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江湖]思君集

作者:李不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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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藏锋【四】



      我常常觉得,其实我并不懂段无澜这个人。

      哪怕我与他朝夕相处,哪怕我如此记恨他。

      其实段无澜之前说得对,我先前跟着我爹,确实学了一身半瓶水且不入流的功法,底子很差。在段无澜地狱式的鞭挞之下,重新学了数月,却在某一日出门捞鱼时,被潜在长风驿的几个混混打得边抹眼泪边往回走。

      要怪也是怪段无澜这个神经病,半夜三更突然说想吃烤鱼,死活要把我赶出去龙渊给他捞条鱼。

      我在门口穿鞋时声微如蚊地骂了句弱智,背着鱼篓顶着夜风就出去了。

      结果鱼没捞着,却被那群昼伏夜出的混混拦住了,一个个五大三粗的,伸手跟我要钱。

      我成天跟着脾气暴躁的段无澜,深受他性格的耳濡目染,却也不是吃素的。把竹编的鱼篓子往带头的那个人头上一罩,就跟他们打了起来。

      因为段无澜从前不怎么喜欢带徒弟,更没带过女徒弟,所以我被迫剪了头发,一直穿的也是他之前穿剩下来的门派衣服,且是男装的款式。因而那些混混也没意识到我是个姑娘,倒也有好有坏。一来我打不赢可以免于被劫色,二来他们也真就把我当男人打,一个个下得都是又狠又重的手。

      我虽然是段无澜的徒弟,却不是他本人。一打多无论如何也占不了优势,最后一心想逃,挨了好几下闷拳,找了个机会就用轻功遁了。

      也幸亏他们只是些不入流的混混,没学过什么功法,追不上会使轻功的我。

      后来我甩掉了那帮人,背着空鱼篓子往回走,一边在心里狂骂段无澜,一边忧愁没把鱼带回去,他断然也不会让我好过。

      想着想着我回去的脚步就变得愈发地慢。觉着自己出去挨欺负,回去肯定又要挨打,既生气又委屈,一边走一边嘤嘤哭了起来。

      我越哭越惨,比我当时接受我爹已死这个事实的时候还难过,哭得涕泗横流。某一回抬手抹眼泪的时候,竟看见前面不远处的小路上站着个人,身形还很像段无澜。

      我吓得一哆嗦,心想那人看起来就像个高手,要是段无澜还好,要是其他的坏人,自己的小命大概率就要交代在这儿了。

      我迅速用袖子扒拉干净眼泪鼻涕,站在原地愣愣地看他,不敢向前一步。

      那人显然也发现我了,袖着手一个轻功小跳过来,稳稳停在我身前。我抬头一看,浓眉星目,骨像应图,正是段无澜那张歹毒的脸。

      “小畜生,你是去龙渊捉鱼还是养鱼?搞这么久。”

      不知为何,我那时看见段无澜从天而降,竟然有种得救的感觉。一路的委屈从头到脚泼下来,我瞪着眼睛看他,眼眶里满是泪水。

      他被我的神情吓了一跳,后退半步:“你这是被鱼给啄了?”

      哭过的人都知道,强行憋住哽咽的话,肺部还是会忍不住地抽抽,并带着整个人一起抖。

      而想要努力抑制住这种冲动,只能紧紧屏住呼吸,一寸气息都不能放出来。

      我那时为了维护我的尊严,曾发誓绝不在段无澜面前哭鼻子。于是憋得愈发狠,我又愈发想哭,恶狠狠地瞪着他。

      后来实在没憋住,我猛地换了口气,压抑了半分钟的哽咽一起跳出来。

      于是我,当着段无澜的面——

      发出了一声响亮的猪叫。

      段无澜倒抽一口冷气,一把剑出鞘快得看不清,下一秒就抵在我脖子上:“你他妈的是人是妖?”

      后来我如同打出去的喷嚏、涌出堤坝的洪水,觉得又丢脸又生气,拽着段无澜的袖子放声哭得像准备吊死的人。

      段无澜被我嚎得头疼,先是收回剑,耐着性子问我怎么回事,却只得到几串不同的哭法。

      他便直起身来,两手撑着剑,淡淡地说再给我三秒钟时间。

      我本身就怕段无澜,更怕他揍我。当下便故技重施,再次死死憋回了哭腔,支离破碎地跟他讲了我被龙渊附近小混混欺负的事情。

      段无澜听罢事情原委,深吸一口气,先骂了我一句没出息,随后让我跟着他去龙渊。

      我十分不服气地腹诽一句他站着说话不腰疼,有本事也被五个人围殴试试,低头抹抹眼睛却也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又因为憋回哭腔的副作用,一路上打嗝打得像上了发条的公鸡。

      到了龙渊之后,先前那几个混混正架着篝火烤鱼,吃着段无澜没吃到的东西。他驻足看了一会儿,侧头问我是不是这几个人。在得到肯定回答后,反而把剑收回背后,说:“小畜生,看好我是怎么打的。”

      段无澜的打法很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粗暴。

      先是用我看不清的速度闪步过去一脚踢翻篝火,柴灰与火星顿时飘得到处都是。突遭袭击的一帮人下意识惊叫几声,却还愣着神,便让段无澜背着一只手,分别在胸腔、小腹各击一掌,使了几分力我就不清楚了。

      只听见几声惨叫过后,他半蹲下身子,一个扫腿精准地踢在一圈人的胫骨上,看得我自己小腿都隐隐作痛。

      五个壮汉轰然倒下后又带起一片柴灰,飘得段无澜满头都是,看着多少有些狼狈。

      然后他依然背着一只手,转头问我:“看会了吗?”

      我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想了想,回道:“眼睛会了。”

      他果然顿了两秒,危险地笑笑,朝我勾勾手:“来,跟我打一架。”

      我后来鼻青脸肿地又跟着他回去,在路上的时候,段无澜就跟我说,下次再被那种不入流的人打了,就不用再回去见他了。

      我两眼放光:“真的吗?”

      段无澜又给了我一脚,补充道:“因为你没命回来见我了。”

      当时只记得段无澜欺负我和之后肆意嘲笑我的不快,后来回忆起这桩事的时候,就托着腮想,他其实也是为我出过头的。

      于是我偶尔望向被我雪藏了那包毒药的柜子,深情凝视着那扇柜门,每天都在犹豫着到底要不要给段无澜下毒。

      我的心思十分善变。有时因为训练时被他心情不好地降了莫名的责罚,就会想立刻跳下桩子毒死他;有时又因为吃饭时他多给我留了个鸡大腿,就觉得这人今天还人模狗样的,可以再活两天。

      虽然魏欢同我说那包药并不致死,但具体效果是什么我也着实不清楚。又生怕是那类让人武功尽废生死不如的毒,因此虽然留在手里,却一直没敢轻举妄动。

      并且因为这包药的事情,我纠结苦恼了许多日,似乎人都消瘦了不少,近几日吃的饭菜都觉得淡而无味了。

      我拿回药包的第七日,段无澜罕见地没让我在饭点练功,而是让我跟着他下厨,学学怎么做菜。

      自我住进他这间屋子后,各种家务都是我在做。原本他是不可能自己下厨的,只是在我第一天端了一锅韭菜苦瓜汤上桌之后,但凡我再起一丝要碰灶台的心思,他就杀意顿生。

      我不知道他哪根筋搭错了忽然要我跟他学做菜,心里想着教会我算我输,明面上却老实巴交地盯着他的动作。

      毕竟看人做饭总比蹲梅花桩舒服。

      我一直安静、平和地看着,几乎要站着睡过去。

      直到我看见他拿出了盐。

      准确来说,应该是拿出了,魏欢递给我的那包毒药。

      我睡意顿飞,瞪着眼睛看了又看。药包上面眼熟的小细红绳都没解完,只剪了个口子,段无澜便拿起来哗哗往锅里倒。

      锅里躺着半只滋补的老母鸡,在段无澜完美的手法下均匀地把落下去的晶体尽数吸收进去。

      我看完这一幕,哆嗦着问:“师父,这包……盐,你从哪里拿的,又用了几天啊?”

      他舀了勺高汤浇在鸡肉上,瞥我一眼,言语中竟有些得意:“你说这包盐?那天你偷摸藏它的时候给我瞧见了,我想你个兔崽子得了什么宝贝要收着掖着,就翻出来用了。”

      我如遭雷击,内心翻起惊涛骇浪:我那天藏药的时候!明明确定段无澜没有在看我啊!

      这人背后长眼睛了吧?是妖怪吧?一定是吧?

      “那……用了几天啊?”我咽了口唾沫。这才是我目前最该关注的问题。

      段无澜用看白痴的眼神望我一眼:“这几天都在吃啊?”

      魏欢说这包毒是慢性毒,发作条件是两个月内服用七日。

      算算日子,正好是今天。

      我心想也不怪段无澜成日里骂我。魏欢那药虽是盐状的白色晶体,却是没有味道的。

      连吃六天淡而无味的菜,他段无澜本身就不爱咸口油腻的东西,吃不出端倪很正常;可我这个本身不挑口味的人还这么多天吃不到问题,属实智力低下。

      我再无心去看段无澜怎么折腾锅里的老母鸡,只盘算着,今天虽是第七日,但我和段无澜都不吃早饭,今天的第一顿也是正在煮的午餐。

      也就是说,只要我和他都不吃这只鸡,我再寻个时机把这药给处理掉,那就万事大吉了。

      然而这个念头刚起来,我一抬眼,就看见段无澜捞了块肉准备尝尝味。我鸡皮疙瘩骤起,一个激灵就扑过去,“哎——”一声打翻了他的筷子。夹到半空的肉块“咚”地一声掉回锅里,他不设防地被我推了个趔趄,半拉头发浸到汤锅里。

      横遭变故的段无澜撑着灶台边沿,静了两秒,一言不发地给我脑门上敲了个包。

      我生怕再挨第二下,揉着头退了两步,心想毒死他算了,反正这锅鸡我横竖都不会吃。

      所幸他被我这么一搅和,也没再接着要尝味道,而是直接关了火端锅上桌。

      我原以为,他被我闹得心情不适,定然会像以前一样罚我站在旁边,不许我吃饭。

      没想到他今天格外宽容,坐下后静了一会儿,说:“小畜生干啥呢?还不过来吃饭!又想去蹲桩子是不是?”

      这次我出乎他意料,哆哆嗦嗦答了个“是。”

      他被我的反常惊得筷子都没拿住,随后深吸一口气,像是怒气快到了顶峰。

      他说:“你他妈的过不过来吃?”

      我立刻转身踏步端正地坐到他对面,拿起筷子,凝视着锅里的鸡,又凝视了脸色无比难看的段无澜,最终还是放下了筷子。

      “段无澜。”

      我神色肃穆,端着两只手,企图认真地同他谈判:

      “我得了一种一吃饭就会死的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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