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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海阔(三)
再回过神来时,初晨的太阳刚好懒洋洋的挂出来。雾气氤氲,将阳光折射出弱弱的五彩霞光。雾失楼台间,少年静静伫立在圆拱门下,晨露沾湿了他的衣角发尖,素白长衫被风微微扬起。那景象朦胧仿如镜花水月般不尽真实。我转过身看到的,便是这个样子的苏白。
渐行渐近间,他在薄雾中抬起双眸,对我温和一笑,眼底担忧疲惫之色顷刻尽褪,眉目间波光流转,轻柔说道:“你回来了。”
苏白他,莫不是在这里等了我一夜?想到这里,心里某一处晦涩的坚硬突然柔软了一瞬,好像我不再是无家可归无枝可依的白纸一张,在这里,有个人会静静等我回来。那么,我是不是就可以永远属于这里,抛下所有不被提及的过去。
我被这样的痴想惊得有些不知所措,原来,我一直在得过且过。
……
之后的日子里,我在城中的走动多了起来,并总是念念不忘那前庭不败的桃树。有一次遇见汐夜独自倚在桃树上吹箫,楞生生被他唤去下棋。
“我棋艺不精,怕只会让城主笑话。”开什么玩笑,我连自己叫什么都不记得,还能懂得棋道?便是之前懂得,如今也是忘得个一干二净,怕是净得连渣都不剩了。
“棋艺不精?无妨,我来提点你便是。”说着便扯了我在石桌边坐下,推了白子在我面前:“金角银边草肚皮,三线拆二有根基。”说着落下一枚黑子,抬眸看我:“试试看。”
“……”
“同型小目错小目,宇宙流和对角星。”
“……”
“你还要想多久才落子?”
“……”
几番教诲下来,我似乎约摸找到了门道,竟也能与他僵持对峙许久,尽管每一局的结果不必言说,但我仍旧傲娇的认为,我在凡间的时候定然是个棋艺高手。赢少输多间,他总弱弱笑我不够专心,又一本正经的大方放水,只赢我一棋半字,真真保了颜面又留了风度。
如此我便顺理成章的成了他的棋友。顺利成章的与他熟络起来。顺理成章的开始叫他,汐夜。
……
花不语,水空流,争耐朱颜不耐秋。日子就这样转啊转的入了冬。第一次看到落叶的时候,我还大惊小怪的拉过苏白,不可思议的问他天上的树也会落叶吗。他那好看的眉眼弯弯一笑说:“四季更迭,昼夜交替,草木荣枯,是世间万物都不可逃脱的。天上各路仙君执掌不同事物,分由风火水花四大神君统管,自然亦是如此。”
我一时惊叹,小声嘟囔道“不知道若是哪位神仙罢了工,天地会不会乱了呢。”
苏白的身子却突然僵了许久,才又回道:“神界不会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
再,那便是之前有过这种情况了。凡界仰仗神仙庇佑引领,神界却也有自顾不暇的时候。那些悲天悯地的大事,与我无关。
……
初雪压枝之时,那夭桃竟邪门般开得更胜。只是汐夜却似乎忙了起来。总一连许久不得见。这样一来,便是萧听不得,棋下不得,茶亦品不得,着实皆不得。
这一日,我一个人瞎逛悠,还指望着能逛出个喜出望外来。尽管生活从来不是想象中那般简单,尽管希望与失望总是成正比,尽管不是每一次的努力都会有结果,尽管天总喜欢不遂人愿……那个意外还是让我给逛出来了。
接近黄昏之时,我晕晕忽忽闯进了那座院落。这般便望见了那一整片火红有如晓天明霞的凤凰花。
夕阳楼外落花飞,晴空碧四垂。那凤凰花如簇簇彤云般密布在一池碧水四周,中间迎风峭立一株粗枝阔叶的巨大梧桐。一层薄雪铺于地上,红白相映美不胜收,真真此景只得天上有,美哉妙哉。
日落深院静无人,黄昏斜照水。我踱着步子走到那凤凰花丛中,呼吸吐纳间遍是淡淡芬芳,不禁躬身执起一支来细细赏玩。谁知突地一声暴喝响在斜后方不远处。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那一个谁字是否是在问我,那凤凰花便如藤蔓般疯长开来,牢牢缠住我的右臂,将我绊倒在地。我一时间被它拽的天旋地转,愤愤然用另一只手去拨,不想那看似细软的花茎却仿佛刀刃一般,将我的手臂手掌皆划出血来,生疼不已。
这花怎的这样莫名其妙!连同栽种的人定也是莫名其妙的紧!我好心来赏它,它竟这般待客!命途多舛如我!命途多舛如我!
正在我无奈不已郁闷不已愤怒不已却依旧被越缠越紧不得起身之时,那暴喝的源头再次出了声,只这次似乎少了方才的阴戾,换做些许惊讶:“是你?”
“咦?”我挣扎的抬起头,顿时便被那一身耀眼的红衣刺得皱了皱眉头。我就说!有其主必有其花!能将花也栽的这样傲慢不讲理的,除了梓桑那厮还能有谁。
其实这些日子也并非没见过他。他亦是去过前庭的,只是从不与我亲近。有一次邀他同我下棋,他却抬高了下巴瞥了我一眼,甚傲慢的轻哼一声:“同你下棋?就凭你那棋艺,也只有小叔肯耐住心思与你耗下去。”那口气,啧啧,十足的鄙视!
而此刻那火狐狸,哦不,是火凤,正单手插了腰挺直着背,高昂着脑袋轻蔑蔑的看着我。一双凤目睨了眼我那壮烈牺牲的手臂,眉头似是不经意皱了皱。随即打了个响指,那万恶的花茎便迅速撤离,不久恢复如常。
随后他将我愤怒惊愕的目光以及条件反射的挣扎全然视为空气,拦腰将我抱到湖边的梧桐树下。一面蹙眉替我清理着伤口,一面阴测测问道:“你怎么跑到离朱宫来?”
离朱宫?哪里?我睁大着眼看他莹白细长的指尖在我深浅交错的血痕上轻轻划过,那伤口便神奇般的开始愈合,最后只留下几条血痂。头顶声音又响起:“你这样出得璃夏城,怎不见苏白跟着你了?好在是闯到我这里,否则小叔他又要为你头疼了。”
我遂抽离了手,闷闷答道:“不过往常一般转悠,谁知竟走出这么远。闯到你这里,头疼的该是我才对。”
他冷哼一声,显然是不满我的说辞。想必我这般不请自入,实在也太不礼貌。然则来这儿诚然不是我本意,我便是再闲,也还没闲到来招惹这带火的凤凰。看着他越发深沉的酒瞳,我一时憋闷不知如何作答,愣了半晌支吾道:“误会,误会一场。”说罢站起身来转身要走。
见我此般,他忽然神色微微一变,一个你字还没下文,头顶却传来一阵极不和谐的咯咯笑声。那笑声洋洋盈耳,颇是爽朗干脆。只见一人着一袭玄衣,领口袖边皆镶着繁复暗纹金边,自空中徐徐落下,准确无误的落于我与那梓桑之间。
“我当是谁又惹怒了咱们火神大人,原来竟是这样一个可人儿的画中娇。”此人笑盈盈的冲梓桑说道。
我还没从他那一声火神的震惊中反应过来,他又转过身来执起我的手,满目风流的笑道:“寂寞了这许多年,终是又让我遇上了姑娘这般桃花玉面的绝世佳人啊!”那溢美之词说的颇是诚恳真切,一双桃花眼中竟泪光滚动,俨然已是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我却被他执得倒吸一口凉气,方才那些愈合不久的细伤一时间被他执的疼痛难忍,面上却还要谦和道:“客气,客气……”回敬之词还未说完,双手便被旁边的人从那“魔爪”中抽了出来。而梓桑脸色早已更加阴郁,眯着一双丹凤眼瞅着那天上来客,不甚客气的说道:“风神大驾光临寒舍,不知是为何事?”呵,这梓桑,分明是在暗示人家有事快说没事快走。等,等一下!风神!?难不成他们便是苏白口中那四大神君中的二位?我还一度,一度把梓桑当成个坐骑来着…
“呵呵,这里的确冷了些。”那被唤作风神的笑面虎全然不以为意,继续问道:“汐夜可在?”
“不在。”又是一声冷冷的回答,连我听了也不禁打个寒战。而那风神依旧发扬着他死皮赖脸的优良风格,笑暖如春的说道:“哦,整个九重天都翻不见他,可怜我琢磨着给他说门亲事的。”
“什么!?”梓桑这边瞬间像生吞了个鸡蛋一般,满脸的不可置信。
亲事?原来这位了不得的风神竟是来做媒婆的?也难怪梓桑听了如此惊讶。愁人愁嫁,天地通吃啊。汐夜那般已经做了叔叔的年纪,如今还仍未婚娶,确然到了令人操心的地步。
“来与他说门亲事啊。”那风流神仙勾了一边嘴角无所谓道:“东边仙界罗摩山上的葻姬公主向我提了那许多次,不想汐夜这时候跟我玩起了失踪,”说着头一歪,身子斜斜倚在了梧桐树上,继续懒懒说着:“他近年来越发沉闷无趣了,倒不知伤了多少美人的玲珑心。只这次连天帝都发了话,怕是逃不脱了的。”
听他这般说辞,想必汐夜已拒了不少亲事,天上时间慵懒漫长,他这样一直独身一人无人相伴,连天帝都要干预,风神都来说媒,旁人尚且无法忍受,他又会否觉得寂寞难耐?他这般,当真天地之间没一个入得眼的可心人,还是为了什么承诺,等一个什么人?
出乎意料的,两人竟都就此沉默起来,不发一声。我进不可,退亦难,只觉得胸口闷得难受,却不明就里。抬头看看天色,是该回去了,轻咳两声,果然引得二人扭转头来看向我。
“我…不打扰了。”
“我送你回去。”梓桑几步走到我面前,目光不大清澈,混杂几许探究与怜悯,让人看了烦闷。
“不必,我记得来时的路。”
“你……”
又是一个你子没有下文,那风流神已走至我身边,探究的望了望我与梓桑,又低头看看我的手臂,一脸意味不明的挑了挑眉:“小桑种的这花极是霸道,非有神灵护体之人若误入花丛,怕是早已被缠困致死……能如美人你这般全身而退的……”只见他拍拍我的肩,扭头冲着梓桑呵呵笑道:“没想到咱们小桑也学得怜香惜玉了啊!”
“呃……”小桑,这称呼甚妙啊。我后退两步,忽略掉梓桑瞥向一边早已扭成一团的眉头,和酒瞳中满溢的烦闷,拂袖欠了欠身:“告辞。”
哪知转身还未走得几步,那风流神又颠颠跟来,眯着一双桃花眼,笑的自认为很是风流倜傥。一边自顾自的介绍着自己姓甚名谁,家中成员以及家庭住址,一边说着天色已晚不如送我回去之类的胡话,听得我一头两个大,正要婉言相拒,只听得身后一声低咒:“该死!”那风流神已被梓桑拎着脖领拖了走。接下来便一面是那风流神高亢的嗷嗷叫喊,一面梓桑那厮不耐烦的训道:“你给我离那女人远一点!”不一会儿就都没了人影。
我抚了抚额角,不禁仰天长吁一口气。这年头的神仙真是一个赛一个的有个性。一个自以为是的火凤凰已够人受的,如今又来一个极尽风流不大检点的风神。真真觉得,我一个没甚名堂的凡人,如此也算圆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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