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糖铁罐

　　闵雪拿着褚霖的诊断证明去人事部开了三天病假。

　　记得刚入职那阵子她急于表现，巴结领导拉拢客户，前前后后忙得像条狗。
　　现在冷不丁被迫消停下来，反倒有点空虚得不知所措，闲不住的人天生就是闲不住的，偏偏那医生一张破病历还限制了她绝大多数的爱好。
　　酒不能喝，辣不能吃，一天到晚就躺在床上静养。

　　她顺利加上了他微信，不到一分钟就浏览完他的朋友圈。
　　不出所料，是个无趣保守型工作男，最起码在她眼里并没有梁初描述得那么风趣。
　　不爱喝酒，不爱玩，寥寥几条分享除了他那台黑色机车就是中心医院的工作简章。
　　连个女人的影都没有，也或许是已经删掉了。

　　他通过了她的好友申请，却没收她的转账。
　　那天她做戏做全套，手机说没电就真没电了，她的医药费、饭费，包括后来叫车回家的车钱都是他给垫的，零零碎碎加起来将近三百块。
　　三百块，烧烤都能吃两顿了。不给确实是不合适，可是转账挂在聊天界面快24小时都没人收，她又觉得颇受羞辱。
　　后来那个转账超时了，她赌气没有再发。又过24小时，她删掉了他的对话框和聊天记录，不识趣的男人眼不见为净。

　　时隔一周半再收到这个男人消息的时候，好巧不巧，她又在跟刘锆吃烧烤。
　　界面点开，干干净净只有一句“在吗”，刘锆收了视线，挑眉了然：“还删过人家记录啊。”
　　“有话都不会直说，只会发句‘在吗’。”闵雪放下手机当没看见，“这种男人能有什么意思。”

　　“你能吃烧烤吗？”刘锆瞥见她穿宽松裤子的腿，忽然想起来，“你还没拆线吧。”
　　“微辣，微辣，”闵雪顿着酒杯不耐烦，“明天就拆线了，不差这一天。”
　　“随你，留了疤别哭就行，”刘锆摇头表示管不了，“还喝酒。”
　　“啤酒能算酒？”

　　是说那话的时候，她手机屏幕又亮起来。她手速太快，刘锆歪过脖子，只来得及看清那句“帮我个忙”。

　　只记得很久没见她这样子笑过了，从她跟她那个未婚夫分手回国，一直到此时此刻。
　　刘锆放下铁签，给她续满一杯酒：“什么好事，说来听听。”
　　“没什么，不好说，别听了。”她三连拒绝，抿着酒杯一个劲笑，“怪俗的。”

　　真怪俗的，要她帮忙假扮现任劝退前任，怎么会有这么俗的事情。
　　尤其是对她这种过分早熟、从七八岁就开始看言情小说的满级读者而言，简直是幼稚得低级，就像你让刘锆去解一道鸡兔同笼，人家甚至不会觉得简单，只会觉得浪费时间。

　　不过算他歪打正着，她可没刘锆那么功利。
　　俗是俗了点，谁让她是闵雪呢，再无趣的事情，只要她自知是那个有十足把握的居高位者，也就都是有意思的。

　　“明天去医院拆线，”她放下酒杯，拎着包起身，“不喝了，回家睡觉。”
　　“我明天没事，送你去吧。”刘锆说。
　　闵雪站在昏暗的路灯下回头，刘锆坐着，她垂眸看他。
　　不到半秒钟，她歪头笑了：“你别忘了付账。”
　　于是刘锆也笑笑：“知道。”

　　他对她多了解，这么多年了，就算她不讲话他也能够知道。
　　如果没有答应，那就是拒绝了。

　　-

　　独居人士最孤独之处在于，忙的时候，连吉庆佳节都不会记得。
　　所以闵雪其实是看见了中心医院外街边挂着的红灯笼，才意识到那天是大年三十，她在喜气的日子里穿得很素，亚麻灰的围巾和手包，米色长风衣遮过膝盖，她的腿伤藏进长靴里。

　　看见冯雨的第一眼，她阅人无数，大概已经明白那是个怎样的女孩儿。
　　虽说拆人姻缘这事儿她干得不多，降维打击她做起来倒是得心应手且毫无愧意，她拎着保温盒款款过去挽褚霖的手，很自然地把身体贴在他胳膊上，冬季静电泛滥，歪头笑时，她发尾的卷像花朵一样在他身上铺散开。

　　风衣和靴子是米兰款，香水是法国货，她猜想她并不认识。
　　也因此不过半分钟的沉默，那个女人转身离去，果然容易得像道鸡兔同笼，没意思，甚至有些浪费了她的香水和日抛。

　　她盯着冯雨消失在旋转门外的背影，臂弯里褚霖的手慢慢抽出来，她手里的保温盒随之轻了轻。
　　“空的？”
　　“我又不会做饭，”她坦然承认，“从梁初那儿拿来装装样子。”
　　她听见他笑了。

　　算是给她开了个后门，不过那时候医院人少，也没什么好开后门的。
　　他带她越过挂号台，径直去急诊室拆线，闵雪弯腰脱掉长靴，褚霖举着镊子皱眉：“伤口还没全好，少穿不透气的鞋子。”

　　那是个傍晚，夜幕下来，遥远处天空稀稀落落腾起烟花。
　　熹微的火光忽闪映在他脸上，他用碘伏很小心地给她清理伤口，冰凉的，有些痒，像小虫子一点一点顺着脚踝爬进胸腔。

　　“为什么一定要拒绝她？”她问，“她来找你这么多次，应该还是喜欢你的。”
　　他沉默片刻。
　　“不喜欢回头。”他说。

　　是个不爱回头的男人，她有些意外地扬眉，继而弯唇笑了。
　　一如那些俗套的男女，喜欢在暧昧之初刻意寻找彼此的相似之处，她不愿承认自己也落于窠臼，但终归是在他身上看见些熟悉的东西。
　　闵雪歪了歪头，冬季静电泛滥，她发尾的卷像花朵一样铺散开。

　　“那天给你转的账你忘记收了，”她拿起手机，说，“我再转一次，加上这次拆线的钱。”
　　“不用了，”褚霖开口，“过会下班，请我吃个晚饭吧。”
　　“不太巧，我没时间，”她笑了，“改天吧。”
　　“改哪一天，”他抬起头问，“明天行吗？”

　　凛城在三天后降温到零下7度，褚霖来接她的那个傍晚起着雾，天空灰蒙蒙像在飘雪。
　　闵雪透过头盔仰头望，昏黄的路灯下洋洋洒洒，依稀像她第一次见他的那个街头转角，不过扫兴的话她当然知道该不该说，于是只抬腿跨上他的后座，没提那束颓软的红玫瑰。

　　调整姿势坐稳，她半天后知后觉：“你的车不是没后座吗？”
　　褚霖拧着钥匙笑，车子启动，他的声音被吞没在风里：“换了一辆。”

　　北郊的冰城公园彻夜通明，他们在绚烂的冰城里穿梭，抬起头看天幕落下的焰火。
　　焰火真漂亮，好像直坠到眼前来，闵雪面朝褚霖倒退着走路，他望着她一直在笑，她摇着手里的灯串，觉得高兴，又有点失落，她好像很久没这么高兴过了，她的高兴很难得，不知道下次又是什么时候。

　　凌晨他把她压在酒店的落地窗，外边仍是灯火喧嚣，只是隔着玻璃再听不见声音。
　　她口中的雾扑洒在窗上，手指在那雾面抓出水痕，如入水般昏窒了又醒转，她怔怔低眼，发尾蜷曲垂到胸前来。

　　可惜她记得这个男人说不喜欢回头，她心里清楚，那只是两个无情人一场萍水相逢。
　　因此在那时她的眼里，褚霖是一簇短暂的烟花，她跨坐在他身上，扶着他的肩膀跟他接吻，以为总有一天他会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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