裳浅颜然

　　周沪军，这个我从来没有见过的传奇式的商人，在他五十岁生日那天，突发脑溢血，永远地离开了世界。离开了他依旧美丽的妻子，二十岁的女儿和一个直到死亡都没办法彼此谅解的儿子，一个人孤独地走了。
　　走得彻底。走得洒脱。
　　据说他是在说完祝酒辞之后，举起酒，笑盈盈地喝完那杯葡萄酒。然后坐下来，就那么突然地去了。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确症死亡。
　　裳水看到他的身体孤零零地躺在医院白色的病床上，上面还盖着那块凄惨的白布。在她母亲的大声哭泣声中，一个人就默默地从医院走了出去。
　　我想裳水是太伤心，太绝望。以至于她没有办法看见那具身体在白布下面，以至于她唯一想到的就是离开，以至于她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流泪。
　　那天晚上，裳水后来轻轻抱住我，喃喃地说：“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我没有办法回答她，我也只是抱住她，让我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在她裸露的肩膀上。我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
　　为什么让我们面临分离。
　　为什么让我们承受死亡。

　　抱着裳水的时候，我的眼前又浮现起那场大爆炸。就在我收到三中录取通知单那天，那场爆炸就那么突然地冲进我的生活。
　　爸爸，陆叔叔他们一共七个人就那么地离开了我们。就在他们欢喜地说着我和陆离，整个车间都为我和陆离顺利考进三中而高兴的时候，那么突然地，那场爆炸夺走了一切快乐和美好的东西，残忍地抢走了我的一切。
　　记得厂里通知我们的时候，妈妈一下子呆住，然后也是和裳水现在这样，轻轻地抱住我，过了许久才慢慢落下眼泪，一滴一滴，灼热地，让我疼痛得厉害。就像现在一样。
　　我努力地抱紧裳水，我怕她会和妈妈一样，突然放开我，就那么纵身一跃。从六楼跳下去，只剩下我一个人。
　　所以，我努力地抱紧她。

　　我们就这么过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裳水给家里打了电话，向学校请了假，就要回家去了。我送她到校门口，她家的一辆卡宴孤零零地停在角落里。
　　她身上紧紧裹着我的外套，我轻轻抱住她。“别怕。我们在学校等你。”
　　她在我耳边说：“安然，我真的不想离开你。我不知道回去后有什么在等着我。”
　　我用力拍了下她的后背，鼓足力量说：“没什么的，你给我挺过去！”
　　松开她的时候，我看见她大大的好看的眼睛里面，噙满泪水，不由地也想掉眼泪了。但我只是面对她笑了笑。
　　周裳水钻进车子，然后车子载着她离开。
　　其实我也不知道她回去后会面对什么，她爸的死无论对周家，还是对她爸的公司，甚至在整个商界都会有巨大的影响和改变。
　　但我知道，受影响和改变最大的不会是别人，只会是周沪军的家人，也包括裳水。

　　我告诉苏颜飞和莫浅浅裳水要请一个月的假，这让莫浅浅受挫不已，我没有告诉她周沪军的死。我想有些事情不说的会比较好。颜飞只是抚了一下她微卷的长发，然后和我对视了一眼，眼眸里清楚地印刻出和我一样的伤感，颜飞一定是知道的，毕竟她爸和周沪军那么熟。
　　可是我们都没有再去谈论。
　　很一致的，我们不愿去说那些让我们伤感的事。而只是将其埋葬，到心里某个连我们都不知道的地方。等待它自己消失。只是很久过去后，才会发现某处心房已经溃烂发炎，原来很多事情，都是没有办法遗忘的。

　　陆离打电话来了，我小心地走到走廊，然后压低声音说：“我在图书馆呢。”
　　他的声音很轻很缓和地说：“安然，我想见你。”
　　我从来没办法拒绝陆离，所以当我匆匆赶到那个酒吧的时候，看到陆离一个人坐在昏暗的吧台边，我的心很深地跳了一下。
　　我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
　　他现在正盯着一杯酒，清楚的眼神和紧皱的眉。
　　我坐在他旁边，一如曾经的无数次，我不开口。
　　我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养成这个习惯的。我只知道，如果我在陆离身边，我一般都不说话，只是看着他，看着他浓浓的眉毛和好看的眼睛。然后等他说话。
　　他慢慢喝下一大口酒，然后扭过头来看我。
　　“安然，你还是这么安静。”
　　我笑了一下。
　　“安然，你记得我们第一次见到颜飞的时候么？
　　那时候，我就对她充满了好奇，要知道，在中考的时候她只比我低了一分。她是全校的第二名。我一直好奇，这样的女孩子，会是怎么样？是不是也像你一样，安静，用功。
　　然后那天，我看见她在走廊上很高傲地走过来，眼神里好像看不到别人的存在。
　　怎么说呢，好像她就是这世上最伟大的女皇。
　　我就觉得，苏颜飞怎么会是这样的女孩。这样的张扬，这样的高傲。说实话，我一开始就不怎么喜欢她。我一直觉得女孩子就应该像你一样，让人从心里觉得安心。
　　可是她就那么直直地走过来，站在我面前，抬起头看我。对我说：‘你就是陆离？’
　　原来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就这么突然地走进了我心里。
　　一呆就是五年。”
　　陆离他笑了一下，露出白白的牙齿。我知道，他现在内心一定在想颜飞，从五年前开始，他的笑容只为了一个叫“苏颜飞”的女孩而绽放。
　　然后他低下头：“生日那天我许了个愿望。
　　我希望。在明年，我２２岁的时候，我能娶我身边这个女孩子。
　　然后就这么和她，一辈子。”
　　“可是...... 她父亲来找过我了。他让我离开她，说我们之间是没有可能的。我从不曾发现，原来我和颜飞之间隔着的不是一年的距离。而是穷尽我一生都无法到达的鸿沟。”
　　他的声音低下去，深深的，让我听不清楚。
　　我轻轻拿过他手上的酒，低下头，一滴水就那么轻轻落进酒杯里，缓缓地，荡开一圈涟漪。
　　然后我抿了一口，在那里面，我尝到了辛酸和苦楚。和猖狂的，我们永远没有办法对抗的东西。
　　那东西，就做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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