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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
晚饭后的空气带着山间特有的凉意,混杂着泥土和草木的清新气息。夜色已经完全笼罩了桃山,只有零星的灯火在道场和居所处亮着,如同黑丝绒上散落的碎钻。
你们一前一后地走在通往桑岛慈悟郎房间的木质回廊上。狯岳走在前面,背影挺得笔直,每一步都踩得很稳,但那几乎听不见声音的步伐,反倒泄露出一种刻意压抑的沉重。木地板在他脚下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像一声声压抑的叹息。你安静地跟在他身后,步履轻缓,怀里依然抱着那两把擦拭干净的木刀。
廊下的灯笼投下昏黄的光,将你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交错在地板上。风吹过庭院里的树木,发出沙沙的声响,更衬得此刻的气氛凝重而压抑。
走到老师的房间门口,狯岳停下脚步。他没有立刻拉开纸门,而是背对着你,肩膀的线条绷得死紧。你停在他身后一步远的地方,能清晰地感受到从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气息。
他为什么而烦躁,你再清楚不过。
——雷之呼吸,壹之型,霹雳一闪。
那是雷之呼吸的基础,也是最关键的一型。然而,无论你们如何努力,都无法掌握。我妻善逸那个只会哭哭啼啼、整天喊着要逃跑的家伙,却在第一次握刀时就轻而易举地做到了。
这对心高气傲、自尊心比天还高的狯岳而言,是何等巨大的羞辱。每一次看到善逸无意识中使出那一招,都像是在他鲜血淋漓的伤口上狠狠地撒了一把盐。而你,作为唯一能与他并肩的人,同样用不出壹之型,这非但没有让他得到安慰,反而让他加倍地感受到了自己的无能与失败。
他恨自己的不完美,恨这种被天赋卡住的无力感。而老师今晚的传唤,无疑是打算就这件事进行一次彻底的清算。
回廊上的沉默在拉长。
你上前一步,伸出手,轻轻地碰了碰他的后背。
狯岳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什么滚烫的东西烙了一下。他没有回头,只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冰冷的话。
"别碰我。"
你没有收回手,反而将整个手掌都贴了上去,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你能感受到他背部肌肉的僵硬和那份灼人的体温。你用指尖,在他的背上缓慢而坚定地写着字。
‘别怕。’
‘有我。’
狯岳的呼吸瞬间一滞。他垂在身侧的拳头猛地握紧,骨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那句“别碰我”之后积蓄的所有怒火和暴躁,仿佛被这两个无声的词语瞬间浇灭,只剩下无尽的、无法宣之于口的苦涩和不甘。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终于拉开纸门,沉声通报:“老师,我们来了。”然后才大步走了进去。
你抱着木刀,跟在他身后,走进了房间。
房间里燃着一盏油灯,豆大的火光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桑岛慈悟郎盘腿坐在矮桌后,面前放着一套茶具,袅袅的白烟从茶壶嘴里升起。他闭着眼睛,神情肃穆,仿佛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把刀放下。"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狯岳依言将自己的木刀放在门口的刀架上,动作恭敬但难掩僵硬。你也走上前,将怀里的两把木刀小心翼翼地并排摆好。
"坐。"
你们在他面前跪坐下来,中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房间里只剩下茶水沸腾的咕噜声,气氛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桑岛慈悟郎缓缓睁开眼,那双看似浑浊的眼睛里,此刻却锐利如鹰。他的目光先是落在你身上,停留了片刻,然后转向了狯岳。
"你们两个,都用不出壹之型。"
一句话,像一把尖刀,直直地捅进了最痛的伤口。
狯岳的身体瞬间绷紧,垂在膝上的双手死死地握成了拳,指甲深深地掐进掌心,手背上青筋暴起。他低下头,碎发遮住了他的眼睛,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但那剧烈起伏的胸膛和咬得死紧的下颌线,无一不在昭示着他内心的滔天巨浪。
你担忧地看了他一眼,放在膝盖上的手也微微收紧。
桑岛慈悟郎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拿起茶壶,为自己面前的两个杯子都斟满了热茶。茶香瞬间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但是,朽原的心是静的。"
他将其中一杯茶推到你的面前。
"而你,狯岳," 他的目光再次锁定在狯岳身上,声音沉了下来,"你的心太满了。"
狯岳猛地抬起头,那双深绿色的眸子里燃烧着不甘的火焰,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他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声音却依旧带上了无法控制的颤抖。
"老师我不明白!"
他终于忍不住,低声诘问。
"我和朽原每天都在进行最严酷的训练,流的汗、受的伤比那个家伙多上百倍!为什么!为什么我们用不出最基础的壹之型,而那个只知道哭的家伙却可以?!"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愤怒、质问,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深深的委屈。他尊重他的老师,是这位老人将他从泥潭中拉出,给了他新生。可正是因为尊重,这份不解才更加痛苦。
桑岛慈悟郎没有因为他的质问而动怒,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像是看着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呼吸法,并非只靠汗水和努力就能臻至化境。心、技、体,缺一不可。你的‘技’与‘体’早已超越常人,但你的‘心’,"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格外严厉,"充满了杂念。你的剑,不是为了斩鬼,而是为了证明你比别人强。"
"我"
狯岳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因为老师说的,每一个字都切中要害。
"雷之呼吸,讲求的是在一瞬间将全身的力量集中于一点,爆发出极致的速度与力量。这需要心无旁骛,需要绝对的专注。" 桑岛慈悟郎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房间里,"你的心里装着太多东西,愤怒、不甘、对过去的憎恨、对未来的渴求这些东西像沉重的枷索,束缚住了你的剑。你的雷,永远无法纯粹。"
狯岳的脸色变得惨白,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他像是被人剥光了所有坚硬的外壳,露出了最柔软脆弱的内里。
你看着他痛苦的样子,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你伸出手,越过你们之间的距离,轻轻地覆盖在了他那只因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的拳头上。
你的手很凉,而他的手却滚烫得吓人。
狯岳浑身一震,像是触电一般,下意识地想要甩开。但你没有松手,只是加重了力道,用你的体温,试图去安抚他那颗狂乱的心。
他僵住了。
桑岛慈悟郎看着你们的动作,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无奈,也有几不可查的叹息。他知道,对于狯岳这头桀骜不驯的孤狼来说,只有你这唯一的羁绊,才能勉强拉住他走向深渊的缰绳。
"朽原," 老师的声音转向你,"你的问题,和狯岳恰恰相反。"
你抬起头,看向老师。
"你的心太过沉静,甚至可以说是空。你没有欲望,没有渴求,你的剑为你自己而挥动的时刻太少了。你的强大,很大一部分,是建立在狯岳身上的。"
他看着你放在狯岳手背上的那只手,目光深邃。
"你就像一面镜子,映照着狯岳。他愤怒,你的剑就变得凌厉;他痛苦,你的剑就变得沉重。你为他而战,为他而活。但这终究不是你自己的‘道’。如果有一天,这面镜子碎了,你的刀,又该指向何方?"
镜子碎了
你的心脏猛地一缩,下意识地握紧了狯岳的手。
你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从六岁那年,在垃圾堆里看到那个浑身是血、眼神却亮得惊人的少年起,你的世界里就只剩下了他。和他一起活下去,保护他,就是你全部的意义。
如果他不在了
你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那是一个你不敢想象,也绝不允许发生的未来。
你收紧手指,紧紧地抓住他,仿佛这样就能把他永远留在自己身边。
狯岳感受到了你手上的力道和那份突如其来的恐惧。他反手,挣脱了你的桎梏,却又在下一秒,将你的手紧紧地、用力地包裹在他的掌心。
他的手依然滚烫,掌心的薄茧摩挲着你的皮肤,带着一种粗糙而又让人安心的触感。
他没有看你,依旧死死地盯着地面,但那份从掌心传来的、不容置疑的力量,却像是在无声地告诉你:
‘我在这里。’
桑岛慈悟郎看着你们紧紧交握的手,沉默了良久,最终化为一声悠长的叹息。
"你们两个,是彼此最强的力量,也是彼此最深的桎梏。"
他端起面前的茶杯,吹了吹热气,却没有喝。
"这样下去,你们永远也无法真正掌握雷之呼吸。"
他放下茶杯,声音里带着一种决断。
"明天开始,你们的训练分开。"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你们两人之间炸响。
分开训练?
你猛地抬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狯岳也僵住了,他下意识地看向你,那双深绿色的眸子里充满了震惊和抗拒。
"老师!"
他猛地抬头,声音里满是急切和不解,但终究没有像之前那样失控地吼出来。
"老师,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我和朽原一直都是一起训练的,分开只会"
"只会让你们继续依赖彼此,停滞不前!" 桑岛慈悟郎打断了他,态度异常坚决,"这是命令。"
狯岳的嘴唇翕动着,他想反驳,想说他们在一起只会更强,但看着老师那不容置喙的眼神,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他知道,老师的决定,从不是为了伤害他们。可他无法接受。
"狯岳,你必须学会独自面对你的心魔!而不是永远躲在朽原为你筑起的高墙后面!"
"朽原,你也必须找到属于你自己的道路!而不是永远做别人的影子!"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狯岳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他死死地瞪着面前的地板,又看了看跪坐在地上、脸色同样苍白的你,眼中翻涌着愤怒、不甘、还有一丝被强行剥离同伴的恐慌。
你站起身,走到狯岳身边,与他并肩而立。你拉住他的衣袖,然后转向老师,深深地鞠了一躬。
你没有说话,但你的行动已经表明了你的立场。
——你拒绝。
你无法接受和狯岳分开。
桑岛慈悟郎看着你们两人并肩而立,同样倔强的身影,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疲惫。他闭上眼睛,挥了挥手。
"出去。"
他的声音里带着不容商量的决绝。
"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明天开始,狯岳跟着我练习,朽原自己去后山。在我说可以之前,不准你们再一起训练。"
狯岳还想说什么,但你拉住了他。
你对着老师,再次深深鞠躬。然后,你拉着狯岳,转身走出了房间。
拉门在你们身后合上,隔绝了房内那盏昏黄的灯火。
走廊上,夜风格外地冷。
狯岳猛地甩开你的手,一拳狠狠地砸在旁边的柱子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
"可恶!"
他低吼着,额头抵在冰冷的木柱上,肩膀因为极度的愤怒而微微颤抖。
"老师为什么"
你站在他身后,看着他痛苦而愤怒的背影,心里也像被堵了一团棉花,闷得发慌。
你走上前,从背后,伸出双臂,轻轻地环住了他的腰。
你将脸埋在他的后背,隔着衣料,能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混杂着汗水与阳光的味道。
狯岳的身体僵住了。
这是你第一次,对他做出如此亲密的动作。
"放手。"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你没有放手,反而抱得更紧了。你摇了摇头,将脸颊在他的背上蹭了蹭,像一只寻求安慰的幼猫。
你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用这种最笨拙、最直接的方式告诉他:
别担心,我不会离开你。
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离开你。
狯岳沉默了。
他没有再让你放手,也没有推开你。他就那样僵硬地站着,任由你从背后抱着他。
夜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不知过了多久,他紧绷的身体才慢慢地、一点点地放松下来。他抬起手,覆盖在你圈在他腰间的手背上。
他的声音很轻,听不到。像是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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