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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潇潇
周乌桕,行六。人如其名,轻功好,爱上树。
云华山教弟子没什么定式,通常是擅什么学什么。她这六师兄从小到大,别的本事没有,脚上的功夫一流。
他那身踏雪无痕的功夫在身,是没可能踩断花枝的,唯一的解释就是——他故意的。
张珣捏紧了拳头,“可恶。”
张珣在心底将愚蠢的六师兄反复唾弃,嫌弃地擦净凳子。微拧着眉头,拆开了那个系得粗糙的锦袋。
一行龙飞凤舞的小王八蛋印进张珣眼里,师父这风格还真是一如既往的鲜明特别。
信下面是一袋沉甸甸的银子,张珣掂了掂,贫穷如她,身上从来没有过三钱银子的巨款。乍一摸到这么多,手还有点抖。
她激动地拉开系绳一看,里面堆的竟不是银子,是金子!
张盟主这辈子第一次见如此多钱。此时此刻,她觉得师父骂自己小王八蛋的模样简直温文尔雅,和蔼可亲。
刚刚被蠢货六师兄毁掉的心情得到极大平复,她哼起了只坊间传唱的小曲,缓缓拆开信封。
张珣一向一幅笑脸,此时那张脸上却没有笑了,两道细眉也皱了起来。
师娘一直是个很神秘的人,没有来路,只有名和姓。师父却将她的过去在信中和盘托出。
虽未讲完,那些暗不见光的往事也终究浮出了一角。
“此去归还旧物,拜见故人。”
“这些钱作路上之用。”
“吾徒珣儿,此行北上,望你助你小师兄匡扶正义。”
张珣面色沉静如水地点燃了火烛,那行小字很快就烧没了。
你一把年纪了装什么大义凛然啊,以为我不知道你本来是什么样的吗?
几张信纸陆续在火焰中化为了灰烬,张珣看着那点微尘飘下。把灰渣收拢,埋进了窗边的盆植中。
那袋金子还在桌边放着,她挑了下眉,眼尾也跟着上翘,孩子气的妩媚。
她伸手进去,摸了会儿,掏到了尖尾圆头的东西。
她眉尖一动,什么玩意儿?
素净的指尖吊着个杯子,名贵木料被时光腌渍过的气味四散,杯沿有个月形的缺口。
张珣从未见过这东西,可她一眼就能断定是师娘的。
就如她的人一般,立于那儿。虽落了灰,只要一笑就鲜活起来。
雨又变大了,像是密集的鼓点,直直地砸了下来。那截要断不断的芭蕉叶终于寿终正寝,落进了泥里。
风携着雨飘进,很快就将窗棂打得透湿,木纹显出深色。张珣几步走过,将窗户关上了。
在京城的故友。
一只灰鸽跌跌撞撞地落在了窗沿,羽毛湿哒哒的黏在了一起。它抖了抖身子,轻巧地往前一跳,用力啄了两下窗户。
一只素白的手伸出,将那只小灰鸽接了进去,窗缝又被合严。
李久取下藏在灰鸽腋下的小圆筒,一张小纸条抖落出来。
“已死。”
纸条被碾碎了,屋里未点灯。李久隐在暗色里,视线散漫地飘浮,瞳孔漆黑。
他那层笑意的壳子褪去,暗锋现出,如同海里的暗礁。
小鸽子在桌上来回跳跃,一下跳到了李久手边。它歪着脑袋看李久,细细的咕咕声从那具小小的身体传出。
李久伸手点了下它的头,指尖触到淡淡的湿意。他掏出块素方帕,盖在那颗小脑袋上,轻柔地帮它擦起了水。
细微的挣扎从帕子里传来,李久将它放出,任它一蹦一蹦地在桌上来回。
小鸽子的毛被擦得炸起来,憨态可掬。
李久又笑起来,眉眼弯弯,黑亮的眼睛聚起了细碎的光。他指尖轻敲着桌面,脑海里浮现出了个身影,“怪像的。”
因着一直在下雨,大街小巷的摊贩们皆早早打烊,回家过自己的小日子去了。兰赟城早早就清净了下来,连风月场的人气都比以往低了许多。
廊上未点灯,张珣推门而出。
雨夜潇潇,只有大大小小的水滴声从四面传来,浓稠地包裹着人的感官。
肚子适时地叫了两声,打断了张珣这丁点伤春感怀。
嘈杂的雨滴声里,轻微的脚步声传来,习武之人的耳力敏锐,张珣一偏头,看见了一盏花灯笼,火光在其中跳跃,提灯人满脸笑意。
那盏花灯还是去年元宵节,她猜灯谜赢的。
李久走近了,张珣正准备做个假样,问一下师兄深夜所来为何事。却见师兄将花灯朝她面上一提,张珣后退了半步,眉头轻皱。
这人脑子怕是有疾。
她冷邦邦道:“师兄下着雨过来,不知所为何事?”
李久答非所问,花灯朝外一点,“雨下得确实大,我衣摆都打湿了些许。”
张珣心想,关我鸟事。
她抱臂看着李久,想看这人还要干吗。
李久把手里的食盒掂了掂,笑问道:“师妹,用过晚膳了吗?”
“无事,我......”张盟主还未修到身心合一的境界,嘴里说着不,身体却诚实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此情此景,和中午颇有类似之处。
李久轻笑了一声,“想来师妹府上无人,膳食自然不完备。我做了些许,还望师妹赏脸。”
他自顾自说完,也不管张珣到底愿不愿意赏他脸,推门就进。
书房的蜡烛还燃着,温柔的火光散落在不大的房间里。
张珣憋着股气,带着绯红的耳尖跟了进去。不过好在是夜间,她这幅羞样,别人也瞧不清楚,只能见着个满脸写着不好惹的姑娘。
当着张珣这个正主的面,李久这个外来客收了桌子,摆上了饭菜。
张珣刚想发作,肚子又适时的咕了起来。她现在只恨一件事,当年学辟谷的时候自己就不该偷奸耍滑。要少吃那几顿,今日就不用接连着丢脸了。
饭菜的香气适时飘出,直往人鼻腔里钻,让饿的人更饿。
张珣看着李久这个罪魁祸首,显得不虞,就像个闹别扭的小姑娘。
李久眼底是层叠的温柔,只是眼睫一垂,又遮住了,他打趣道:“师妹盯着我作甚?饭又未在我脸上。”
张珣从牙根里挤出了句话,“师兄占了我的地,要我如何坐。”
武林盟主为了根凳同人置气,着实太小孩子脾气了。可李久向来由着她,哪怕时隔几年,依然如此,“稍等。”
张珣最后还是坐下了,这是时隔近五年,这对师兄妹一起吃的第二顿饭。
张盟主心气大,还是不爽的得紧,只好在言语上阴阳怪气,“我府上招待不周,无人照料饮食,倒是麻烦师兄了。”
李久奇道:“你以前被罚不准吃完饭的时候不也是我半夜翻厨房去给你做吗?你年纪尚小,记性便如此不好,还是要多注意。”
张珣被堵了回去,无力反驳,因为李久讲的比黄金都真。
她那时候脸皮厚,仗着长得乖胡作非为,有几次还半夜去翻人家窗户,让人家起来给自己做夜宵。
思及至此,张珣面上尴尬,只好低头对饭碗,骂自己蠢货。当年你怎么能那么不要脸呢?现在得了,丢脸丢大发了。
李久总在关键时候展现出自己知人意的一面,“我并不介怀,师妹不妨抬起头来吃饭,这样怕是不好夹菜。”
张珣憋屈得紧,一张脸红来白去,吃的食不知味。
看着对面跟鸡翅死磕的人,李久想到了小时候,那时他刚刚上云华山,宫里的事给他留下了很大的阴影。
他怕火怕雷,半夜常常睡不着,某个小玩意儿半夜跑来找自己。求着要听故事,怎么赶都不听。
他笑着轻摇了下头,往事不可追,来日尤可及。
张珣一向当的是甩手掌柜,管吃不管收,今天却难得有点犹豫。
正当她下定决心,准备洗个碗时,李久几下将装有残羹的碟子收好,放回了食盒。
“师妹可否送我一程,打着伞提灯不太方便。”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张盟主迟来的羞耻心使她不得不同意。
花灯,夜雨,两人行于一伞下。
张珣很久未和这位小师兄这般靠近,下意识想离得远些。
两人中间隔开了相当的距离,伞却只有这么大。李久笑得有几分无奈,却由着她去,只是将伞往她这头偏。
张珣头一次她觉得自己这地方还挺大,只想着快点到,可旁边人却不紧不慢。
还感性而发的吟起了诗,“长夜听雨声。”有本事你别睡,听它个一晚上。
李久突问她道:“师妹可愿与我去京城了?”
张珣侧瞧了他眼,“师兄前脚到,师父的信后脚来。想来你们是背着我商议了些什么。”
李久了然:“那就是同意了。”
张珣未再言语。
终于将这尊大神送到了客房,张珣舒了一口气,“师兄记得早点休息。”
她说罢就要转身离去,李久却叫住了她。他们一人立廊上,一人在雨中对望着。
那张俊秀脸上的笑意淡淡,似染了层柔光,“我明日再与师妹详谈。”
不过,他回过山上了?
“好。”
张珣的脸藏在伞下,只露出个尖尖的下巴,有些伶仃。
“为之,你我二人大可不必如此生分。”他说这话的声音低,混在雨里,听不大真切,只剩了几分朦胧的缱绻。
“师兄多虑了。”张珣留下这句话便走,身影很快隐进了夜幕。
李久看着自己湿了半边的袍子,颇有些哭笑不得。
还怪较真。
可怜他堂堂一个王爷,辛苦做了吃食过去,只得了句谢。湿了半边身子,晚上的洗澡水还得自己烧。
雨又下了整晚,搅得人不安宁。张珣一入梦,便是扑面而来的少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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