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两人，一生事

　　01
　　6月末霍许刚刚大学毕业，目前正在焦头烂额的四处找着工作，她最初的想法是就在南渡找个工作安顿下来，虽然南渡只是个小城市，经济也算不上发达，但毕竟是自己的地盘，况且，宁鸡头勿凤尾的想法终归是有点根深蒂固。虽然自己好歹也算是一本科毕业生，但毕竟不是师出名门，要她到上海、北京那些工作、生活节奏比F1方程式还紧张刺激的地方与那些简直可以算是批量生产的名牌大学毕业生们争得你死我活，她实在是没那底气，也没力气。她看得再明白没有，找工作不仅是个脑力活，更是个体力活，虽然自己体重直逼110G，这样的重量说给她生活造成不便倒还远不至于，但的确已经开始有点影响美观了。如果超人一等的体重代表他就有本事从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求职战场上拔得头筹、冲出一条血路的话，那她倒也乐意前往一试。可这显然并非克敌制胜的筹码，所以她更愿意呆在南渡，窝在自己的井底，做一只快乐而不用整日为生活疲于奔命的小青蛙：找份还过得去的工作，赚钱不要太多，够用就行；时间不要太紧，正常就行；春节国庆五一有假期，出门旅旅游、散散心，逛一逛祖国的大好河山固然是好，可以有时间呆家里看看碟、晒晒太阳、陪陪父母，谁又说不是享受呢？先可劲儿玩个一两年，等收了性子，就相个亲、找个男人、生个娃、孝敬父母，安安稳稳地过日子，这辈子也就算功德圆满了。
　　朱诺和季文若显然这么想，所以他们仨在毕业后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留在老家南渡。他俩都是霍许的高中同学，关系相当铁，可以归为“死党”一类，就跟“奇货可居”这词的意境一样，这年头死党也不宜过多，否则就不值钱了，因此除了以上两位，霍许的死党似乎就只剩桑青果一人了，不过丫现在正漂洋过海、远在加拿大的蒙特利尔猫着呢。

　　人如其名，季文若是个身材瘦小、内心却倔强得很，小鼻子小眼小嘴小脸，思维敏捷、神经纤细，有一点小孤僻和轻微强迫症的一很“轴”的女孩儿。她和霍许同岁，平时最大的嗜好是看电影和睡觉，不发火的时候贤惠能干体贴温柔，会腌很好吃的泡菜还有煮很稠的绿豆粥，一旦被惹毛了，就会摔碗扔被子绞衣服砸键盘，直到把家里弄成战场。
　　朱诺比她俩小一岁，如果除去半死不活气死人不偿命的个性，基本上还算是个美女，曾经也曾杨柳小蛮腰风姿绰约，轻移莲步如风摆柳过，但自从工作之后，就开始变得毫无规律，忙起来时三天两头泡面+泡面，虐待自己的胃；闲下来就胡吃海喝、夜夜笙歌，毫无节制，如今的身材，就像是个被突然吹起来的气球，无法挽回地膨胀了起来。

　　理想归理想，不等于现实，联通两者之间的路上，还横亘着一个叫做“关系”的庞然大物，或者说得文雅点儿：人脉！拥有者，前途至少暂时看起来一片光明，安身立命是没什么问题；没有的伙计，就等着各凭本事、各安天命吧！
　　对霍许和季文若来说是后者，他俩在家忙活了几个月，最终却一无所获，而对朱诺来说却是前者，她现在在南渡电视台，这不得不归功于她那位神通广大的妈妈，虽然和朱诺是很多年的朋友，但那位伟大的胡女士霍许和季文若一直不喜欢，倒未必胡女士本身是什么十恶不赦、难缠的主儿，甚至其实每次见着她俩都会笑脸相迎，但她身上那种浑然天成的精明与市侩混合的气质，让霍、季二人着实难以消受，就是无论如何都亲近不起来，包括胡女士那条整天死乞白赖蹭在她脚边谄媚撒欢，一见霍、季两位却一路狗眼看人低地从她俩进门一直坚持不懈地狂吠到二人离开她家门为止的博美犬！
　　霍、季二人都算是爱犬人士，但对那条狗仗人势的博美却不止一次动过拿针把丫嘴缝上的念头……阿弥陀佛，真是罪过！

　　7月，骄阳似火。最近几年的夏天来得越来越早，瞧瞧地球上这帮人才，把自个家屋顶给折腾的。
　　在家休息了一星期后，霍许正式踏上了找工作大军，季文若大学的专业是英语，现在正在复习考编制，倘若一切顺利，加入光荣的人民教师的行列，也不失是个好选择，尤其是对小城的女孩子来说，稳定、体面，而且还有很充足的假期，简直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所以好歹得努力一把。
　　南渡报社几天前刚刚电视台、报社的大张旗鼓地弄了份招聘启事，大意是：报社要招记者5名。要求：本科以上学历，专业：新闻、中文、法律、经济管理，具有较好的文字功底。录用后待遇同正式员工。
　　霍许一听简直乐疯了，真是想什么来什么，一直以来她的终极梦想除了可以嫁谢初夏，为他洗衣做饭生孩子，就是能当个小写文章的，出出专栏、写写小说，自由自在地过日子。想到可以有机会离自己的梦想近一点，她不禁有些心潮澎湃，招聘启事出来当天，就火急火燎地揣着一兜子自己这么些年爬出来的格子屁颠颠地直奔报社而去了。

　　季文若的电话前后脚。
　　“估摸着你这会也差不多了，结束没？”
　　霍许愣一秒钟，隐约想起下午似乎约了季文若在德克士，抬腕一看，不多不少，刚刚三点钟，“刚完，你且凉着，等我十分钟！”
　　里头磁力拆啦一阵乱笑，断掉。
　　大汗淋漓地撒到撒到步行街头，那丫头正陷在靠窗的沙发里，气定神闲地咬着吸管，吹着冷气，脸上的表情再享受没有。霍许一箭步冲到她跟前，二话没说一把抢过她手里的可乐，咕噜咕噜灌了一大口，才一屁股摊在她边上，半死不活地呼呼喘着气。
　　“什么情况啊，怎么跟老牛饮水似的。怎样了？”
　　霍许也不说话，张着嘴，四仰八叉地躺沙发上，季文若习以为常地继续着自己的话题，
　　“怎么就你一个，你家许小绎没陪同吗？”
　　霍许条件反射一样立刻从软软的温床上蹦起来，脸上的表情像踩了只刺猬。季文若讶异地抬眼望她，那家伙正表情痛苦地连连捋着心口。
　　一秒钟后，若无其事地倒回沙发。
　　季文若双手环胸，有点无可奈何，
　　“你就不能文雅点。”
　　霍许流里流气地打个响指，“帅哥，一杯七喜，两个巧克力圣代！”转头又喝了一大口季文若的可乐，不动声色地反唇相讥道，
　　“文雅了就不是我了。”
　　“刚刚问你的话呢？”
　　“哪一句？”
　　“一个一个来。”
　　霍许于是马上兴致盎然起来，
　　“报社交了20大洋报名费，让我等电话过去笔试。嘿嘿，总编老头子挺有意思，我一拿出那堆破文章，他马上眉开眼笑的，咕咕咕拉着我说了一大堆，看样子只要笔试过了，面试是手到擒来啊，哈哈！”
　　季文若抬头，颇有兴趣地笑，
　　“那，就等着进‘衙门’？”
　　霍许顺手接过送来的餐盘，在两人面前一字排开，做个不置可否的表情，
　　“天知道啊！老头子只说我条件很好，但专业和招聘要求不符，不知上面人事局审核会不会卡人。”
　　“别灰心，你要文笔有文笔，要学历有学历，就算是碰运气，也没问题！”
　　霍许呷一大口可乐，摇头，
　　“难说！你还真别跟我说运气，我不认识他！我从小到大运气就没好过，摸彩票、兑奖券，我连根牙刷都没中过，说出来你还真别不相信，大学时陪老四去冠芝霖买手机，领到张兑奖券，就那种中奖率百分之百的。一个星期后，我自己也去买手机，这次轮到老四陪我，也领了张券，兴冲冲地跑去兑了，心想再次也能跟上回老四一样拎袋洗衣粉回吧，谁知你猜怎么着？一去才知道，兑奖规则变了，那些针头线脑的小奖，人家不屑于拿出来了！搞了个啥一二三等大奖，什么电视机、微波炉，奖品是挺诱人，我也屁颠颠跟里头瞎折腾了快一小时，结果屁也没捞着个。真天算不如人算！大那以后，我算是彻底清醒了，我呀，跟运气就没缘分，趁早扫干净脑子，别妄想。七宗罪里都怎么说的，头一个遭打击的就是‘贪婪’。所以，踏踏实实地等结果，听天由命，才是王道！
　　季文若哑然失笑，
　　“你还真懂得如何自怨自艾外加自我安慰啊！不过心太大确实也不是什么好事，那就尽人事、听天命吧！那第二件呢？”
　　霍许双手一摊，有些头疼地揉揉脑门，
　　“我再重申一遍：一、他叫许绎，不是许小绎。二、他姓许，不姓霍，不是我家的，不归我管。我俩不是连体婴，离了谁就活不成。三、许绎今天有同学聚会，丫现在的身份还是学生，而且正是暑假，不比我们这些整日无所事事、游手好闲的无业游民。”
　　季文若“哧”一声乐了，
　　“你要叫他一声，就算在白宫开聚会他也会推掉回来陪你。真不明白你怎么想的，天天吵着想结婚，身边明明有这么理想的男士却又死活不要，你是中谢初夏毒了吧？”
　　“文若……”
　　“你准备一辈子就这样跟他死磕到底了，是不是？”
　　“文若……”
　　“我拜托你，就算要死磕也请到他面前好不好，你一个人躲到这个她死也不会来的地方装缩头乌龟算怎么回事？啊？他……”
　　“季文若！”
　　出其不意一声大喝，刚刚还喋喋不休的小女子受惊了一般，保持着张嘴的姿势，面容僵硬，良久，默默地喝了口饮料，没头没脑地冒出句，
　　“哦，今天话说得有点多。”
　　霍许叹口气，伸手轻捏捏对方脸颊不多的脂肪，面露愧色，
　　“好啦，对不起嘛，老早就叫你不要踩雷的嘛，这顿我请，好不好？”
　　季文若长出了口气，脸上的血色好半天才流回来，
　　“你那么大声做什么啊，不知道我有心脏病受不得惊吓的啊！好心当成驴肝肺！”
　　霍许失笑，
　　“是是是，是我不好，下不为例，OK？出去逛街怎么样？”
　　季文若不相信地手指外面，
　　“现在？35C°？你确定？”
　　对方回报认真的微笑，心知反对也是无望，只好细细地应了声，
　　“好吧。”
　　谁叫自己刚刚不知死活踩到地雷呢，还真把自己当排雷战士了，季文若，长个记性，下次再遇到地雷，明确记住四个字：绕道而行！重复一遍：绕道而行！
　　好吧，下不为例！

　　尽管头顶37C°明晃晃一把大太阳，俩人还是很有原则地坚持逛到了日薄西山、气温回落。霍许到家时，看见许绎正半死不活地赖在她家门口，长长的退堵住了大半截楼道，黝黑的皮肤上大汗淋漓，可怜兮兮的表情看起来像只被扔在垃圾堆、没人认领的流浪猫，
　　“怎么才回来，我等半天了。”
　　霍许伸脚毫不客气地扫他长腿一把，“边上去，借过！”转头自顾自地掏钥匙开门，
　　“傻啊你，没听过这句话吗，女人，不是在逛街，就是正在去逛街的路上。”
　　许绎开口大笑，拍拍手，不紧不慢地从地上爬起来，前后脚跟着进了门，
　　“行，是我的错，叨扰了大小姐逛街的雅兴，奴才知罪。奴才斗胆问一句，小姐下午都有什么收获啊？”
　　霍许边开冰箱边摇头，“果然是个男人，逻辑直来直往的，就不能拐个弯吗？不知道女人都是衷情于逛街的吗，甭管她是女孩女人中年妇女还是小老太太。可靠数据表明，女人一生中有三分之一的时间都在逛街。”
　　许绎小声地反驳一句，“可靠数据表明，就你小丫头自己的数据表明吧？”
　　霍许不理他，理直气壮地继续着自说自话，
　　“你还真别不信，女人的基因里就是比你们男人多了这种名字叫‘shopping’的因子，有没有钱不是问题，重要的是那种感觉；买不买得起没有关系，这世上有种事情叫‘试穿’你晓不晓得？穿又不用花钱，只要你意志够坚定，态度够镇定，下定决心，捂紧钱包！小小满足下自己的虚荣心，何乐而不为呢？明白？喝什么？”
　　许绎头点得跟小鸡啄米，脸上的表情仿佛绽开了的礼花一样热闹，
　　“受教受教！我就说了一句，惹来你这么大段感慨！不忘我这一下午的痴情守候，值！雪碧！”
　　霍许干脆利落地直接将手头的雪碧朝他脑门砸去，许绎偏头，右手驾轻就熟地准确接住甩来的饮料罐子，面不改色，
　　“谢谢啊！”
　　霍许从牙缝里挤出俩字，“欠揍！”
　　许绎笑笑，直接躺到沙发上，熟门熟路的拿遥控器、开电视，
　　“看在我等你一下午的情分上，就算捞不着个‘小红花’，也不该‘欠揍’啊！”
　　霍许额头升起一排黑线，
　　“你这家伙舌头真的是弹簧做的吧？怎么这么狡辩？算了，大爷我今天心情好，且放你一马！话说，你不会真在这等了一下午吧？你的同学聚会呢？”
　　“改期了。”
　　“改期了？什么情况啊？”
　　“增加了一个新规定。”
　　霍许一屁股坐到他旁边，不以为意地呷口矿泉水，
　　“加什么啦？”
　　许绎偏过头，盯着她看，笑容诡异而懒散，“你猜！”
　　霍许没好气地回报一白眼，“拉倒吧！爱说不说！”
　　许绎一改刚刚的痞子相，突然正襟危坐起来，“好！”
　　霍许不由得往边上去了去，“你干嘛？”
　　许绎笑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霍许感觉他居然好像有一瞬间的脸红；等定睛一看，面前的家伙明明就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果然是眼花了。
　　“事实上，嗯，呃，是高中我们几个玩的还不错的哥们搞的一聚会，我开始不知道，被卢熙那家伙骗过去了才知道有一这规定，我想退已经不行了，因为，因为……”
　　霍许叹口气，替他接下去，“因为酒喝高了，互相说谁退出谁就是龟儿子！”
　　许绎马上笑逐颜开，“知我者，果然还是霍许啊！”
　　霍许头也没抬，“说重点！”
　　许绎突然停住了，不知是故意卖关子还是真有些难以启齿，霍许不满地捅他一把，“说啊！”
　　许绎垂下眼皮，接下来的话居然开始有点不利索，
　　“简单地说呢，就是，就是让带女朋友！”
　　这下轮到霍许笑了，“新鲜！带女朋友就带女朋友，你结巴什么？除非……哦！”
　　一瞬间意识到他的意图，霍许“蹬”一下从沙发上弹起来，伸出食指，一下子恨不得敲他脑门里，几乎是气急败坏地吼出了下半句，
　　“我劝你趁早把脑子里那些肮脏的念头给掐死，否则我马上叫你生不如死！”
　　许绎司空见惯地笑，语气又开始玩世不恭，
　　“嘿嘿，你可想清楚啦，以我的条件，你绝对是赚啦，吃亏的可是我！”
　　“滚！”
　　“为什么呀？”
　　“闭嘴！”
　　“我喜欢你。”
　　“闭嘴！”
　　“为什么呀？”许绎锲而不舍地卯着，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意思。
　　“我说过几十遍了，我不喜欢你！”
　　摆明了故意在逗她，许绎笑得更带劲了，
　　“为什么呀？”
　　霍许简直要火冒三丈了，
　　“哪来那么多为什么不为什么？我就是不喜欢你，不喜欢你这么高这么黑的男人！你给我有多远滚多远！否则我立马拆了你！”
　　“你好歹是个女的，就当救个急呗！”
　　“不干！满大街有一半都是女的，你随便抓个不就得了，干吗是我，不干！”
　　许绎好脾气地笑，“女人是有一大堆，可跟我青梅竹马的就你一人啊。”
　　霍许冷哼，“还两小无拆（猜）呢！”
　　许绎乐不可支，“就是啊！冲着这情面，你也得帮我一把啊！”
　　“……”
　　“落落……”
　　许绎使出了自己的杀手锏，果然，霍许立马着了，她动作很大地转过身，面对着许绎，几近于咆哮了，
　　“闭嘴！不许叫！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嘴缝了！”
　　许绎失笑，张了张嘴，摆出“请吧”的口型，却没有出声。霍许叹口气，泄气地松开双手，“咚”一下坐回沙发，摇摇头，
　　“算了算了，明天我和你一起去。”
　　许绎窃喜，果然是哀兵必胜！霍许的气势忽然又窜上来，她挺起腰板，直直地瞪着他，恶狠狠地说，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许绎抿嘴想笑，瞧瞧她一本正经的小模样，忍了忍，好歹克制了一下，
　　“嗯，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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