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匿天光

　　一碗茶饮尽，二人相携买了不少东西。
　　主要是秦姝买了不少，她还当唐颜的月钱不多，也捎带着送了她些胭脂水粉，金簪玉佩什么的。
　　“你没有马车，我送你回侯府吧？”
　　唐颜连连拒绝道：“不必了，我自己回去。”
　　“快上来吧！你跟我客气什么？”秦姝不由分说，拉着唐颜上了马车，“你身边也不带个侍女，堂堂侯府小姐，拎着一堆东西走，成何体统？”
　　这马车很宽敞，一看就是专给女眷用的，木椅上铺着月白的竹编软毯，两侧设有湘妃色金钱蟒引枕，一只小巧精致的竹夫人，临窗的木桌上有一凹槽，免得车马晃动间东西掉落，上面摆着汝窑美人觚，里面插着一支荷花。
　　唐颜手上捏着腰间配的禁步，有些局促地窝在角落处，素兰也不好坐在两位主子当中，踌躇着准备合上帘子蹲到车辕上去。秦姝把唐颜往自己这里拉了一拉，“你紧张什么？素兰进来坐，外面热死了！”
　　素兰坐定，马车往武安侯府驶去，秦姝微眯着眼睛，上下打量唐颜，“难道……”
　　唐颜的心都提起来了，绷紧了皮子，准备好了接下来的一顿暴打。
　　“你是偷偷跑出来的？”
　　呼！
　　“对对对！我，我偷跑出来的。”唐颜也不管她说了什么，一股脑的急忙都认了。
　　秦姝一脸的“我懂！”，笑道：“你放心，我绝不同别人说！”

　　应唐颜的强烈要求，马车停在了银杏巷口，秦姝又往她怀里堆了不少东西，这才依依不舍地回了府。
　　给老太太和母亲请了安，回到院里，都能觉到一阵凉意。
　　“这群丫头！我不在家，她们倒也用一天的冰！”秦姝笑骂，并不追究，“快准备纸笔。”
　　几个小丫头凉爽了一天，捂着嘴吃吃地跑出去备茶，素兰伺候着秦姝净手，白檀先去了南庐铺开纸笔，葱白的手指捏着一条玉簪形制的墨锭，两端为如意头饰，正面是金箔镌的贺寿图，阳光透过窗棱中薄如蝉翼的纱绢照进来，略透着青紫色的光晕，手腕微悬，透亮的青白玉手镯衬得肤如凝脂。
　　“檀儿的手长得真好看！”秦姝坐上宽椅，目光在这样的美景上绕了两圈。
　　幸好自己是女子，还能享受这样红袖添香的妙趣，像哥哥他们，只能由粗苯的小厮研墨了，习字时唯一的乐趣也没有了。
　　给长安的信洋洋洒洒写了有三张纸，两张半都在讲唐颜如何貌美如何可爱，自己对她又是如何一见如故万千欢喜的。
　　剩下半张交代了唐颜的身份，并询问了她是否要见见唐颜。毕竟阁中庶女的身份，按规矩是够不上见公主的。

　　武安侯府
　　正值月望，是该向长辈请安的日子。
　　唐老夫人的院落在西南角，被小花园环绕掩映的地方，远离喧嚣，怡然静谧。
　　唐遥和两位兄长，唐渊，唐虞一早就等在花厅了。唐老夫人刚起身，丫头们奉上些茶点，让他们稍坐一会儿。不等老夫人出来，侯夫人也到了，三人起身见礼。
　　“遥遥，你瞧瞧，这是不是写给你的？”侍女青芝给唐遥递上一封信，侯夫人坐在左下首，略揉了揉太阳穴，问道。
　　这几日刚搬回来，家里虽说看上去都整理齐全了，可库房清点，还有京里的产业盘算，府里新买的丫头小厮，一桩桩一件件的，都得要她来烦心。
　　昨儿晚上，二道门的婆子收了信，不知道该往哪送，研究了一晚上，终于今早递到了侯夫人手里。
　　唐遥接过信来，“唐——颜？秦姝姐姐写的？”
　　唐虞心头一跳，倒吸了一口凉气，眼巴巴盯着对面小妹手里的信。
　　“我上回不是说了叫唐遥的，她竟连我的名字都记错了？”唐遥微撅起嘴小声嘟囔。
　　她左右翻看着信封，正反两面有蓝色的鲤鱼纹，封面用带着金闪的徽墨写着：唐颜亲启。封口的是漂亮的朱红色松脂火漆，印着秦姝的私章。
　　唐虞死死盯着唐遥的手指，生怕她当场就拆了信，一时间心急如焚，呼吸渐渐急促起来，腿抖得袍子都泛起阵阵波浪。
　　唐渊垂眼看着桌上颤动的茶杯盖，和簌簌往下落粉的糕点，拧着眉沉沉问道：“唐虞，你皮痒吗？”
　　唐虞被吓得一抖，收住了腿，拎着嘴角冲他哥嘿嘿一笑，复又叹了口气，挪了挪屁股，坐立不安。
　　唐遥翻看了半晌，确实像是女子的闺阁信件，想必不适合在这里拆开，她把信递给身侧的款冬。
　　唐虞的目光随着信，移到款冬身上。
　　款冬心里纳罕，到底是个不大的姑娘，被盯得耳尖有点泛红，略挪了挪脚步，躲到唐遥身后去了。

　　老夫人终于从香檀木四君子屏风后出来了，坐在上首。众人请安，老夫人挥了挥袖子笑呵呵问道：“刚听见你们说秦姝，怎么回事？”
　　唐遥笑道：“祖母，是秦姝姐姐给我写了信。”
　　老夫人欣慰点头，“好啊，我当你在蜀地野了性子，在燕京没个玩伴，现下你与秦姝投缘，我也放心啦！”
　　“祖母~”唐遥跺脚，衣摆随着她的晃动绽出一朵花来，“遥儿在哪都是很讨人喜欢的！”
　　“好好好！就数你最惹人疼！鬼灵精怪的！”老太太转而看向唐渊，“渊儿何时上任？”
　　唐渊原先在南疆便称得上是少年将军，曾带着二百精兵，在密谷丛林之中，绞杀了赤河部的上千余兵，算是武安侯得力的助手了。可进京当日却只被封了个从六品的振威校尉，编入了御林军，算是把武安侯府的长子捏在了皇帝手中，正好也可借机往军中安插一个副将。
　　“回祖母，端午后上任。”唐渊规规矩矩地起身答话。
　　老太太点头，“莫要着急，慢慢来。”如今可用的武将不多，一旦起了战事，唐渊还怕得不到任用吗？

　　待出了老夫人的院子，唐虞拉着唐遥，鬼鬼祟祟拨开芭蕉叶，绕到假山后面，低声沉吟了半晌，没好意思说话。
　　唐遥看他越来越焦灼的脸色，试探问道：“你……杀人了？”
　　唐虞下意识否决，“怎么可能……杀人多大点事要跟你说不是……就是……”
　　“信是给我的。”他抬手摸了摸眉毛，借此挡住自己的大半张脸，嘟嘟囔囔吐出一串像被浆糊粘起来的字。
　　唐遥听得很清楚，但不太明白，“什么信？”
　　“阿姝……秦姑娘的信，是给我的。”
　　唐遥倒吸了一口气，噔噔退了两步，靠到假山上，点了清亮口脂的小嘴张了又合，一时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遥遥啊~”唐虞一脸谄媚地喊道。
　　唐遥回过神来，眯着眼问：“你改名了？”
　　“我……”唐虞被噎得一顿，“我出门化名唐颜来着，就是巧合碰到了秦姑娘。”
　　欲盖弥彰！
　　做作至极！
　　唐遥脑海里瞬间跳出这两个词，并且明晃晃地通过眼神告诉了她哥。
　　唐虞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抱拳，不停作揖，“我的好妹妹啊，你就把信给我吧！”
　　“你不是想出去玩？哥偷偷带你出去？”
　　“想要发簪吗？哥给你买！”
　　“脂粉够不够？哥给你买新的！”
　　更不对劲了！
　　若是寻常信件，怎么会这么在意？
　　还有，阿姝！
　　他喊秦姝姐姐阿姝！
　　难道是……郎情妾意浓，鱼燕寄相思！
　　唐遥的眼睛瞬间睁得溜圆，那光芒四溢的样子，把唐虞吓了一跳。
　　她拍了拍自家哥哥的肩膀，无声点了点头。
　　干得漂亮！
　　这才进京几天？就拿下了魏国公府的嫡女！
　　虽说二哥是嫡次子，配人家的嫡女是有些不合适，但祖母与魏国公家老夫人关系好，从中说道说道，大概是能成的。
　　最重要的，是两情相悦，不是吗？
　　“信，我给你！”
　　唐虞咧开嘴笑了。
　　果然是自家的亲妹子！
　　“不过你怎么化了个姑娘的名字？”
　　“呃……一时情急，一时情急……”唐虞打了个哈哈，敷衍过去了。
　　不然我能让你知道，唐颜就是个姑娘吗！

　　黄花梨书案上，端正放着一封漂亮的信，唐虞端坐桌前。
　　抽出信纸，扑面都是那股清幽的香气，唐虞不由深吸一口气，嘴角不自觉浮现出浅浅的笑意。
　　不得不说闺阁女子讲究，花笺用的是凌烟阁的纸，里面撒了金箔，又以五色干花压在纸中，精致漂亮。唐虞展开信纸，面上的笑意更深了。
　　魏国公倒是没去孙家，只去了一封书信，便让孙琪荀又挨了顿打，反正今日是起不了身，不知要躺倒何时去了。
　　可接下来，事情就有点难办了……
　　阿姝与公主说了自己的事，公主想见见唐颜，可庶女不能随意入宫，便让阿月偷偷将唐颜带去避暑宴上。
　　这！自己女装并没有要混进姑娘堆里的意思，纯粹是出于个人兴趣爱好，上街过把瘾，可这下……别混个欺瞒皇族，坏人名声的下场！
　　唐虞纠结了半晌，也没叫小厮进来伺候笔墨，自己原想找些漂亮的信笺……算了，粗人一个，哪里会用那样精致的东西，从中间抽了两张平整的出来，逐词推敲，写了封相当委婉的信拒绝了这份好意。
　　把纸塞进信封后，想了想又拿出来，放在正厅袅袅的青铜瑞兽香炉上熏了熏，再重新塞回去，偷偷找了个小厮，“小姐让送去魏国公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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