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寄余生

　　一时间，府中人都在自己的思维当中，没有人去安慰他，整个堂屋只听得见他的哭声。
　　过了良久，余令再也听不下了，他看着眼前的支礼绪，摇了摇头:“现在哭又有什么意义？一切皆成定数，更何况，你杀了支老爷，凤金会活过来吗？不会！而你，却要忍受比以前更大的痛苦，值得吗？都这么大了，该学会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了。”支礼绪没有哭了，但也没有说话。支夫人再也坐不住了，脸上没有了丝毫平日里的高贵傲娇，她站起身来:“余班头，我家绪儿只是一时冲动，看在我家对梁州做了这么多贡献，年年都拿出钱财粮食支持朝廷的份上，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绪儿一马吧，我们家一定会更加效忠朝廷，效忠刘知府的！”余令没有说话，只死死盯着支礼绪，他看得出，支礼绪良知并没有丧尽，他在等，等支礼绪亲口说出杀父过程。“绪儿，你说话啊！你要急死娘吗？绪儿！”支夫人过去拽着支礼绪，由于动作过大，头发都凌乱了，但支礼绪还是不开口，只是盯着地上，仿佛这件事和他没有半分关系。
　　每个人都在坚持自己的立场，又陷入了沉默。
　　“我不懂，凤金的死和支老爷并没有什么直接关系，就算支老爷曾阻止你和凤金结为夫妻，千般错万般错，也不至于让你忘了二十多年的养育之恩，去做这种大逆不道，违背人伦的事情吧？”胡寄生一改刚刚沉默的样子，不解的看着支礼绪:“而且我听说支老爷最是器重你，把家业全部都寄托在你身上，最后，你却是以这种方式来告诉他，他这么多年培养出来的，竟是个铁石心肠，自以为有情，却最是无情的人！”支礼绪不知被哪句话给刺激到了，突然抬头，激动的说:“是！他是把所以希望都寄托到我身上了，可是他从来没有问过我想不想要！我只能按照他的规划安排一步一步的走，在外人面前，他永远是大方慈祥的模样，你们都不知道，我看见他这幅样子，我有多恶心！他把家里面所有人都控制的死死的，不允许任何人做没有经过他允许的事情，哥哥有勇气摆脱他束缚的勇气，可我没有，母亲也没有，我们就像他的木偶，他怎样高兴，我们就怎样做事，我越发觉得我生活在地狱！我快要疯了”他的表情越来越狰狞，情绪越来越不受控制:“竟然我的凤金被他逼死了，母亲和哥哥又恨他，我又没有勇气摆脱现在的一切，我的心也跟着凤金死了，那我不如带着他一起死，至少，他死了，母亲和哥哥还能过一段快乐的日子！何乐不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支夫人看着他这个疯癫的样子，眼泪止不住的掉，嘴巴一闭一合想说什么，最后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余令怜悯地看着痴笑的支礼绪，问到:“你是怎么杀的支老爷？”支礼绪还在笑，仿佛停不下来，隔了很久，他才慢慢停下来，看着余令:“那天晚上，我去他书房交账本，他一如既往的对着我一顿数落，就算我的账本上没有一丝错误！我已经习惯了，我就站在那里任他骂，可他慢慢的，就扯到了凤金身上，凤金都死了！她都死了他还不想放过她，他还是对凤金不满，凤金都为了我去死了，他还是把凤金说的一文不值，他还在说‘凤金只是贪图我们家的钱，你以为她死了就是为你死的吗？那是因为她抵不过流言蜚语，她知道，她这种身份是进不了我们家的门的，她受不了才去投井的！不过她倒是有点儿良知，没有一直缠着你！’我忍不住，为凤金说了几句话，他就说我只是贪图美色，以后见多了就会忘记她的。你们知道吗？自从凤金死后，我对凤金的爱变成了浓浓的愧疚，是我先去招惹她的，到后来却让她为我送了命！你知道所谓的大善人支大老爷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的嘴脸吗？无比丑陋！我当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如果我爹死了，我会不会快乐一些？如果我爹死了，我会不会就解脱了？于是我趁他转过身放账本的时候，用我的手帕捂住他的鼻子，他在我怀里挣扎，他越挣扎我越开心，我好久没有这么兴奋过了，第一次还是凤金答应我告白的时候，他渐渐的没有了气息，我却越来越疯狂，他都在我怀里死了，我还紧紧的捂住他，捂了整整一炷香的时辰！我知道我要付出代价！要不是母亲拿命求我，我根本没有想过隐瞒，大不了我把命抵给他！”支礼绪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大不了我把命抵给他……大不了我把命抵给他……”
　　支夫人已经全身瘫在椅子上了，支大少爷看了看母亲，站了出来:“你本来有大好前程，不必做这些污秽事情的。我也知道，母亲心里面最关心你，最不想出事的就是你，而我，从小只有母亲关心我，我在外人眼里就是个连支大善人都会放弃的纨绔！其实，母亲，只要你跟我说，让我替礼绪做这件事情，我也可以的，我没有怨言的，我……”“不，荣儿，你怎么能怎么想呢？你们都是我的孩子，都是我身上的一块肉，我怎么可能不关心你，只关心绪儿呢？”支夫人悲伤过度，只能让旁边的丫鬟撑着自己，才能勉强站起来，身上丝毫看不到当初的风光，她满脸泪痕，凌乱的头发衬得她苍老了十几岁。“其实你偏心他，我都看得明明白白的，只是我不想挑明罢了，我怕说明白了，你也像其他人一样厌恶我。我是整天无所事事，可我从来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们总是用厌恶的眼神看着我，就因为我是大哥，而我什么都不如我的弟弟吗？就因为我是大哥，我就必须要处处都高于我的弟弟吗？所以我没有他优秀，没有他能干，你们就要唾弃我？就要抛弃我？你们刚来查案的时候，是不是都怀疑我啊？啊？我就知道，我和他，就没有任何一个人不会偏向于他，而我，总是被怀疑，被抛弃的那个！支礼绪，你以为就你活在这个家痛苦吗？我比你煎熬一千倍一万倍！”支礼荣的情绪也激动起来，他转过身面向支夫人:“如果现在杀人的是我，可能你也不会这么伤心吧？毕竟，你一生的依靠可是都在弟弟身上呢！”被质问的支夫人伤心的说不出话来，也找不到什么理由来堵住大儿子伤心的缺口，毕竟她自己知道，她对支礼绪，一直都有更大的私心，但现在支礼绪出了这样的事，她不得不把心放在大儿子身上。
　　余令看了好大一出戏，实在不愿听他们扯这些家里家外的话。这些事情平时见的多了，他现在只关心犯人和自己的肚子:“有什么话等审判结果下来再说吧！来人！将支礼绪带回衙门，待知府审问定夺！”支夫人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她麻木的坐在椅子上，想着她的绪儿，想着她以后的日子。
　　出了支府，胡寄生突然问余令:“如果你是支礼绪，你会杀了自己的父亲吗？”
　　“不会。因为我永远不可能成为支礼绪。我有勇气摆脱这样的父亲，但我也不会活成他大哥那样。”胡寄生不解:“活成他大哥这样？”余令看了他一眼，不耐烦的说:“啧！虽然他父母都不疼爱他，但是他自己也不怎么喜欢他自己啊，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又怎么让别人喜欢他呢？”“就非要自己喜欢自己，别人才会喜欢你吗？如果自己都讨厌自己，那是不是就没有人会喜欢他？”胡寄生神情恍惚，如有心事一般，余令感觉不对，立马转移话锋:“不过嘛一般自己都不喜欢自己的人，往往是太在意别人的看法，但往往别人的看法是最不重要的，因为活是活给自己看的，不是给别人看的，自己快活就成，你管别人干嘛！是吧？”
　　“……”
　　“哎，胡什么来着？你别把别人的话往心里去啊，要自信，而且，你这个行当，要是不开心，会把别人整够呛吧？”余坏嘴子出场……
　　“哎，你别盯着我啊！我可对你没什么坏心眼哈，我这个人只是嘴巴！嘴巴坏！对你可没什么意见，我，我还挺满意你的工作态度的！”余坏嘴子立马把自己撇干净。
　　“我只是想不通，并没有什么家庭阴影……”胡寄生面无表情的盯着余令，还想说什么，突然想到早上出门的时候尸房又来了一具尸体，连忙跑起来，把余令看得是莫名其妙的，摇头嘀咕:“到底是和尸体打交道的，捉摸不透，不～透～哇～”
　　正准备挪步走回衙门，就是看见胡寄生奔跑的身躯突然停下来，余令默默把脚伸了回来……
　　“余令，以后别喊胡什么了，我叫胡寄生！槲寄生的寄生！”
　　“胡寄生的寄生？胡？寄生的……寄生！！”余令呆在原地，脑子空白了一会儿“我叫余令！余令的令……当我脑子有病吧？肯定当我脑子有病！亏我刚刚还怕你寻短，现在看来，难怪别人不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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