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尴尬
马车辘辘而行,车内一片静谧。李墨云将头轻轻靠在沈凝清肩上,挽着她的手臂,阖眼轻声道:“你今日胆子也太大了些,若当时真有刺客混在人群中,你那般出头,岂不成了活靶子?”
沈凝清支着下巴,望着窗外。皎皎明月不知何时被流云遮蔽,夜色更深了几分。她漫应道:“情势所迫,顾不得那许多。沈家祖训,见义不可不为。”
李墨云轻笑一声:“你每回贪杯,性情就似变个人。若非自幼相识,只怕我也要分不清,平日那个娇憨的沈清娘和酒后这般果决的,究竟哪个才是你了。”
沈凝清闻言,抬手揉了揉微胀的太阳穴:“那果酒后劲忒足,此刻还晕着呢。”
“既如此,今晚便歇在我府上,遣人回去说一声便是。”李墨云提议。
“嗯……也好。”
**翌日清晨**
阳光透过帘隙溜入室内,远处隐约传来鸡鸣。沈凝清悠悠转醒,头仍有些昏沉,却见李墨云早已醒来,正侧身支着头,笑吟吟地望着她。
“醒了?可要听听你昨日的光辉事迹?”不等她回答,李墨云便把玩着一缕青丝,朱唇轻启,将昨夜她如何掏出沈家令牌、如何镇定喊话、乃至得了靖远侯一句“好胆识”的经过细细道来。
沈凝清听得脸上红白交错,猛地扎进锦被里,又懊恼地捶打床铺:“我当真如此孟浪?!呜呜呜我竟还能全须全尾地回来,真是祖宗保佑!李娇娘你为何不拦着我!”
这番动静引得守在外间的桃喜与鱼欢慌忙推门而入,却只见自家小姐正扑上去摇晃着李小姐。
李墨云毫不留情地推开她,翻了个白眼:“拦?我同桃喜、鱼欢三人竟都拉你不住!平日瞧你弱不禁风,怎地酒后倒生出蛮牛般的力气?”
沈凝清仰面瘫倒,唉声叹气:“罢了罢了,往后我再吃酒,便让我给你当孙子!”
“行啊,届时我便勉为其难收了你这个乖孙。”李墨云调笑。
“去你的!”沈凝清背过身去,假作不理。
玩笑过后,李墨云神色稍敛,语气认真了几分:“你我都清楚,眼下京中局势微妙,实不宜过多引来天家注目。”本朝虽有女官,究是凤毛麟角,女子参政论政仍是罕事。她们身为高官之女,自幼耳濡目染,深知如今圣上年迈,早年夺嫡惨烈,如今虽看似只剩大皇子,然民间九皇子流言未绝。这尚京城看似太平,实则暗流汹涌。昨日公主落水,分明是有人刻意搅动风云。
“走一步看一步吧。”沈凝清伸了个懒腰,复又躺下,“容我再歇会儿,这些烦心事,醒透再想。”那日宴会并无异样,放河灯时公主在上游,她们在中游,相隔甚远,实难看清具体情形。此事如今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又因未擒获凶徒,弄得人心惶惶。
“李娇娘。”
“沈清娘。”
两人忽而异口同声:“我明白了!”
沈凝清倏地坐起,眸光清亮:“昨日皇家增派了那么多御林军,更有程家军和大理寺协同布防,但最先赶到控制场面的,却是靖远侯的鹰策卫!他岂会恰巧路过?”
李墨云眉头紧蹙:“东街骚乱规模不大,却拖住了你二哥和程小将军;紧接着南边又莫名走水,再度调开人手。这分明是连环计,只为制造混乱,调虎离山!他们千算万算,却没算到半路杀出个你,更没料到靖远侯竟会现身。”
“如此大费周章,就为溺死公主,给天家一个下马威?”沈凝清托腮沉吟。
“大抵……是如此。”
“那你说,公主许下的那‘花月楼之约’,还作数么?”
**几日后,花月楼前**
两位“翩翩公子”立于楼前,皆是锦衣玉带,手持折扇,正是精心乔装后的沈凝清与李墨云。她二人风姿卓然,一路行来竟引得不少少女回眸,甚至有大胆者投来香囊果品。
毕竟是头一遭来此等地方,两人在门口踌躇半晌,沈凝清才深吸一口气,抬脚欲入:“冲!”
“且慢。”一只骨节分明、微带凉意的手忽自身后探来,攥住了她的手腕。
“这位公子倒是好雅兴,青天白日便来逛花楼?”慵懒声线里掺着几分戏谑。不等沈凝清反应,已被一股力道带着旋了半圈,后背轻轻抵在墙上。
来人身量极高,沈凝清只得仰头才能看清他的面容——正是程鹤景。逆光之下,他长睫在眼下投出淡淡阴影,一双桃花眼波光流转,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她,唇角那抹似笑非笑,平添几分邪气。周身淡淡的墨竹香萦绕而来,沈凝清只觉心跳如擂鼓,慌忙侧头想去寻李墨云,却哪还有人影?
“小将军,您这是……?”两名巡街武侯路过,见状迟疑发问。
“无事,”程鹤景声线压得更低,几乎成了贴耳呢喃,咬字却清晰,“不过是捉了只不听话、乱跑的小猫儿。”这姿态落在旁人眼中,着实暧昧得紧。两名武侯极识趣地立刻目视前方,大步流星离去。
程鹤景侧头时,分明的下颌线与微动的喉结尽落沈凝清眼中。她慌忙垂眸,耳根灼烫。既被识破,索性也不再伪装,她“唰”地合起折扇,强自镇定:“我何处乱跑了?”
“哦?”程鹤景眼底笑意淡去,泛起一丝冷色,“那你且说说,这是何处?”
“花月楼!我……我只是慕名而来,想瞧瞧传说中的漂亮姐姐!”沈凝清声如蚊蚋,底气不足。
程鹤景眼中掠过一丝讶然,随即化为好笑:“你且抬头,仔细看看匾额。”
沈凝清依言抬头,顿时愕然:“花月楼啊!……不对,怎会有两个??”只见左右相邻的两栋华丽楼宇,匾额之上,一字之差!她眼前这栋,那“月”字旁依稀还有“王”字旁的残迹,分明是“花玥楼”!“……这、这走错了也怨不得我!”
弄清她并非来找小倌,程鹤景眉宇间那点冷意霎时冰消雪融,唇角复又勾起:“嗯,不怪你。”
“那……能放开了吗?”
“嗯?”
“手!”
少年似才惊觉仍攥着人家手腕,倏地松开,后退一步,有些不自在地别过脸,手虚握成拳抵在颈后,耳根竟也悄悄漫上薄红。
正当气氛微妙之际,李墨云忽地从那“花玥楼”里冲了出来,身后跟随着几个衣着略显轻浮的男子:“公子别走嘛——”
她一下躲到沈凝清身后。那几人还想上前,却见程鹤景气定神闲地把玩着一柄小巧匕首,雪亮刀锋在日光下闪过寒芒,顿时悻悻散去。沈凝清则默默将指尖几枚淬了麻药的银针收回袖中。
“多谢小将军解围!若无他事,我等先行告辞!哦对了,今日之事万万不可告知我兄长!”沈凝清语速极快,说完便拉着李墨云,头也不回地扎进了旁边真正的“花月楼”。
“等……”程鹤景阻之不及,望着她那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半晌,摇头失笑。那笑容迎着长风,灿若桃花,竟有几分无可奈何的纵容。
**花月楼内**
老鸨见二人衣着不凡,满脸堆笑地迎上:“两位公子面生得很,快里边请!我们这儿的姑娘个个才貌双全,不知您二位好哪一口?”
“便要你们这儿的头牌,雪宓姑娘。记在宁公子账上,这是茶资。”李墨云出手阔绰,抛去一袋沉甸甸的银钱。
“好嘞!雪宓姑娘正在房中,两位公子楼上请!”老鸨顿时笑逐颜开,亲自引她们上楼。
雅室内,熏香袅袅。一女子正对镜梳妆,闻声回眸。香娇玉嫩,秀靥艳比花娇;指如削葱,口若含朱丹。一袭轻纱曼拢其身,行动间步态婀娜,足踝银铃轻响,声声撩人心弦。果真担得起“头牌”之名。
老鸨退去后,雪宓自顾自斟了茶,眼波流转:“两位小姐,寻奴家有何贵干?”
“久闻雪宓姑娘一舞动京城,特来请教。”沈凝清边说,边以指尖沾了杯中茶水,在案几上迅速写下一行字:白姑娘,谈笔交易如何?
雪宓眸中惊愕一闪而逝,随即嗤笑:“奴家所学不过娱人之技,恐污了二位贵眼,还是免了吧。”
李墨云与沈凝清交换了一个眼神。李墨云指尖轻叩桌面:“雪宓姑娘,我等诚心而来。你不妨再思量一番,不必急于一时。”
“奴家今日身子突感不适,还请二位三日后再来吧。”雪宓面露倦色,不容置疑地下了逐客令。
**另一边,咏月楼阁间**
“听闻暗阁近日易主,新任阁主似是一位白衣女子。”沈凝萧搁下笔,揉了揉手腕。
沈凝玄合上手中话本:“可是那传说中杀人不见血、片叶不沾身的白衣女侠?”
“你怀疑公主落水与暗阁有关?”宋煜沉吟片刻,在棋盘落下一子。
“暗阁向来少涉朝政。且现场勘查,并未留下任何指向他们的痕迹。”程鹤景擦拭着佩剑,目光投向窗外。暮色渐合,云翳散尽,长街灯笼次第亮起,他俯视着华灯初上的尚京城,若有所思。
沈凝清与李墨云离开花月楼,沿着长街慢行,一人买了一串糖葫芦拿在手里。
近来夜风舒爽,明月皎洁,清风徐徐,游人三三两两,颇觉惬意。
“我说沈清娘,你这是打算先下手为强?”李墨云咬着糖葫芦,含糊问道。
沈凝清将双臂交叠枕在脑后,语气轻快却笃定:“与其日后沦为他人棋局中一枚身不由己的棋子,不若主动入局,执子而行。如此,我即方位,我即吉凶。四方万物,皆可为我所掌!啊哈哈哈,本小姐是不是很厉害!”
“嘘!小声些!你如今还是个‘公子’呢!”
“哦哦哦!”
少女们清脆爽朗的笑声,肆意荡开在温柔的晚风里,融进万家炊烟,没入渐浓的夜色之中,充满了鲜活无畏的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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