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缘落烬

　　夜色已重，落儿独自一人静静地坐在烛光昏黄的御落轩之中，透过窗子凝视着月光洒下的斑驳树影。今日王府摆宴，所有下人都被调去帮忙，她似乎还能听到隐隐约约传来地喧闹声。
　　她的怀里是一只小黑兔，它从厨房逃出来，碰巧被她遇到。她将它养起来，将它当作自己的知心朋友。
　　“小兔子，我今天又惹到清姐姐和玉姐姐了，她们又说我是煞星，又说我是克死了娘。”落儿盯着小兔子，企图从它的脸上寻到答案。
　　“算了，你什么也听不懂，我还傻乎乎地对你说这么多。”她解嘲地一笑，却还是继续说，“其实你我有些相像。你沦落至此，可算是无父无母了。我也算是。虽然有父亲，可他根本就不认我。今天阿娘和我说娘生前最受王爷宠爱了，我真羡慕娘！可王爷既然那么爱娘，为什么就不能把那份爱分给我一点点呢？我明白他是恨我夺走了娘。说实话，我也恨透了自己。我知道这都是我的罪过。我宁可自己不曾来过。”
　　落儿说着眼眶便湿了，长久以来，她都没有感到如此低落过，“我真羡慕清姐姐她们。王爷对她们都那么宠爱，一看到我就什么表情都没有了。每年我生日那天，我都会到娘的墓碑前跪整整天，希望王爷知道了能原谅我。可都是白费。也许，他真的觉得我不可饶恕吧？可这些年我受到的对待也该能还清了我的罪过了。在这里除了青姨没有任何人关心我，所有人都嘲笑我看不起我，我真的不想待下去了。”说到这里，她心中忽然一冷，“对不起了，小兔子，我是说过要好好照顾你的，可现在……我反正已经造了那么大的罪孽了，也不在乎违背对你说过的话了。你走吧！希望你能找到一个更好的主人。”
　　说着她站了起来，将兔子放到了大门外，直到它蹦蹦跳跳地消失在夜色之中，她才回了房中。或许这只是一时之念，可就借着这股劲了解了她这悲惨的命运也未必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反正她的生活已毫无希望，有的只是所有人都憎恨、厌恶而已。她离开了也能减少他们的困扰。
　　想到这里，她深吸一口气，找出些破旧的衣服接成一根长长的布条。将桌椅垒起来，小心地爬上去，将那布条抛过房梁后打个结。个子小小的她，即使踩到了桌椅上还需要努力地踮着脚才能完成这一切。
　　“娘，落儿没资格怪您，若您在世，一定是疼爱落儿的。”她喃喃说着，躺在娘怀中撒娇的情境她已经设想了几千万遍了，临死之前能再想一次也是幸福的，“也请您原谅落儿。欠您的不知还清了没有，但是落儿已经坚持不下去了。到了那边落儿一定好好地孝敬您。”
　　一行清泪顺着腮边滑下，她心下一横，用力踢倒了脚下的椅子。

　　越亦辰从端王府大厅溜了出来，溜溜达达来到王府花。宫中的生活实在是无聊至极，得知今日父皇要来端王府赴宴，他好说歹说终于说动父皇带他一同前来，却不料王府的宴会也和宫中的毫无差异，同样是一堆相互吹捧的官员相互说着言不由衷的奉承话。
　　此刻众人正在兴头，根本无暇顾及他，他便瞅准时机偷偷溜了出来。出来一趟，能欣赏欣赏王府的景致也不错，御花园早去了千百遍，纵是奇景在他眼中也已是稀松平常了。
　　花丛中传来窸窣的声音，万籁俱寂的夜里听来格外明显，他心中好奇，走上前去，发现从中钻出一团黑漆漆的东西。
　　这是何物？他想也没想伸手抓起，只见是一只黑兔子。
　　也许是他用的力气太大，这兔子被他抓起后竟然咬了他一口。
　　他的手一吃痛，立刻松开了，兔子掉到地上后灵敏地打个滚爬起来，“哧溜哧溜”地跑掉了。
　　“嘿！你这个死兔子！竟敢以下犯上咬本太子！”他喊着便追了过去。
　　说也奇怪，这兔子跑跑停停，似乎有意等他，越亦辰越发觉得奇怪，终于兔子跑到一个有些光亮的院落前，见他也赶了上来，一扭身就钻进了虚掩的大门。
　　亦辰推门进去，兔子却不见了踪迹。他懊恼地四处搜寻。
　　“这是什么破地方！这么荒凉！”眼前的院落中虽然还算整齐，但丝毫不像王府中其他的地方那般雅致富丽。这里应该是下人住的地方吧？他不由得皱起来眉头，他堂堂太子身份怎么能在这破院落中找一只兔子？真是气晕头了。
　　他刚想离开，却听得那亮光的房间中传出桌椅碰撞的声音。
　　糟糕，难道王府中进了贼人？越亦辰小心翼翼地凑到亮光的房屋前，他向来胆识过人，好奇心又强，遇上这些事情定要上前看看。更何况他虽然今年只有十岁，但他已习武多年，且天性极高，如今已能和宫中的师傅打成平手，所以他一点也不害怕。
　　戳破玻璃纸，刚看了一眼屋内，越亦辰就被眼前的景象弄呆了，居然有人上吊！他二话不说飞身进屋，抱下了正在挣扎的落儿。
　　“喂！你这是干什么？”他对着眼前的人吼着，他这才看清上吊的人竟是个女孩。这个女孩子似乎比自己还小，有什么想不开的，居然学别人上吊！
　　“你……你干吗救我？”落儿喘着粗气吃力地说。
　　“你傻吗？知不知道这样会死人！”亦辰抑制不住地激动起来。
　　“我不傻！我就是想死！”落落听到他的话立刻哭着喊起来，“我是煞星，带晦气，所有的人都讨厌我，所有人都看不起我，我什么都不能做！难道连想死都不行吗？”
　　一句话居然换了她这么多句，而且还这么凶。越亦辰被训懵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坐到她旁边，这小女孩哭得梨花带雨。“喂！我不过就是语气凶了点，也是为了你好呀！你不用这样吧！快别哭了！我和你道歉还不行吗？”父王说女孩子都是不讲道理的，他今天才真真地体会到。
　　听到他这么说，落儿忍不住破涕为笑，这一笑连她自己也觉得有些吃惊。她平静一下情绪，擦擦眼泪，语气温婉了些，道，“你干吗道歉？又不是你的错。你好心救我，我还对你那么凶，是我不对。”
　　“你为什么要想不开？”亦辰小心地问道，刚才她那一通炮轰似乎都已经说清楚了，可是他被骂呆了，什么都没有听明白。
　　“没什么。你是谁，怎么会来这里？”
　　“哦，我是随父……我爹来赴宴的。觉得无聊，就出来溜溜。”亦辰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对自己说话不恭恭敬敬的人，他不想再因为自己的身份吓到她。“这只兔子，是你的？”他忽然看到门缝中钻进了一团黑黑的东西，有些眼熟。
　　“嗯。”她点点头。她忽然想起来今天似乎听下人们谈论到今晚的宴会，说是皇上会亲临。她自小便躲开这些喧闹的场合，她害怕这些，她怕所有的人都会用怪异地眼光看着她，如同看到晦气一般的眼光。她微微抬头瞟了一眼一旁的男孩，他的眼神是和善的。
　　“就是它引我来的喽！”亦辰坐到落儿的身边。“你看，你刚刚好像说所有人都讨厌你，没人关心你，我看你的兔子就不讨厌你，还很关心你呢！”
　　“他是只兔子，又不是人。”落儿又忍不住笑了，哪里有这样安慰人的。
　　“那肯定还有别人关心你的啊？”亦辰见她笑得那样好看，更加努力地劝说着，“你爹娘呢？”
　　不料落儿的眼神反而黯淡下来，“我娘在我出生的时候就离开我了，爹爹他……也过世了。”
　　“对不起，对不起。”亦辰没有想到眼前的女孩身世竟然如此可怜，“你再仔细想想啊？这些年都没有人对你好过吗？”
　　“青姨，青姨一直对我好。就像亲娘一样。”说道这里，落儿更加伤感，“娘在的话肯定也会对我好的。”
　　“对啊！我就说一定有人疼你的！要是你就这么死了，你的青姨该多伤心！还有你爹娘在黄泉之下看到你如此，也一定伤心的。你怎么忍心让她们难过呢？还有我，我也关心你啊！”亦辰拍拍自己的胸口，“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我就很不开心呢！”
　　落儿一怔，一个刚刚见面的人，居然会关心自己，她回头看着亦辰，却正好对上他正在盯着自己的眼睛。
　　好熟悉的感觉，落儿愣住了，他的眼睛好像镜子，那么亮。她在其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那么小小一团的自己。而越亦辰也愣住了，眼前的女子有深紫色的眼眸，那种紫色摄人心魄，只要这一眼便足以使他相信他永远不会忘掉，为什么他对这种感觉如此熟悉？
　　放开她的眼睛，他注意到眼前的女孩有一种脱离尘世的美。他虽然只有十岁，看见女子的时候还并不在乎容貌，可他仍能感觉到眼前的女孩子那么美丽，却又带着丝丝飘渺的感觉，抓不住。他忍不住伸手想去触摸。
　　落儿正在仔细看他眼睛中的自己，却忽然发现他的手正向自己的脸颊伸来，接着脸上一麻。她急忙躲开，脸上布了红晕。这种感觉怎么这么熟悉？
　　越亦辰此时也回过神来，他虽年龄尚轻，但也多少明白了男女有别的道理，看到眼前女孩子的反应，意识到自己是失态了，于是赶忙将手收回。
　　“我……我该走了！”越亦辰感到从来没有过的窘迫，他不能溜出来太久，被人发现了父皇一定又要派人到处找他。“一定答应我，好好活着！等我长大了，我娶你，一定好好地疼你！”
　　越亦辰说完见落儿怔在原地没有回话，更感窘迫，如此便跑了出去，一路上他脑中不断浮现出落儿清澈的眼睛，精致的面容。每每如起，心中便小鹿乱撞，这种感觉着实微妙，相似的感觉只有以前说谎被人识破时才会有。可老天明鉴，他这次说的话可是真心的，这么美丽的女孩子怎么会让人厌烦，他都看不够呢！将来他长大了一定要娶了她，好好地疼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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