玥紫霜河

　　广袤无垠的天空蒙上一层暗蓝色的绸纱，偶与失色的粉墨交叠在一起。西边一轮嫣红的落日投射出耀眼的光亮，恋恋不舍地倚在山尖，欲隐欲离。
　　一路上，玉琼天时而快步疾走，时而轻功助步，丝毫不敢停歇。几个时辰之后。他已干渴难耐，精疲力竭。
　　眼前是一条清缓静泽的溪流，莹澈之质，甚至可以看得见溪底沉积的沙石。
　　玉琼天小心翼翼地将她放下。她的头靠着粗大的树干，面白如纸，眼圈吐出淡淡的黑气，依旧不醒人世。
　　他走到溪边，捧了满满一勺水。一手拖起肜苫的头，轻轻靠在自己的肩上，一手缓缓地把水送到她干裂而失去血色的唇边。股股清凉滋润着她风尘的脸，弯弯的睫毛勾勒出美妙的弧线，亲吻着她似如凝脂的肌肤。半饷，樱口薄唇才微微浸出些红润。
　　暮色渐渐地沉下来，暗蓝幻化成深紫，如同蘸水的墨画，在辽远无际的苍穹间渗染，逐而深了，浓了，如遮，如盖……
　　初春的夜，凉风中夹着隆冬的清寒，恣意侵骨。他解衣披在她身上，树旁用枯木残枝生起一堆火，乱蹿的火舌四处飞溅，驱散着黑夜深不见底的阴霾。
　　不知几时，一阵鱼香从柴火味的混沌里飘出来，丝丝甜甜，如肉质的软嫩。枝杈上，几尾池鱼吐出黄灿灿的火焰，银晃晃的鱼鳞燎得赤红。
　　空气中的湿冷被淡淡的腥甜淹没，肜苫恍惚地睁开眼睛，暗淡的双眸显出有气无力的样子。她瞥一眼对面，目光恰落在玉琼天身上。炽热的火光映着他炯炯有神的眸子，碧蓝的曈仁幽深若海，洞悉万千。一袭青衣迎风招展，腰间短笛玉润生辉，眉宇间藏江山之秀，气度非凡。
　　“你醒啦！”他的目光越过耀眼的火苗，照了过来。
　　“嗯。”肜苫点点头，嘴边的一缕浅笑在她淡雅纤容中徜佯，温软如绵。
　　玉琼天将刚烤好的鱼递了过去，双眸中倒映着火色的明亮，被灰烬肆虐的脸几道黑几道白。　　肜苫暗暗的垂下眼，只是摇头。哪知他轻搂着肜苫的肩，斜倚在粗圆的树杆上。那一刻，她的视线与他清朗的目光交汇，一双脉脉含情的眼漾起万顷碧波，激荡到她的心田。他的鼻息溢出温存的湿热，晕得她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肜苫看得懂他眼中的执拗，决计不可违背。只得勉强嚼了几口，然后又“哇”的一声吐了出来。全身的松懒无力与心头的荒闷交加在一起，她的头重重地倒在他的肩上，沉沉睡去……
　　次日清晨，东边的天际微露出鱼白，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将他从睡梦中惊醒。马儿从远处的林子里风驰电掣般飞奔而来，凝神之间，即将跃至眼前。玉琼天轻身微转，挡在路间。缰绳猛地往后一拉，马儿“吁”的一声长啸，柔顺的毛发骤然扬起，马蹄高高的凌于半空。
　　一个妙龄少女破口大骂起来，清脆的语声刺破林子里久持不下的静：“你没长眼睛啊！”她怒目一转，涨红的脸花容失色。身旁的那个女子，年龄若大些，娥眉微锁，显然也受到了惊吓。但她只是低头看着玉琼天，一言不发。
　　他并不理会那个妙龄女子的冷言利语，急道：“恳请二位能将马儿借我一用，隔日定当奉还。”他的头微微低垂，语气异常坚定，焦迫之中，仿佛一切都可以抛诸脑后。
　　那妙龄女子轻跃而下，细细打量着这位公子。暗自好笑：“好一个隔日奉还，你怎么还？上哪儿还？几时还？想向本姑娘借马，也不问问能不能配得上我的神驹。”妙龄女子柳眉一挑，盛气凌云。却见眼前的这个少年愁眉不展，全身爬满黑屑，唯有腰间的一支玉笛光润如昔。
　　“沐芸，不得无礼！”年长的女子跳下马来，雪色罗裙长长地垂在地上。晨色之中，淡紫色的碎花如水光般潋滟，与她纤纤的瘦影融为一体。“公子似乎很急，不知借马所为何事？”
　　玉琼天长地一揖，道：“我的朋友中了千蛛软筋粉之毒。危在旦夕。望姑娘将马车借与我，数日后定当奉还！”他取下腰间的玉笛，又道：“请姑娘收下此物，以示我的诚意。”
　　那女子接过玉笛，笛身的一个“宸”字赫然入目。她心头一颤：“此物为宸迮楼的楼主所有，莫非公子便是宸迮楼的楼主玉琼天？”
　　“正是。不知姑娘……”
　　那女子缓缓笑道：“我是药王之女苏紫菡，这是小妹苏沐芸。刚才多有冒犯，还请楼主网开一面。”说完便将玉笛递了过去。苏沐芸则在一旁轻抚着她的神驹，对他仍是不理不睬。
　　玉琼天喜出望外，只感吉人自有天相，来不及听她后半句话，匆匆道：“紫菡姑娘能否解千蛛软筋粉之毒？
　　“先让我看看你的朋友吧！”苏紫菡自幼便同爹爹学医学药，千虫百草，无所不知；而妹妹则疲于学剑，对于医术，很少问津。
　　“二位姑娘这边请。”苏沐芸怏怏不乐地跟在他们后面。
　　燃后的枯枝烧成黑色的一团，时而腾起丝丝白烟。
　　苏紫菡拢开肜苫零乱的长发，露出了一张玲珑秀美的脸。她红润如桃的面色骤然一沉，惊颤道：“她……她不是肜苫宫主吗？”
　　“你们认识？”
　　“她曾救过我的性命。”苏紫菡停顿了一下，目光缓和而语气冷峻：“是谁下此毒手？”
　　“我发现她的时候，她已被一群官兵截住。如果没有猜错的话……那人便是郭纾离。”
　　“他终于肯露面，杀了那么多武林前辈，是该杀人偿命的时候了！”苏沐芸深邃的眸子放射出愤怒的火花，一个古灵精怪的女子面对仇恨与邪恶同样义愤填膺。
　　肜苫额上的青紫愈发沉暗，眼圈的黑气越来越深，毒性正在加速蔓延。
　　“肜苫中毒甚深，我们若将她送到百引谷，恐怕经不起路途的颠簸。唯今之计，只有去一趟五毒教，看看能不能拿到解药。”
　　“那好，我现在就动身。”
　　“我让沐芸跟你一块儿去，五毒教的地形她很熟悉，你们速去速回。”
　　“我才不要呢！他一个人去五毒教好了。”她扭过脸，懊恼之情溢于言表。然而，她始终不敢抬头，唯恐触碰到姐姐严肃而不可违逆的神情。
　　“二位姑娘疾行来此，必然有什么急事。就让我独自前往吧，多谢姑娘的好意。”
　　“是啊，姐姐。我们不是急着上邯城找爹爹吗？”苏沐芸妙目一转，眼角如同惊过几道春光，“再说，邯城离此地更近。而且，邯城堡中一定有我们要找的东西。”
　　“不成！邯城堡戒备森严，加上郭纾离阴险毒辣，武功高强，而你们此去势单力薄，绝非他们的对手。你只管上五毒教取药便是，其他的全听玉楼主的安排，不得取闹！”如今时间紧迫，苏紫菡强硬的语调里全是命令的口气。
　　她不敢违抗姐姐的意思，只得随着玉琼天纵马西行，向五毒教而去。
　　果然不失为神驹，奔驰如电，神勇无比。一晃眼的功夫已看不清来时的路。苏沐芸突然勒住缰绳，马儿走得急，向前跨了几步，方才停住，玉琼天迫于无奈，也只得停下来。他回过头，朝向那妙龄女子，一脸迥异，不知她又要使出什么怪招，刁难自己。
　　她紧捂着自己的肚子，“哎哟”，“哎哟”地叫唤了几声，显出很痛苦的样子。玉琼天扶她下马，到树荫下休息。
　　“玉大哥，我恐怕去不了五毒谷了……”苏沐芸喃喃而语，眉心深锁。
　　“那我们先歇一会儿再走吧！”
　　“啊……”她偷偷瞧了他一眼，脸绷得更紧，渐渐的涨得通红，接连一阵痛苦呻吟。“没用的……”苏沐芸抬头看着他，灰黑的面容竟然如此英俊，在她意料之外。“我这病一时半会好不了，你还急着给肜姐姐拿解药呢，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那姑娘你……”　苏沐芸急而变得通情达理，又让玉琼天犹疑起来。
　　“你不用担心，我不碍事的。她从头上取出一个鑲银嵌珠的发簪，又道：“你拿它去找奚教主的女儿——曦喏姑娘，她自会帮你的……”声音未顿，又故意呻吟起来，脸上的得意之色却掩藏不住。
　　玉琼天接过花簪，道：“多谢姑娘！”他纵身跨上马，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姑娘若执意孤身前往邯城，切记只可名游暗访，千万不要打草惊蛇，保重！”语音甫毕，便消失在西去的朝阳里。
　　苏沐芸“哼”的一声站起来，自言自语道：“好一个宸迮楼的楼主，居然猜得到本姑娘的心思。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能耐可以赶在我之前找到解药。“她口中不服气，心中却暗自佩服他的明察秋毫。
　　约在午时，她已到邯城。从百引谷一路赶到这里，再好的宝马，也难敌长途跋踄的劳苦。
　　苏沐芸爱怜地轻抚着它纯色的毛发，柔滑顺泽，棕黒透亮如绸缎般在她指间跌宕，常年在江湖上奔走的生活，早已习依恋于这样的相濡以沫。
　　苏沐芸将马牵到马厩中，向恰好前来饮水的农夫嘱咐了几句，才往梅西客栈。她将长剑搁在案上，夹着碗碟中的菜肴，心里盘算着今夜能否找到邯城堡。然而，每每问起邯城堡之地，乡民百姓都心存芥蒂，甚是蹊跷。
　　忽听道“嗤嗤”的几声冥响，一群人手持尖刀朝白衣少年横劈过来，气势汹汹。眼看着刺刀就要嵌入他的五脏六腑，居然还呆然不动，面不改色。只听“啪”的一声巨响，那人的手击在桌上又凌空一展，木桌上的竹筒登时震裂开，厚厚的木板裂开道道深痕，瓷碗碎了一地，根根竹筷如离弦之剑，向四面八方疾射而出，乍时穿破了那群人的心脏，鲜血直流。
　　另一群人又扑了上来，眼中的凶邪之气，被刀刃上的寒光映得亮堂。如恶狼捕食，汹涌而上。他双手推开前方的木桌，后脚踢飞圆凳，几声乱响一过，那群人又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栈中的客人早就乱作一团，四散而逃。惟独苏沐芸一人静坐不动，拍手叫好：“好妙的功夫！”清脆的声音穿过喧沸的人群，尤为悦耳。。
　　却见他手中的剑在青铜色的光华中明灭，嶙峋的纹迹在凸凹间交错，竟然是昆仑派的天霜剑。没想到十年前的一场武林之争湮没不了血洗昆仑的悲剧，十年后，昆仑派弟子重现江湖，又是一场恶战。
　　此时，走进几个身强力壮的人。他们个个佩剑，眉目凛然，神情严肃，而中间那位居然就是五毒教的大弟子湛璟鸿。苏沐芸怕被他认出，急忙躲了起来。
　　白衣少年道：“我与五毒教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何苦置于我于死地？”
　　湛璟鸿先是哈哈大笑：“下个月就是邯城堡与五毒教的大喜之日……”，转眼又恼羞成怒“只要我杀了你，曦喏就不必嫁给他，就可以跟我在一起……”说着，他挥刀劈来，眼珠里暴张的血丝甚是吓人。
　　他仍不拨剑，身子轻轻一侧，反肘一掌，正中以柔克刚的要义。湛璟鸿挥刀后舞，直削他的颈项。白衣少年的双指在刀上轻滑，两脚腾空，踢向他的颅盖骨。湛璟鸿急忙闪避，旋身之时忽感胸间一阵酸麻，若换做尖刀一刺，自己定然吐血身亡。他不由得后退了几步，定了定神，一招“神龙探尾”，劲风流于刀面，如翻云覆雨，席卷而来。此时，天霜剑已然出鞘，几道银银晃晃的刀光迸射而出，如电光火石般，让人一阵头昏目眩。那人一袭白衣随飓风而转，快得惊人。只听得几声刀剑相撞，掌力相对。湛璟鸿招招狠辣，直取对方性命，却不防身护体，被白衣少年看出了破绽。他单刀直入，勾脚踢向他的小腹，占了上风。待湛璟鸿还想飞刀还击，剑锋已经驾自己的脖子上。
　　“你走吧。”他突然收起剑，坐到一旁继续喝酒，冷寂的脸没有任何表情。
　　湛璟鸿捂着小腹正准备起身，一个影子从后边飞来，快如影从，却是苏沐芸。
　　“是你？”湛璟鸿满脸惊异。
　　“你说曦喏与郭堡主下月成婚究竟是真是假？”她的声线尖利无比，针锋直对。
　　“教主亲口答应的，怎么可能有假？”
　　“教主现在何处？”
　　“邯城堡。”
　　“这么说，你们现在是一伙的了？”
　　“这是我自己的事，与你何干？”他的眼中透出不可一世的杀气，言语也极是凶残。若非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她绝不会相信站在眼前的曾是一个自己打心底里佩服，豪气干云的大侠，如今却沦落到如此田地。
　　“哼……曦喏是不可能同你这样一个颠倒黑白，是非不辨的人在一起的。”这话如千刀万刃，深深地刺在湛璟鸿的心上，灰暗的脸突然挣扎；“你若交出千蛛软筋粉的解药，我便放你一条生路。要不然，我今天就杀了你，为武林除害！”
　　湛璟鸿颤抖地把手移到胸口，好像在取千蛛软筋粉的解药，冷不妨重重的一掌，击向她的胸肺，跌倒几丈之外，顿时昏了过去。白衣少年手中的酒杯，“嘟”地掷向他的胸膛，随后抱着沐芸，从窗沿飞出。
　　那一掌正是五毒教的寒冰掌，好在湛璟鸿受了内伤，不然他使出全力一击，那位姑娘必死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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