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拾忆

　　三天后，秦言的生日到了。
　　他按下闹钟的静音键，揉了揉头发坐起身，随后打开手机，小安，父亲，以及昔日的同学和关系不错的同事都给他发了生日的祝福。他起身下床，换下睡衣，今天难得没有接到紧急呼叫，并且没有噩梦地睡到了早晨，姑且算是一个好的开端吧。他走出卧室，洗漱一番后，打开冰箱拿了一个肉松面包，又倒了一杯牛奶，打开手机翻看日历，下个月的今天是父亲的忌日，再过半年则是母亲的忌日。今天分明是自己的生日，可他总会联想到父母去世的日子，如果父母仍然健在，那生活也会大有不同吧。一阵门铃声打破了秦言的沉思，他走到玄关处开门，对方是送外卖的，确认了秦言的身份后，便将一盒包装精致的蛋糕交给他，“这是宋先生送给您的，祝您生日快乐。” 说罢他便把门关好，随后离开了。
　　秦言拿起放在盒子顶部的信封并将其打开，是宋琅和宋安一同手写的生日祝福，他读完了贺卡，把它放回信封，随后将蛋糕放进了冰箱，穿上外套，拿起随身物品后便出门了。今天是他出门诊的日子，有不少预约的病患，以及一些因为意外而受伤的病患，总而言之，今天的云启医院的骨科也是人满为患。秦言一直忙到了下午一点半，才有空闲去吃午饭，他在食堂要了一份阳春面，随后选了个位置坐下吃饭。
　　“生日快乐。” 一瓶美式咖啡出现在他眼前，秦言抬头，是祁沢。他又拿出一袋巧克力放在桌上，“你今年也35啦，真的不打算再找一个吗？这都单了十年了，情伤还没好，有点儿奇怪，当初对方到底怎么你了？” 祁沢托腮看着他，目光中尽是好奇，他曾经听秦言说过，在他大学时遇到了一位Omega，二人度过了一段热恋期，分手时，对方让秦言十分难堪。秦言笑着拿起咖啡喝了一口，“暂时不打算找，对方也并没有对我怎么样，只是在那之后，我逐渐对谈恋爱失去兴趣了而已。” 他吃了几口碗中的阳春面，“你和小叶备孕还顺利吗？”
　　“这种事可急不得，缘分到了，孩子也就来了，我们的父母也都不催，我们也就都打算慢慢来。” 祁沢喝了一口自己手中的咖啡，“如果你哪天突然想谈恋爱了，我可以帮忙提供一点约会小技巧什么的。” 他向秦言眨了眨眼，随后看了一眼手表站起身，“我要去查房啦，有什么事等下班了再说。” 说罢他便出了食堂。
　　秦言吃完饭后，将餐盘放至回收处，拿起咖啡和巧克力出了食堂。他先是回到诊室继续工作，待门诊下班后，他去住院区查看了手术病患的状况，又与家属们沟通了许久。在他与何一以及何宇碰面时，他特意问了二人大学的专业，“哦，原来哥哥是在云启医药大学读的生物工程专业，现在转去了教育类，弟弟是在南乔美术大学读的平面设计专业啊。”秦言看向何一，“那我们算是校友了，我也是云启医大毕业的，你和你弟弟的专业就职前景都很不错。”
　　“谢谢秦医生，今天是您的生日吧，这几天家父给您和您的下属添了不少麻烦，我也知道不能给医生送礼，就让我们请您吃一顿饭，可以吗？”何一微笑着看向秦言问道，何宇在一旁接话道，“您的生日是袁教授在讲座结束后随口提的，我哥就记住了，今天您要是没空，那我们就下次再向您表达感激。”
　　秦言沉默片刻，抬腕看了一眼手表，“我今晚要值班，二位的好意我心领了，等二位的父亲出院后，再向我答谢也不迟。”他将自己的手机号抄给了何一，“如果以后遇到什么问题，随时都可以和我联系，这是我的工作手机号。”说罢他便走出了病房。
　　............
　　大约一周后，周三的傍晚，何一洗完碗后，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小宇啊......” 他看向一旁的正在忙着赶作业的何宇，“下周三是妈的忌日对吧？”
　　何宇放下画笔，他的手机没电了，正在充电，于是他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日历，“嗯，是下周三没错，时间过得好快啊，已经十九年了，哥，如果那个时候的医疗技术再发达一点，妈可能活下来吗？” 他看向何一问道。
　　何一愣了片刻，揉了揉眉心，“我不知道……” 因为昨晚他又梦到了母亲去世的场景，因此没睡好，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沙哑，“我也曾经想过，如果当初医疗技术发达，医生水平高超，妈会不会活下来。” 他看向何宇，“可是这件事已经发生了，妈也已经去世了，再怎么幻想，过去就是过去，昨天就是昨天，任何人都没办法改变。这世上可没有后悔药和时光机。” 他苦笑着道。
　　他至今仍清楚的记得，在妈妈去世的那晚，小宇一直握着妈的手哭个不停，任谁劝说都不撒手，他也哭得泪眼模糊，爸爸很无助地站在病床边，说妈妈去天上做仙女了，每天晚上只要抬头看天，最亮的那颗星星就是妈妈。虽然他们当时都还小，但是他和小宇都知道，妈妈再也不会回来了，就和因为交通事故去世的爷爷一样。
　　何一的手机突然响了，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表嫂，他按下接听键，“喂，嫂子，有什么事吗？”
　　电话对面传来的是一阵哭声，以及一些含糊不清的描述，之后表哥拿走了手机，“小一啊，刚刚给小宇打电话他没接，我们才打你电话的。你侄子出事了，我们在逛街，小晨说他饿了，我们就准备去吃点东西，然后不知怎么的，小晨突然就抽搐了，我们那时候也没注意，以为他是走累了，就想要把他抱起来，让他歇会儿，然后你嫂子没抱稳，他就摔下楼梯了，现在我们在救护车上，急救员说可能是癫痫，也可能是其他的病，具体情况要到医院才能判断，他才四岁啊，你表嫂听到了差点昏过去。” 他的声音微微颤抖，似乎还带着哭腔，“我们在去云启医院的路上，伯父也在那里吧，你是不是认识那儿的医生，能帮帮我们吗？”
　　何一揉了揉眉心，看向何宇，一时不知该作何答复。小宇一脸疑惑地看着他，“哥，怎么啦？难道他们又要问爸借……”话音未落，他察觉到不对劲，他没告诉过哥，表哥和表嫂最近又经常找爸借钱，于是捂住了嘴。
　　“我和小宇先聊聊，然后也会尽量帮助二位和小晨的。”何一说罢便挂了电话，皱眉看着弟弟，“你说什么？表哥表嫂找爸借钱？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在他的印象里，表哥在上初中时，就经常受到父亲的帮助，他每年的学费生活费，父亲都贴了一半。因为表哥的母亲在他小学时患病瘫痪在床，在他初二时，他的父亲又有了外遇，当表哥和大姑得知此事时，外遇甚至已经怀了大伯的孩子，而其他的亲戚都有各自的家事，他便逐渐成了没人管的孩子。那时何仁涛站出来了，帮表哥的母亲，也就是何一的大姑，找了医院医治，又跑了不少地方，帮忙申请医疗补助。之后又帮表哥买了不少保险，申请了社会补助资金。之后表哥成为了一位小学老师，而之后的成家立业，娶妻生子，都有何仁涛的资助。
　　何一之前也听说过表哥和表嫂向父亲借钱的事，那是父亲无意间提及的，但是何一对此表示不理解，表哥明明已经有工作了，表嫂是做银行柜台的，工资也不低，在老家维持生计并不难，为什么还需要父亲的资助？而父亲给出的解释，让何一彻底懵圈了，父亲说表哥一家不容易，偶尔资助一些也没关系，再者大姑一家也十分可怜，他资助的钱也并不是太多。
　　“呃……这个……” 何宇揉了揉鼻子，“大概是从前年，小晨需要上幼儿园之后开始的吧。” 他回忆道，“那时候表哥和表嫂把所有的积蓄都用于买学区房，还给幼儿园的老师送礼，花了不少钱。之前的积蓄基本见了底，所以就跑来找爸借钱了，基本上每个月一次，专门避开你在家的时候来的。”
　　何一长叹一声，“表哥和表嫂这是把爸当成了取款机啊。”他看向何宇，“不过既然小晨出事了，我们也还是去看看吧。” 他说着站起身，拿了随身物品，在玄关处换鞋后，便和何宇一同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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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琅坐在办公室里写着诊断报告，他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是急救科打来的，“宋医生，有一位4岁男童，疑似癫痫，被父母抱起来的时候因为抽搐摔下楼梯，正在送往医院。我们已经与急诊科取得联系，劳烦您通知手术室提前做准备。”
　　“我知道了。” 宋琅应了一声，拨通了一位负责手术安排医生的电话，随后他便将报告存档后关了电脑，快步跑向医院的急诊室。他是小儿外科的主任医生，今年47，同时他也是秦言的养父，以及宋安的父亲。
　　当他到达急诊室时，祁沢和秦言都在，二人向他打了招呼。大约十分钟后，急救员把病床推了进来，跑到宋琅面前说明情况，“患者暂时没有意识，头部和四肢有擦伤，内脏似乎有出血，可以自主呼吸，肌力正常。有瞳缩反射，心率是90/分钟（一般4-7岁的孩子心率是80-100/分钟），途中有进行输血。”
　　“好的，我知道了。秦言，把这孩子送去拍CT和X光，还有心电图，祁沢也跟着一起去，我去向患儿的父母说明情况。”吩咐完各自的分工，宋琅走向了陪同孩子前往医院就诊的父母，孩子的父亲似乎在故作镇定，一直在颤抖的双手表现出了他内心的局促不安，孩子的母亲则一直在抽泣，“我能理解二人担心孩子的心情，检查需要一些时间，还请二位稍安勿躁，我先请二位喝杯咖啡，稍微平复一下心情，请往这边走。”
　　“我们的孩子现在生死未卜，哪还有心情喝咖啡啊！” 孩子的母亲对着宋琅吼道，“要是你的孩子在里面，你还能跟着别人去喝咖啡吗？” 她抓住宋琅的衣领，“说话啊！”
　　宋琅轻握她的手，“您放心，刚才将您的孩子送去做检查的医生，都是云启医院里颇有经验的医生。孩子生死未卜，可身为父母的你们却只能等待，这种无力感我能明白，我的儿子对坚果类过敏，在初中时被我的前妻喂了杏仁饼干，因为他是我们的养子，而我的前妻迷上赌博后就偶尔会疯疯癫癫。在得知消息的那一刻，我绝望了，还好那时候我女儿放学回家，发觉前妻和我儿子都不对劲，就及时地打了急救电话以及报警电话。” 宋琅慢慢地诉说着往事，“那时候我正准备要进手术室，去救一个小女孩的生命，那场手术对我而言，十分煎熬。我明明是医生，但是没办法亲手去救自己的儿子，没法阻止疯癫的前妻对儿子下手。我的女儿也被我的前妻家暴过数次，她每次都趁我不在家的时候对女儿下手。”
　　“可是我的儿子遇到的情况，与您的儿子和女儿遇到的情况不一样啊，而且他还小，才刚刚四岁，还在读幼儿园中班。” 孩子的母亲的情绪稍稍缓和些了，她看向宋琅，“我们家小晨会没事的，对吧？”
　　“我们会尽力救治的，还请您放心。” 宋琅看向一旁正在不停打电话的孩子父亲，“先生也是，不必太紧张，我们会尽最大努力救治二位的孩子。”
　　“宋医生，报告出来了，麻烦您来一下。” 一位护士递拿着一叠报告站在不远处说道。宋琅走过去接过报告，“综合各项数据，这孩子可能患有烟雾病，给他安排一次脑血管造影再确认一下吧。” 他对护士道，“另外根据X光的报告来看，孩子的肋骨和左臂都有骨折的现象。”
　　宋琅看了一眼孩子的名字，何沐晨，他看向一脸担忧的孩子的父母，“我先去为小晨做些检查，他可能需要动手术，稍后我会向二位进行具体的说明。” 说罢他便和护士一同离开了。
　　约莫十五分钟后，护士将何沐晨送回了病房，并将脑血管造影的检查结果交给了宋琅。秦言与祁沢则是在商量手术方案，秦言看着检查报告，“我觉得还是你先做手术比较好，脑部的损伤大多都是不可逆的，在知晓病因后应当尽早救治。”
　　“可是这孩子的肋骨骨折，左前臂粉碎性骨折，股骨也……总之问题不容小觑。” 祁沢看着报告，“我的建议是同时手术。”
　　“好了。” 宋琅打断了二人的讨论，“根据心电图的结果来看，这孩子似乎是心脏早搏，估计是个早产儿吧。” 宋琅揉了揉眉心，轻叹一声，“我先让家属签署手术同意书吧，大概会用十分钟左右解释那孩子的病情，然后我们就进手术室。” 他看向二人道，“具体情况等进了手术室后，根据孩子的情况再决定是优先做其中一种手术，还是同时进行。” 说罢他便出了病房，去了家属等候区。
　　宋琅深吸一口气，拿着报告和手术同意书，走向等在一旁的孩子的父母，“孩子的情况不是很好，似乎是因为烟雾病引发的癫痫，而孩子还因为早产所以有心脏早搏的情况，鉴于他手臂和肋骨都有骨折，我建议马上进行手术。这是手术同意书，还请二位过目。”
　　孩子的父母故作镇定地听完了他的讲解，随后孩子的父亲在同意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医生，您说的那些我们也都明白了，刚刚我老婆有些心急，希望您不要在意，另外关于费用的问题……” 男人迟疑了片刻，“小晨的医药费我们会想办法付清的。”
　　他和妻子并不是本地人，身边带的钱也只够旅行的开销，而且也只是普通的职员，手术后所需的治疗费用想必也不是什么小数目，而二人先前为了小晨上幼儿园，花了不少钱，而现在二伯还在住院，再问他借钱也不太好意思。
　　“如果担心费用问题，我可以帮你们申请社会救助，医院也有相应的基金补助，这点不必担心。” 宋琅拍了拍他的肩，随后便向检查室走去……
　　半小时后，何一和何宇赶到了云启医院，走向了家属等候区，看到靠坐在椅背上，睡着了的表哥表嫂，何一轻叹一声，在二人身边坐下，何宇提着两袋奶茶，看着等候区的显示屏上写着的患者名称以及手术房间，内心祈祷着小晨能平安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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