑匪走到她面前,告诉她:“我现在把这个手机带去修手机的地方解锁,两分钟就能解开屏幕锁,但我走之前会剁掉你一根手指,密码都按不对,手指留着也没用。”
      唐嘉哭着说:“对不起,我脑子一片空白,让我再想一下可以吗?我记得不是我生日就是我银行密码后六位,我……我太紧张了把密码记成支付密码了,让我再试一次吧……”
      那个高个子的绑匪看起来比那个健壮的绑匪年轻一些,可能才二十出头,吊梢眼,鼻翼很大,嘴唇很薄,他冷冷地看着唐嘉,低声回答:“好,那我等二十分钟,再给你输入一次,只要再错一次,我就剁你一根手指,你信不信?不信我可以提前先剁你一根让你涨涨记性,车上有止血药,不会弄死你。”
      “不会错的,我已经记起来了。”唐嘉小声回答。
      这两个绑匪看起来像是亡命之徒,但事实上他们还有目标没有完成,唐嘉想要尽量拖延时间,她被绑架的时候被学校的保安看见了,现在警方肯定已经在寻找她的踪迹,这辆车应该是为了躲避监控的追踪,所以才开进这片荒树林。
      没有路灯的树林里一片黑暗,只有停在路边地车灯照亮一小片空地,唐嘉根本无从判断自己身在何处。
      二十分钟过后,手机可以再次解锁,她这一次没再故意输入错误,为了稳定绑匪情绪,她输入了正确的密码,打开了手机,解开屏幕的一瞬间,她看了一眼屏幕左上方,发现手机运营商的标识不见了,也就是说手机的手机卡已经被绑匪提前摘除了,应该是防止警方定位追踪。
      如此看来,这两个绑匪准备十分充足,应该不是临时起意,又或者是他们本就对做这种事经验丰富,经验丰富……
      唐嘉心里一惊,直觉告诉她,这两个人很可能跟妈妈被害的谋杀案有关,可如果他们是害死她妈妈的人,此刻有想要谋杀她,为什么还要去找驰宙呢?驰宙和他们家没有任何关系啊?
      真相似乎近在眼前,唐嘉还没有彻底理清,当务之急是如何继续拖延时间,给警方找到她争取更多时间。
      手机解锁后两个绑匪也没有露出任何激动的神色,只是平静的开始翻看她的通讯记录,这过程让唐嘉很紧张,紧张到牙齿打架,浑身发抖,感觉翻看手机的过程持续了很久很久,唐嘉就像是等待行刑的死刑犯,身体坠入悬崖般无止境地下沉,心也悬在半空等待着一场毁天灭地的碰撞。
      “这个叫洲的男生是你男朋友。”那个矮个子的壮硕绑匪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安静被打破的瞬间,唐嘉浑身一哆嗦,沉默了一会,强作镇定地回答:“不是,他是我暗恋的一个男生,但他不答应跟我恋爱,你们如果仔细看聊天记录应该很容易看出来,我经常拐弯抹角地向他表白,他都或委婉或直接的拒绝了我。”
      她跟驰宙的聊天记录很长很长,因为她每天经历任何大事小事,都会给驰宙汇报,还会撒娇逼驰宙给她“点评”一下,像热恋中的小情侣一样,他们之间应该说了很多很多的废话,一天甚至一个晚上就能聊几十上百页的聊天记录,两个绑匪很可能没耐心翻太多。
      最重要的是,有关案情的大事,唐嘉会打电话或者当面跟驰宙细谈,只有插科打诨打情骂俏的琐事才会在社交软件里闲谈。
      但这只是唐嘉凭记忆猜测的想法,具体有没有敏感的聊天内容,她没法事无巨细的回忆出来。
      “这个男生叫什么名字,哪个班级的?”矮个子绑匪问她。
      “叫王宁洲。”唐嘉毫不犹豫地编出个名字,并撒谎道:“他是我在网上玩游戏认识的网友,不是我们学校的。”
      “那他是哪个学校的?你知道吗?”绑匪神色疑惑地问她。
      唐嘉险些随口回答不知道,但猛然想起几天前还对驰宙说过周末要去他们学校看他打球。
      这个绑匪用疑惑地表情问她这个问题,很有可能是在试探她是否老实配合。
      唐嘉当即回答:“知道啊,他是大学生了,在xh影视戏剧学院上学。”
      “嗯。”绑匪神色满意地点点头。
      唐嘉顿时心跳如雷,果然,这些能在聊天记录中看到的信息,这绑匪已经全都知道了,只是在测试她是否老实配合。
      她的老实回答让绑匪很满意,那么绑匪就很可能会相信这个男生名字就叫王宁洲,毕竟驰宙的网名叫“洲”,唐嘉也没有给他格外备注其他称呼,但是,她的通讯录里是有“驰宙”的联系方式的,只能希望绑匪没法把王宁洲和驰宙联系在一起。

      “这男生哪个系哪个班的?大几了?手机号多少?”绑匪又问。
      “这些我不清楚。”唐嘉确定聊天记录里没有这些信息:“我只是他的一个追求者,他没告诉我太多私人的事。”
      两个绑匪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她,唐嘉竭力控制着自己恐惧的表情,虽然她忍不住颤抖,但她从起初到现在一直都在颤抖,应该也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不多时候,两个绑匪起身去不远处商量着什么,回来之后,就把她捆住,让她无法动弹,锁在了车里,车门“砰”地关上,此后周围就彻底安静了,她不知道绑匪在哪里,因为车灯被关了,天还没亮,她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见车外的动静。
      就这么躺了一夜,由于惊吓过度,精神损耗严重,她时而半睡半醒,时而从噩梦中惊醒,痛苦中煎熬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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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绑匪都是货车司机兄弟俩的同乡,矮个子的名叫张伟东,高个子的叫许峰,他俩就是最近被警方盯上的三个嫌疑犯中的两个,另外一个嫌疑犯已经因为以前的杀人案被批捕了,他俩知道,下一个就到他们了。
      他们犯的罪并不是那种自首就能从宽的程度,许峰年纪轻,手上有两个人命案,张伟东今年三十九,十七年间他一共杀过六个人,早年一条人命值不了多少钱,加上通货膨胀,当年几十万的买凶费很快就被他挥霍光了,习惯了大手大脚的消费,加之担心被抓住的心里压力,收的那点钱根本不够维持他生活,所以每隔几年,他就会找中间人接一个单子。
      张伟东算是反侦察的老手,实际上也算是侦查的老手,他很快来到驰宙就读的大学,假装送外卖的打听那个名叫王宁洲的学生。

      他很有耐心,不急不躁,一个系一个系的打听过后没得到想要的目标,他立即猜到那个小姑娘可能对他撒了谎。
      但目标并不难找,那么水灵的一个小姑娘追求的男生,条件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张伟东换了个打听方式,说一个女生要给她喜欢的男生订花转达表白,问学生:“你们系男神今天上课吗,就是周末参加篮球比赛的那位叫什么洲来着的帅哥。”
      就算王宁洲的名字是假的,张伟东猜测男生名字里肯定有一个洲字,不然账号也不会起这么个字做名称。
      他这么一说,驰宙系里的学生当即猜出他要找的人是学校里的男神驰宙,立即笑着回应说:“什么粥啊?你说的是我们驰宙宙神吧?他最近没上课啊,好像家里有事请了几天假,可能周末篮球赛都不参加了。”
      “哎呀!请假了呀?”张伟东摆出心急的样子:“那我要去哪找他送花啊,客户交代要当面签收的呀!他宿舍在哪里?”
      ——————————————————————————————————————————————————————————————————————————————
      教室里有些闷热。
      林芝芝感觉自己的世界崩塌了,脑子里一片混乱,一会儿在想唐嘉遇到的绑匪说不定是以为唐嘉爸爸还有保险赔偿,所以想敲诈一大笔钱,不可能撕票的,一会儿又想绑匪如果知道这些,就不可能不知道唐嘉的爸爸现在已经被抓捕归案了,保险赔偿的巨款全被冻结了,不可能敲诈到钱。
      那样的话,他为什么还要绑架唐嘉呢?
      最大的可能,还是报复,唐嘉爸爸或许有兄弟,想要报复唐嘉?所以对她上学地点和放学时间都了如指掌。

      如果是这样的话……林芝芝心又是一揪,她难受极了,心想如果不是她反复鼓励唐嘉振作起来回来继续参加晚自习,唐嘉就不会那么晚回家,马路上就不会车辆稀少,绑匪也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下把人拖走。
      可就算唐嘉没来晚自习,绑匪也会找其他时机下手。为什么要这么想,在为自己开脱吗?林芝芝更难受了,脑子里一团浆糊,根本无心上课。
      教室里这么安静,只有老师讲试卷的声音,林芝芝好想站起来拼命吼叫。
      转头看着隔壁桌空荡荡的桌椅,回忆起平日里唐嘉埋头偷吃一口零食的样子,林芝芝眼眶一热,又哭了,她趴在桌上把鼻子埋进胳臂里,尽量不发出声音,可爆发的情绪实在无法掩藏。

      周围的同学听见她哭了,后桌有女生悄悄站起来伸手轻拍她后背,想要安慰她,可林芝芝却哭得更加伤心了。
      数学老师停下讲课,学校里多数人都隐约知道这个班有学生出了什么事,老师就更清楚发生了什么,其实老师讲课也讲得神游天外,看见平时天天跟唐嘉手挽手玩在一起的林芝芝埋头哽咽,老师也鼻子一酸,停下了讲课。
      老师抖了几下手里的试卷,清了清嗓子,平静下来,又开始继续讲课了,等到解题时间,他慢步在教室里走了一圈,到林芝芝座位旁的时候,老师轻轻拍了拍她肩膀。
      林芝芝余光看见是老师站在身边,以为老师在提醒她认真写题,赶忙直起身,擦干眼泪拿起笔仔细看试卷。
      不一会儿她就分神了,头脑空空看向窗外的走廊,一个熟悉的身影突然路过,林芝芝吃了一惊,居然是驰宙。
      驰宙脸色很苍白,唇色也发白,整个人看起来比从前憔悴许多,他神色有些紧张,低着头快步路过他们的教室,眼睛却迅速扫过教室里每一个学生。
      林芝芝猜测驰宙是专门来找她的,想打听唐嘉的情况,但不想打扰其他学生学习,驰宙路过得很快,结果林芝芝发现了他,他却没发现林芝芝。
      这是上午最后一节课了,马上就要放学了,驰宙很可能已经在校外等了一上午,实在等不及才进学校来找。
      林芝芝觉得此刻与她心情最接近的就该是驰宙了,她很想找个能了解她绝望的人一起待一会儿,哪怕什么办法都想不出来,也比现在好得多,但是再过十几分钟就下课了,她有些犹豫,这时候驰宙已经路过教室消失在她视野内,她深吸一口气,还是忍住没有打断老师上课。
      老师今天非但没有拖堂,还提前两三分钟下课了,大概就是想让心情难受的学生早点放松一下。
      林芝芝什么东西都没收拾,一下课就起身从教室后门冲出去找驰宙了,可驰宙不在教室外,可能只是因为情绪焦灼就来唐嘉教室门口走一圈,现在已经离开了。
      林芝芝立即下楼跑向校门外。
      这时候其他班的老师都没有下课,下楼的时候还能听见临近班级里传来老师的声音,校园里很安静,安静得让林芝芝感到恐惧。
      一口气冲出了校门,果然看见驰宙心神不宁的在马路拐角来回走动,驰宙平时挺拔的腰杆此刻有些佝偻,整个人都透着股濒临崩溃的脆弱感。
      林芝芝居然心里莫名欣慰了一下,她下意识小声嘀咕了一句:“你看他多喜欢你呀,嘉嘉,我就说他是装的吧,假正经。”
      她这一刻真的很开心,因为没了妈妈又即将失去爸爸的唐嘉有了这样疼爱她的男孩,林芝芝心想自己以后不用又当爹又当妈的心疼唐嘉了,然后猛地想起唐嘉失踪的现实,她捂着嘴忍着泪,快步跑到驰宙面前。
      驰宙心神不宁的,直到听见小碎步靠近了,他才发现林芝芝来了。
      “你放学了?其他学生呢?”驰宙神色疑惑又有些呆滞,显然心思还在其他地方。
      “我们老师提前下课了。”林芝芝小声说:“警方那里有新消息了吗?”
      驰宙眼神闪过一瞬疼痛,摇摇头,没出声。

      “昨天晚自习我爸爸来接我了,我要是叫上嘉嘉把她送回去就好了。”林芝芝说。
      “别说这些。”驰宙是个理性的人,即使此刻已经痛苦到难以言喻,他还是不希望说些无意义的话来缓解心里的痛苦,又或者是越绝望,他的本性就越显现出来,连客套话都不想说几句,他问林芝芝:“你们老师有没有告诉你们其他情况?唐嘉当时是从什么地方一路跑去校门口保安室的?有人看见吗?为什么她会在其他学生都走了之后回头往学校跑?”

      林芝芝打起精神回答:“老师没有提任何关于学生出事的事情,学校里现在不让宣传,怕引起恐慌,我知道的这些都是嘉嘉的外公告诉我的,她留在学校附近,很有可能是因为公交车晚点了,那班车八点之后就少了,她可能等不到公交车。”

      驰宙立即转头看向不远处路边的公交站台,问林芝芝:“她是在那个站台等车吗?”
      林芝芝点点头。
      驰宙又回头看了看校门口保安室,目测了一下距离,低声说:“这个距离以她的速度要跑一会儿了,那……绑匪可能是她熟悉的人,不然她应该没办法这么快反应过来,有这么长时间逃跑求助。”
      林芝芝转头也看了看距离,有些激动地点头:“有道理!她应该是看到熟人提前跑了,我们是不是该让警察查一查她爸爸那边的亲戚?”

      然而驰宙目光很快暗下去,摇头呢喃道:“不对,来人是开车追她的,车牌照也没有,这条路晚上路灯光照射范围有限,远处可见范围不大,她应该没看见来的是什么人,有可能……有可能只是看见一辆没牌照的车忽然靠边,她深夜里一个人比较害怕,才提前往学校跑。”
      林芝芝有些失落,她现在毫无头绪,驰宙说什么她都觉得挺有道理。
      “当然也有可能是认出了车子,车型,但是警方已经调查过车型,唐振兴认识的人中,没有开这种车的。”
      驰宙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看着保安室的方向,面无表情,有点魔怔了似的。
      林芝芝意识到这个男孩此刻压抑的痛苦可能远比他平静的表面来的汹涌,只不过他并不习惯表达痛苦,他表面上在理智的推理案件,实际上可能已经崩溃了,所以看不出他难过,却感觉他整个人跟平时气质完全不一样。

      “驰宙,你别太心急,绑匪显然是有目的有计划的对唐嘉下手,那绑匪没达成目的前也不会伤害唐嘉,你不要太紧张,不论绑匪有什么要求,我们先尽量满足他,保证唐嘉安全回来,以后的事我们一起面对,一起解决。”林芝芝原本是想从朋友这里获得安慰,没想到驰宙比她状态更差,反倒是她振作起来安慰驰宙。
      “能有什么要求呢?”驰宙皱起眉头,眼神变得更加痛苦,嗓音都变得有些沙哑:“我想了几个小时了,如果绑匪是为了获得钱财,那他多半不会用这种方式绑架唐嘉,而是会找个更加隐蔽的地点,更加适当的时机,来掩盖自己的身份,可绑匪偏偏……这么明目张胆地作案……”驰宙痛苦地低声说:“我感觉……绑匪简直像在发起自杀式袭击,唐嘉很危险,她真的很危险,我很担心……担心已经太晚了……”
      林芝芝心都凉了,她听懂了,驰宙的意思是,绑匪这么做可能是为了某件事复仇,唐嘉此刻或许已经凶多吉少了。

      “不会的……”林芝芝腿脚发软,缓缓蹲在了地上,哽咽着小声呢喃:“嘉嘉又没得罪过什么可怕的人,她那么可爱,谁会对她做这种事?”
      “我不知道,我想不明白。”驰宙回答:“我觉得……不可能是唐振兴的亲戚,因为唐振兴的亲戚也是唐嘉的亲戚,他们不可能为了给唐振兴报仇,就伤害唐振兴的女儿,何况明面上报案的是唐嘉的外公,就算撒气,也会找她外公,哪怕是唐振兴越狱出来报复,也应该不可能对唐嘉下手,那还会有谁?我真的想不明白。”
      “那……说不定就是为了钱呀!”林芝芝又有了希望,颤抖着站起身,看向驰宙:“说不定唐振兴有钱之后跟熟人吹嘘过,对方就想绑架他女儿敲诈一笔呢?”
      “如果是这样,那就太好了。”驰宙觉得这是唐嘉生还希望最大的一种可能。

      这时候学校放学铃声响了,陆续下课的班级里,学生也出了校门,周围嘈杂起来。
      林芝芝问:“你来我们学校门口干什么?学校不允许对外透露这件事,你还是回去吧。”
      驰宙说:“我来是想打听打听唐嘉昨晚究竟遇到过什么状况,猜想你放学后或许跟她一起出了校门,会知道多些情况,不过现在我大概知道了,先走了,等有消息立即联系我,无论是多不起眼的消息,只要唐嘉外公联系你,你就告诉我,我随时等着你的消息。”
      林芝芝点点头,又问:“你要回学校了吗?”
      驰宙摇摇头:“我要去新塘街看看,据说那辆车的监控就是在那里消失的,我想实地看看车子有可能开往哪些地方。”
      林芝芝说:“这些警察肯定比你查得更快,你还是回学校吧,驰宙,耐心等消息,我有新情报,一定立即告诉你。”
      驰宙没回答,转身朝路东走去,又回头晃了晃手机:“我随时等你消息,半夜三点也没问题,务必联系我。”
      林芝芝用力点点头,目送他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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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驰宙并没有回学校,他还是独自乘车去了新塘街。
      监控中断的地方是新塘街往北护城河对岸的桦树林。
      驰宙目测林子里树木杂乱无章而且较为密集,车开进去应该并不容易前行。
      林子的外围,大概有三处加起来长达五公里的区域没有监控设备,所以不清楚绑匪往哪个方向逃脱了。
      虽然外围存在监控盲点,但只要绑匪想要继续前行,不论哪个方向,很快都会在此进入监控范围,警方却没有搜索到车辆再次进入监控的线索,也就是说,绑匪藏匿的范围是很有限的。
      驰宙心情很乱,他知道自己的调查意义不大,这样小的搜寻范围,警方效率一定比他高,可他就是没法回学校耐心等待。

      等待对于此时的他而言,比凌迟更加痛苦,他想用自己的方式更接近唐嘉一点点,或许没有用处,却能让他稍微好受一点。
      他对着手机里的实景地图琢磨了好一会儿,最终定下一个方向,打算乘车绕过树林到其中一个监控盲点的出口。
      决定下来后,他回到新塘街闹市口,准备打车去目的地,没有公交车能直达那个位置,附近的站点离那个位置都很远,他没时间耽误。

      他站在十字路口下单了网约车,看见很快有辆车接单,便下意识抬头左右张望了一下。
      就是这短暂的一瞥,驰宙迷茫的目光陡然凌厉了一瞬间,但是很难被人察觉,他又恢复了迷茫颓然的神色,取消了网约车,左右看了看,转身再次走向护城河桥对岸。

      沿着桦树林走了一段路,他找了个树木比较稀疏,能容汽车通过的地方走进树林里,一路找开阔的地方继续深入树林。
      距离他五棵树之外,一个矮壮的男人像一头猎豹一样,正悄无声息地尾随着他,这人就是张伟东。
      张伟东去学校寻找驰宙无果,打听到他宿舍的位置,顺藤摸瓜找到他的舍友,得知驰宙一大早接到一通电话,之后好像受到了严重打击,现在已经请假离开学校了,也没告诉室友他要去哪里。

      张伟东猜想了很多地方,最终断定警察重点在调查哪里,驰宙就有很大几率也出现在那个地方。
      这男大学生既然能在自己的分析调查下找出蔡女士的住所,可见侦查能力很强,他如果很爱那个叫唐嘉的女孩,一定会等不及来到监控中绑匪汽车消失的地方展开调查,以求尽快破案,救回女友。
      结果是张伟东猜对了,驰宙果然来了。

      张伟东始终有着职业杀手的素养,即使内心在冷笑,觉得这男孩终究还是输给了他,表面上却仍旧没有任何古怪情绪。
      真正有经验的杀手并不像电影里那么冷酷锋利,实际上张伟东是特别容易融入人群的一种人,虽然他体格强壮,但身形较矮小,并不怎么引人注目,他看起来表情举止都像是最普通的中年男人,是那种乍看没有任何攻击性的外表,但如果有人专注地与他较长时间对视,就会察觉出他眼神里不同于普通人的东西,就像是人类与冷血动物对视时的感觉,会本能地想要逃离。

      此刻他袖子里的匕首已经滑入掌心,但并没有急于进攻,驰宙已经稳稳落入他的捕猎距离内,他随时可以动手,但如果能往树林深处在走一段距离,他的行动会更加万无一失。
      他想这应该是他这一生最后一次作案了,要尽力做得漂亮些,所以他此刻成了个极度耐心的猎豹,安静地尾随着那个男孩,甚至想试一试自己能保持多长时间不被察觉。
      与其说是傲慢,不如说这是他对自己这样一个出色的杀手的惋惜,惋惜自己的未来断送在了这么个愚蠢的大学生手里。

      警方已经在通过暗网追寻他的踪迹,作为通缉犯,没了从前的沟通渠道,张伟东根本没办法偷渡逃跑,死神的网已经越收越紧了,以他的滔天罪行,无论怎么坦白,都不可能从宽,那么不如把害他的人一起拉进死神的网,向来是他暗中害死别人,临了,他也不能放过害死他的人,这也算保全了他这一行的尊严。
      他的同伴许峰今年才二十出头,是被他“领进门”的徒弟,有三起案子是他俩联手做的,同样是死路一条,但许峰并不那么想要杀死驰宙为自己报仇,最初的恐慌过后,许峰其实是多活一天算一天的心态,他只想躲着警方的追捕。
      但另一个被通缉的杀手被捕的事传进了他耳朵,死神也仿佛一瞬间来到了他面前,许峰失去了思考能力,甚至也失去了求生欲,他没什么主见,最终决定听从“师父”张伟东的安排,临终前,先替自己报仇。

      渐渐的,他跟驰宙走进森林深处,往回看,护城河已经被密林挡住了,没有继续跟踪的必要,张伟东果断出手,一阵风般冲向驰宙背后,匕首稳狠准地刺向驰宙背后一处不致命的部位。
      先放血,让他迅速失去反抗能力,然后慢慢折磨致死。
      这是张伟东的计划。

      但就在他的刀尖抵在后背衣料上的一瞬间,驰宙反手握住对方手腕,转身一个过肩摔,想要反压住歹徒。
      早在街边叫车的时候他就发现了这个可疑的男人,因为驰宙自从下车后,前后三十多分钟的时间内,见过这男人两次。
      如果换做别人,或许很难注意张伟东出现过两次,这是一张平凡到让人很难记住的脸,但恰巧第一次看见张伟东的时候,驰宙正在回忆保安对绑匪的描述,是个个头较矮,但身形壮硕的中年男人。
      他在那一刻看见人群里的张伟东,心里冒出个想法,就是“大概就是这种体型的绑匪”,所以他对这个人记忆意外的深刻。
      就在刚刚准备打车的时候,他再次看见了这个男人。
      当然这男人有可能就是这附近的人,而不是故意在跟踪他,但驰宙却觉得这人很可疑,他想冲过去抓住这男人,当时他在马路这头,男人在马路另一头,路灯还是红的,如果他突然接近打草惊蛇,对方逃跑,他根本来不及追上,这很可能让他失去唯一一次救回唐嘉的机会。所以,他决定冒险,拿自己当诱饵,尝试引那男人主动接近。
      他知道如果这人真的是有备而来尾随他,身上一定带着武器,但他只有这一个机会,顾不得那么多了,所以不去想交手一刻自己能不能成功反击,而是转移注意力尽量让自己不要太紧张。
      等那男人真的跟上来了,基本就能确定他是绑匪,驰宙开始思考为什么这个人要对唐嘉和他下手还是这种近乎自杀式的复仇。
      起初只有唐嘉遭到袭击,这件事还很让他费解,可现在这个人又盯上了他,驰宙忽然想明白了某个关键点,但还没有完全理清。

      这男人是唐振兴的人或是货车司机的人,或许他发现幕后协助警方找到破案关键线索的是驰宙,导致谋杀嫌疑人全都落网,这人现在想要为唐振兴或货车司机报仇。
      可是唐振兴和货车司机有关系这么好的哥们吗?为了替他们出口气,甚至不惜自杀式复仇?

      不等驰宙想明白,那男人就突然发起了袭击。
      驰宙小时候练过拳击,后来家里经济情况突变,就没再接受过正规训练,但出于爱好,他私下继续保持了从前训练的习惯,所以动起手来反应力比寻常人快得多。
      他从没有跟人真正打架斗殴,第一次应对这种事,面对的竟然是要你死我活的对手,万幸他竟然躲过了一击致命的突袭,还成功反扣住对方的手腕,顺势来了个过肩摔。
      这名歹徒一定是没想到他身手如此敏捷,所以出手时并没有太过谨慎。
      但当张伟东被反击摔倒的刹那,多年来的搏斗经验全都苏醒了,他没有再给驰宙压制他的机会,一个翻滚避开了驰宙压向胸口的膝盖,另一只手用手背绕过驰宙紧握的手握住自己的手为支点,瞬间挣脱了禁锢。
      没有任何喘息的时机,张伟东当即对驰宙发起了更可怕的袭击。
      他没想到这样一个瘦削的大学生竟然有这样的反应速度和爆发力,此刻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跟踪可能早就被发现了,而且摆在眼前的事实很可怕——单打独斗他未必是这个男孩的对手。
      他滚出几米外一手支地站起身,顺势连退几步拉开距离,一手亮出锋利的匕首,准备重新开始这场搏斗。

      “你想干什么?”驰宙从那男人刚才挣脱的动作反应就能确定这人是个实战老手,真打起来自己肯定不是他对手,更别提对方手里还有把武器,于是他赶紧尝试与歹徒交流:“我只是个学生,没有钱,但可以跟家里要,有事好商量,你把刀放下。”
      张伟东喉咙里发出一声嘶哑的笑:“揣着明白装糊涂,可以啊小伙子,脑子好使。”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驰宙想要拖延时间,等着被人发现,或者找机会逃跑,以避免跟手持武器的劫匪直接交手。
      “你不明白吗?”张伟东冷笑道:“你的小女朋友等你等得可着急着呢。”

      驰宙心脏猛地一跳,胸中竟涌出一股狂喜,他这么说,表示唐嘉应该还活着,表示这个绑匪另有目的,但驰宙还是假装不明白:“什么女朋友?我没有女朋友。”
      “是吗?那小姑娘说你是她男朋友啊,她说她死前只要见你一眼,就足够了。”张伟东继续刺激眼前的男孩。
      “小姑娘……”驰宙觉得这男人说的不是真话,因为唐家不可能说出这种话,但他已经无法抑制关切的心情,假装镇定地回答道:“你是说昨晚失踪的女生唐嘉吗?她是我的朋友,但不是我女朋友,你把她怎么了?”
      他不能表现出真正的焦急关切,否则歹徒一定会利用他。

      “没怎么,她目前没有任何危险,但如果十五分钟内我没有回去,我的同伴就会让她很危险。”张伟东笑容诡异。

      “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那女生招惹你们了吗?”驰宙捏紧拳头。
      “断人财路算不算招惹?”张伟东笑嘻嘻道:“本来保险赔偿也有我们那一份,现在都没了,还得偷渡出国,所以呢,临走前我想教训教训她,听说她还有个男朋友陪她一起报的警,你要不要去陪陪她?替她分担一下惩罚,否则这么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恐怕撑不下来这顿打啊。”

      “现在钱已经泡汤了,你们何必犯下更多事呢?直接逃跑不好么?”驰宙并不相信他的话:“把她扔去有人的地方,直接走,我们不想招惹你们这些犯罪团伙,保证不报警,以后井水不犯河水,行吗?”
      “那兄弟这口恶气怎么出?”张伟东笑嘻嘻地耍无赖:“不揍你们一顿,我是走不成的。”

      “你可以现在就揍我。”驰宙站直了身体:“把对她的那份怒气也朝我招呼,打完算完,你告诉我她在哪里,再通知你同伙走人,我不会报警。”
      张伟东不耐烦地摇摇头:“不让她看着你挨打算什么出气?你得陪她一起挨打她才知道心疼,才知道后悔嘛!”

      驰宙神色平静地与他周旋:“做你这一行的最重视利益,你这么做又有什么好处呢?除了让警方跟尽力的追捕你们,什么保险赔偿也无法挽回,现在跟你同伴逃跑,以后东山再起,照样赚大钱,不是吗?何必把自己的路给堵了?”
      “你以为你是谁啊小兔崽子?警方派来的调解员啊?”张伟东嘲笑道:“我说了老子开心最重要!你要是怂了就现在就滚!”
      张伟东抬手看了看表:“还剩十分钟,你跟我走一趟不?再晚了,可就见不着你小女朋友了。”
      驰宙无法保持镇定了,急急问道:“她离这里有多远?”
      “开小电驴刚好十分钟。”张伟东笑道:“我车就在那边,跟我走一趟,让我们哥俩出口气就放你们走,我们还得出国混呢,不至于要你们的命。”

      驰宙完全不信他的话。
      他可以尝试逃出树林,可以尝试大声呼救,但这么做会耽误更多时间,如果这个歹徒被制伏,就没办法在十分钟内回去见同伴,也无法保证他在十分钟内肯配合警方要求同伴放了唐嘉。
      所以事实上,驰宙已经没有选择了,如果真的只剩下最后十分钟,他不去救唐嘉,恐怕今后余生都无法面对这一刻自己的选择。
      “可以,大哥,你消消气,我听你的,跟你走。”

      驰宙上了他的车,但是是他开车,歹徒坐在他后面指挥他方向。
      担心唐嘉有危险,驰宙在颠簸的树林里把车开到了最快速度,一路上不断询问歹徒还剩几分钟。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情绪太过焦虑,他觉得自己至少开了半小时,才听见身后的歹徒让他停车。
      驰宙仔细观察过来时经过的路,实际上就是绕着树林一直向西,到了一座小村子,过了桥进入另一处树林,大约两三里,就到了目的地。

      下车的时候,歹徒的刀已经抵在他后心的位置,让他乖乖配合。
      果然有一个身材高瘦的同伙从停在树林里的面包车后走出来,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手上拿着绑绳,动作熟练的上前把驰宙捆结实了。

      “在哪儿找到的,确定是这小子吗?”那瘦高个的男人问张伟东。

      “他自己找去树林子里了,这小子是真机灵,我就知道他闲不住,一定会自己来找我们。”张伟东点了根烟抽起来,笑眯眯的看向驰宙,讥讽道:“聪明反被聪明误啊,小子。”

      驰宙被困在一棵树上,平静地回答:“你不是要揍我出气吗大哥?还不动手吗?”
      “出气?怎么出气?咱俩的命都栽你小子手上了,怎么才能出这口气?”瘦高个目露凶光,恶狠狠地反问。

      驰宙皱起眉疑惑地问:“为什么这么说?你们是那个货车司机的同伙?杀人的是他,跟你们又没关系,他落网,最多是让你们分不到钱,又不会拉你们一起去死,你们别自己把事情闹大就没事了。”
      “操你妈的!说得倒是轻松。”瘦高个地走上前,猛地一拳打在驰宙腹部,恶狠狠地抱怨:“别把事情闹大?我们多少年前已经把事情闹大了!姓刘的只不过杀了一个倒霉的女人,还不算主谋,说不定都不用枪毙,我们可不一样,知道吗狗娘养的!你要查他的案子就差他,没事去找蔡艳梅干什么?就是你这狗娘养的害得我们也被盯上了,现在逃都没法逃,你赔得起吗?”

      驰宙顿时感觉浑身的血都变得冰凉,他这才明白这两个亡命之徒为什么这么不知死活的在学校门口绑架了唐嘉,又特意把他骗来这里。
      原来他们的目标根本不是唐嘉,而是他。

      这个案子是因为驰宙查到那个姓蔡的女人,才无意间打开了重大突破的道路,而这条路不仅能破获唐振兴的杀妻骗保案,还能间接查到其他谋杀案,这两个亡命之徒一定是从前犯下过很多罪行,一旦被警方找到突破口,结局就一定是死路一条。

      驰宙意识到自己活下来的希望很渺茫,沉默了一会儿,面无表情地抬眼看向两个歹徒,淡淡地开口:“那个姓蔡的女人我是碰巧知道的,我原本想找的人是那个货车司机的哥哥,我向物业打听,那女人自己冒头回复我。”
      “这事我们知道,但那个蠢货已经进去了,警察会帮我们解决她,现在我们剩下的事就只有解决你了。”高个头的男人咬牙切齿地说。

      驰宙点点头:“我懂了,那唐嘉呢?事情也都说明白了,害你们的是我,跟她没关系吧?人小姑娘妈妈被害死了,畜生爸爸也快要枪毙了,就当是临走前发发善心,放了她,冤有头债有主,我一个人跟你们走,行么?”

      “她说不定想跟你一起走呢?”瘦高个不怀好意的笑了笑,转身走去面包车旁打开门,把唐嘉拽了出来。
      “你干什么?你要干什么!”唐嘉刚被拽出来的时候,不知道绑匪想做什么,但很快余光发现熟悉的身影,抬头看见驰宙,一下子没憋住,咧嘴直接哭出来了,她想大声喊他的名字,可担心这些人知道驰宙就是她心心念念的“男朋友”,于是她把嗓子里的话憋了回去,口齿不清地哽咽着,发出“池池”的声音。

      瘦高个把被绑着的唐嘉推倒在驰宙腿边,笑嘻嘻地说:“你男朋友想要自己去死,换你自由,你愿意吗?”
      “你们要干什么!”唐嘉手背绑在身后,侧脸贴着地面好不容易跪在地上直起身,转头看向那两个劫匪:“我没招惹你们,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有钱,我名下还有一套本市的房产,你们放了我们,我把钱都给你们!”

      “好是好,可我们没命花呀。”瘦高个走到驰宙身旁,拍了拍他白净的脸:“托你小子福,我们无福消受啊!等带着你下了地府,让你女朋友多给你烧点钱,咱哥俩跟你一起花!”

      “别碰他!”一直怯懦乖巧的唐嘉忽然大吼一声,挺直腰杆仰头狠狠瞪着两个歹徒:“你们有没有脑子?这件事跟他有什么关系?被谋杀的人是我妈妈,当然是我请他帮忙调查线索?我还请了好多其他朋友帮忙调查,难道谁查到了就算谁倒霉?用你们的脑子想一想?背后指使者是我!是我!”

      两个歹徒都被这小姑娘惊呆了。
      安静了一阵,瘦高个才说道:“可以啊,小情侣感情挺不错,抢着要去死啊?老子都有点嫉妒了,那就满足你们,让你们一起去?”

      驰宙冷冷开口:“她在胡说,她平时很怕麻烦别人,更害怕自己家的事牵连我,所以从来不允许我帮她调查她家的这个案子,一切都是我自作主张,跟她没有关系。”
      张伟东慢慢走上前,仰头看着这个脸色苍白的大男孩,低声说:“你小子挺有骨气,其实我有点好奇,这案子警方证据已经找的差不多了,原本弄死那司机和主谋就可以交差了,你为什么非得横插一杠?”

      驰宙淡淡地回答:“我觉得警方调查进度慢,我想要在她高考前结案,所以就趁着暑假帮忙调查线索,她再三叮嘱我不要管这件事,我就是不听,阴差阳错还把那个姓蔡的女人找出来了,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决定,跟她无关。”

      “驰宙!”唐嘉咆哮一声,仰头绝望地看着他:“我求你别这样好不好?这件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如果因为这件事死了,你要我怎么活下去?驰宙,我妈妈死了,禽兽爸爸也要遭报应了,唯一的亲人外公已经七十多岁了,我在这个世上的念想已经很少很少了,如果没有遇见你,我本来就打算随时结束生命了,但你给了我希望……”

      “那就带着希望活下去。”驰宙低头看向女孩:“本来就是我多管闲事,你阻止过我很多次,我不听,不怪你。”
      “你要我带着害死你的悔恨活下去吗?”唐嘉绝望地质问:“我已经没有爸爸妈妈把我当成希望了,你不一样,驰宙,你不一样,你爸爸妈妈好不容易盼你上了大学,你毕业后还要给爸妈一起还清债务不是吗?你想想看,你爸妈要是没了你,他们还活得下去吗?我已经几乎没有亲人了,我死了,不会有人无法承受……”

      “怎么没有?我就无法承受。”驰宙低声回答:“从今早听说你被绑匪绑走那一刻开始,我感觉我的灵魂已经去天堂地狱游荡了无数遍,我觉得你凶多吉少,所以试想过你如果已经遇难了,我该如何面对这个结果,我发现这个结果太可怕了,我想不出面对的办法。”
      唐嘉哽咽道:“你一个大男人,好好的这么多愁善感干什么?我是倒霉碰上了这些杀人犯,死了也就是个可怜的倒霉鬼,你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驰宙低着头没看她,沉默了片刻,轻声回答:“我喜欢你,唐嘉,我喜欢你,你不是经常跟我表白吗?现在我答应了,就让我以你男朋友的身份,保护你一次,这不过分吧?”
      唐嘉眼泪一瞬间滴淌而下,她有好多话想说,却都被绝望的痛苦堵在嗓子里,聋哑人般发出不成调的“啊啊”声。

      “还他妈挺感人啊?”瘦高个打断他们的谈话,笑容残忍地调侃:“其实我本来打算让你们这对苦命鸳鸯一起死,现在看来还是宰掉一个能让你们更难受,行吧,那就杀一个留一个,我想想杀谁呢?”他转头看向张伟东:“你说呢东哥?”

      “当然是随了这小子的愿。”张伟东冷冷道:“他这小女朋友这么漂亮,死了男朋友,没几个月就会找新的,他要是死后有灵看见了,才能认清什么是现实世界,好让他下辈子别再傻兮兮的逞英雄。”

      ————————————————————————————————————————————————————————————
      林芝芝下午去学校的路上接到唐嘉外公的电话,说是警察找到了被抛弃在马路上的手机卡,是唐嘉的,现在没办法通过定位找到唐嘉。

      这不是个好消息,但林芝芝答应过驰宙,得到任何消息都得告诉他。
      犹豫了一会儿,林芝芝停下脚步,特地给驰宙发去了一条信息。
      她等了一会儿,驰宙没有回复,她就继续朝校门走去。
      到了教学楼下的时候,林芝芝又看了眼手机,发现驰宙竟然还没回复,她心里莫名有些不安。

      没过太久,林芝芝直接拨打了驰宙的手机,意外的是,对方已经关机了。
      林芝芝更加不安了,她觉得这状况有些反常,驰宙此刻应该焦急地等待着关于唐嘉的每一个消息才对。

      上午看到驰宙的时候,就发现他精神极度异常,再三叮嘱她有消息一定随时联系,还把她设为了紧急关注,应该不可能错过消息,可为什么这时候却连手机都关机了呢?明明保证就算半夜三更也会随时等候的。
      必须联系到他。
      可林芝芝又不可能去驰宙学校找到他们男生宿舍。

      还好之前陪唐嘉去驰宙学校看他打球,驰宙的一个朋友跟林芝芝要了联系方式,有追求她的意思,但林芝芝委婉地表示现在是高考前冲刺阶段,不能分心,所以之后一直没跟那男生联系过。
      但此刻,林芝芝心里莫名很紧张,想要知道驰宙目前的状况,便给那个男生发了条信息,问他能不能联系上驰宙,有急事找。

      那男生收到林芝芝的信息,受宠若惊,立即帮忙联系驰宙,但他的联系方式也是先发消息给驰宙,消息没回又打电话,电话打不通,他怕林芝芝等得久了,直接跳下床去隔壁宿舍找驰宙去了。

      结果是驰宙不在宿舍,他们还没到下午第一节课时间,其他三个室友都在宿舍里,只有驰宙不在,问了室友,室友也都说联系不上,而且从一早上接到电话离开学校,驰宙至今都没回来一趟。

      男生把这个情况告诉了林芝芝。
      林芝芝心情一下子沉下来,焦虑感莫名暴增。
      但这是大白天,驰宙这么一个年轻力壮的大男生,应该不可能遇到什么危险吧?
      林芝芝都快迟到了,但还是在教学楼下来回踱步,她觉得自己可能因为唐嘉出事过分神经质了,因为她想报警说驰宙失联了,可驰宙从早上到现在没回宿舍,也很可能是因为手机没电了,她担心自己小题大做浪费警力,影响警方寻找唐嘉。
      等到上课铃想她才突然镇定下来,没再犹豫,直接电话报了警。

      她的报案立即得到了警方的重视,听说失联的男孩是为了去找被绑架的女孩突然失踪了,警方怀疑这两起案件是同一伙人下的手,立即结合唐嘉绑架案的嫌犯藏身范围,展开了紧急搜寻。

      ——————————————————————————————————————————————————————————
      两个劫匪并不打算让驰宙死的痛快,瘦高个先动手狠狠揍了他一顿。
      因为唐嘉就跪坐在身旁,驰宙不想给她留下太痛苦的回忆,挨揍过程中,竟然一声都没吭,只听见拳头击打在驰宙身体上的闷响。

      唐嘉起初不断哭吼着“别打了,求求你们别打了”,可她想到这个歹徒如果停止殴打,可能就会直接要了驰宙的命,绝望和心痛快要让她窒息了。
      她变得安静下来,趴在地上,侧脸贴地,闭上眼睛,听着拳头落在驰宙身上的声响,眼泪顺着眼角,一滴滴无声的落在树林里的枯叶上。
      这对“苦命鸳鸯”诡异的沉默,让两个歹徒很不自在。
      “哭啊?怎么不继续哭了?不心疼你男朋友了?”瘦高个狠狠踹了趴在地上的唐嘉一脚。

      “别碰她!”一直闷不吭声的驰宙突然爆吼一声,强压在喉头的腥甜也顺着喉头的震动涌了出来,一口血染红了白体恤的衣领。

      “哎,这才对嘛,不声不响的多没意思,继续吼啊。”瘦高个笑嘻嘻地铆足力气,朝驰宙胃部踹了一脚。
      “啊……”唐嘉再也忍不住痛苦哭吼出声。
      “怎么我踹你,哭的是她?好玩,我再试试?”瘦高个又猛踹了一脚。
      “别别……”唐嘉手背绑在身后,没法轻易站起来,却像个蚯蚓一样哭着朝驰宙的方向拱过去,整个身体倒在驰宙身上,试图用后背挡住歹徒的踢踹。

      受害人越痛苦,瘦高个似乎越兴奋,他对重伤在地的驰宙说:“这么漂亮的女朋友舍不得你,你好福气啊,可惜你死了,她还要跟别的男人,要不我帮帮你?”
      说着,他拔出匕首,扯着唐嘉的头发把她拉起来,把匕首抵在她脸颊,兴奋道:“我把她这张漂亮的小脸弄成小花脸,就没人要她了,让她给你守寡一辈子,你说怎么样?”

      喘息微弱的驰宙猛然睁开眼,挣扎着转头看向歹徒,哑声开口:“你真的只是因为恨我才在死前拉我一起吗?我看你恨的不只是我吧?你恨这个世界所有的美好,所有的幸福,连一个女孩子的美丽和善良都让你无法容忍,”驰宙冷笑一声,继续道:“因为你什么都没有,你干着这世界上最恶毒的事,为了让自己问心无愧,你就告诉自己这世界上没有美好的东西,所有的人本来就该死,可现在你看见了这个女孩儿,她这么好,让你发现这世界其实很美好,该死的只有你自己,你终于看见自己有多不堪,所以你才这么生气,可你越是恨她,越代表你承认自己的龌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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