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ealing/治愈

　　林清远给盆栽浇水，那些奄奄一息的小苗儿似乎不习惯有雨季的带来，显得心情很沉重。兴致正好时，桌上的应答机狂乱地闪动起来。他搁下手中的菊花茶，摁下绿色应答按钮。电话里传出前台徐大主播珠圆玉润的流水线声音：“林医生，关于您今天的预约，原定的冯子、楠先生由于私人原因未能前来，方才他已经很明确地特地在电话中详细描述过了，并将时间改为本周五下午三点零五…………”

　　林清远在听到冯子楠的名字时已经忍俊不禁了，殊知道徐大主播口齿伶俐得已经出神入化了。方才的故意为之，想必冯子楠一定又对她好为人师了一把。

　　“好的，我正直的甜美的徐大美人……”

　　“林医生，我可以将这句话视为您对我的某种晦涩的骚扰吗？”

　　“哦，我亲爱的宝贝，您的话真让我伤心，难道我表白得还不够清晰直白和频繁……”

　　应答机被果断地掐断了。

　　这样的对话对林清远来说很有乐趣，连带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他歪着脑袋，又笑了起来。

　　过了不多久，应答机又闪烁了起来。徐大主播用欢庆祖国诞辰之日的语调通知他，徐弼生徐先生预定了他整个下午的时间。

　　他怎么知道我有时间？林清远的头脑里首先闪过的是这样一句话。

　　不过他不需要提问了，因为徐美人很善解人意地自我表扬道：“赵老不是经常嘱咐我们要开展良好的客户外展接案和定期回访工作吗？我只是主动地帮林医生您询问了下对方的时间安排，请务必不要太感谢我了，只需要记在心里就可以了。”

　　又是果断的一掐。

　　.

　　徐弼生开着拉风的白色兰博基尼停在红砖的工作室时，林清远正在看手头上的案主病例，他坚持每一份都手写，这一点使他更偏向于传统的学院派。然后他的思路和工作态度又太过先锋，因此在整个工作室显得很是独特，不过很显然他自己并没有这样的认识。

　　林清远很认真地看短信的同时，手机促不及防猛烈振动起来，吓了他一跳。接通之后，徐弼生十分不耐烦地甩下一句：“下来。”

　　林清远盯着小小屏幕上短短的一句：“小远，天好多出去走走。”，心旷神怡地倒掉茶水，洗好茶杯，拉开窗帘，然后套上外套下了楼。临走前还留给了围观他的眼神坏坏的徐大小姐一个挥挥手的洒脱背影。

　　徐弼生等得很是不耐烦，一把揪过林清远塞进车里绑上安全带，上了车，倏忽地一马奔先了。林清远看了看他的脸色，很安静地开始摆弄自己的手指。他的手指并不十分修长，但是根根小巧白皙，圆圆润润的，握在一起的时候像一颗小小的白玉石。他一个人自得其乐玩得好好的，一旁焦躁的徐弼生开始不停地接打电话，大约是海关稽查那里出了点问题。他做的是进出口贸易，简单说来就是互相倒腾货物，低价收高价卖，什么好赚做什么。海关税收统计稽查那边长期需要打好关系。

　　徐弼生开得极快，到地方了，他也兀自开门，关门，锁门，一气呵成。林清远看着他身边几个熟悉的面孔朝他聚拢来，显然早已等候多时。他们簇拥着他一路走向前方，还神色紧张地不停汇报情况。

　　林清远坐在车里目睹他们离去，叹了口气。他解开安全带，靠上车座，觉得这辆令他的上级和同事都钦羡不已暗地里肖想他是某家公司小开或是被某位富婆包养的著名跑车一点也不舒适，闷闷的十分不透气。他闭上眼睛开始一行行回想近期所有的病例内容以及后续跟进方案。

　　当他正在想象对那个猫狗恐惧症患者进行脱敏系统治疗，套上巨猫衣装在那里转圈时，车门被咻地被拉开了。徐弼生坐了进来，像刚打完一场拳赛一样十分亢奋。他一眼就看见仰靠在车座上闭目养神的林清远，嘴角带着丝丝的笑意，像做着一个美梦的贪觉的孩子。

　　徐弼生扯了扯领带，他的工作危机解除了，现在他很需要娱乐一把了。

　　徐弼生很粗暴地伸手，从神游的林清远衬衫下摆抓进去。林清远“嗖”地一个颤抖，茫茫然睁开眼，好像很费解又好似立刻在意料之中。私下里，徐弼生很钟意林清远的长相、气质，说话的口气，微笑的弧度，甚至兴起时连他的玉白手指也恨不得捏来把玩一把。可是放到眼前了，抓到手里了，又好似浑身上下处处都不满意了，这张脸，这个身体，这种姿态都很让人惦恨，惦记着肖想着，恨意却在慢慢孳生。

　　这样想着，他手下也越发用力了，直掐得林清远一阵阵吸气。疼到厉害时，他便抬起眼望向他，又是那种水气朦胧的眼神，隔阂着，谁也看不清谁。徐弼生停下手，撇了撇嘴角：“吃什么？”

　　林清远微微抖了抖身子，仿佛想把身上的手抖落下来：“近一点，车子闷，我有点……难受……”

　　徐弼生很满意这样的表态，于是大踩油门，一往无前地去了。

　　兜兜转转四十多分钟，才到了一家小渔馆。这年头有名气的店都爱装嫩，什么小肥羊，小跳蛙，小辣椒，广告镜头上一个个都忙着扮可爱，俗不可耐。可徐弼生就爱这调调，他以前也尝试着去高档的西餐馆来给自己提档次，可是劳财又伤命，所以除了招待必要的人士，私下里徐弼生特别喜欢来这样俗不可耐的店子里犒劳自己。

　　徐弼生第一次见到林清远时就在一个十分高档的西餐馆里，他在那里一边陪着外经贸委的关键人物吃着纯正的意大利菜，谈外汇来源的审查进度。那时他刚刚开始接手向意大利境内投资100万美元的项目，时间紧急，他正想尽办法缩短审查意见书的办理时间。

　　关键人物贺老显然是久经餐场，一套西餐礼仪卓然天成；衬得临阵磨抢的徐小生犹如未开化的山间野人。贺老心情很好，于是他抚抚下巴，风度翩翩地地开口：“这道牛仔肉柳配蘑菇汁和马萨拉酒酱味道非常正宗。不过听说这小牛从小要被关在一个小笼子里，一丝也不能动，这样养出来才又乖又鲜嫩。哈，还好我们国内不怎么流行啊。”

　　徐小生弓起背，身体僵硬，那感觉简直像冬日里从头浇扑上一桶冰水。

　　“这事儿倒不难办。你爸爸也算是我的老朋友了。”

　　“你也不必这样舍近求远。这事他已经关照过了。”

　　徐小生被这状似慈爱的眼神从头到胸口洗刷了遍，全身都抖索起来，却楞是没有动。贺老越发满意，施施然起身走了。

　　很快，对面的座位上又落下了一个人。尚在淌水的徐弼生抬头惊诧地盯着来人，对面的不速之客也正朝他笑。迷离的流动灯光在四周的玻璃帘珠折射下，在那人的周身照出了一片灿若星河。在冰天雪地中淌着冰水的徐弼生被迷惑了。

　　两个人坐在同一张桌子上，隔着璀璨的银河，吃着接连上来的一道道菜，一个冷，一个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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