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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棍压苕糖
我问美织:你最近在做什么?
美织瘫在躺椅里,椅子内芯是鼓出来的珊瑚绒,她就陷了进去,看上去很舒服,也很热。我这些天来都没见到她在灶台前忙活。她一惯压在脑后的头发散开,有些卷曲地铺展着。非常、非常奇怪。我没忍住问她。
美织陷在躺椅里百无聊赖地扒拉着手机,中年叛逆?网瘾少女?啊……这也太不黑手党了吧。我怀疑地走到她身后,把她的手机拽了过来。
“你在干什么?”我一边问一边看向手机屏幕。
美织伸手够我,倒也没有被我的行为惹恼,她似乎叹了口气——觉得很无奈,对我表示无奈?——用腰板的力气把自己撑起来,抓住手机拿了回去。
对我表示无奈???我还在思考她那声叹气是什么意思,她的手机页面没有什么,似乎是谁的主页,我莫名觉得有些眼熟,但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不过她对我表示无奈?我心里啧了一下,这种被自己一直以来当作小孩子包容着的人突然用“我不和你闹”的成熟姿态来对待的感觉实在是太微妙。
美织没有管我快要裂开的表情,把手机屏幕调亮了一点,支起自己伸长手臂将它怼到我眼前,我收敛神思凝神望去。
的确是谁的主页。
不,等等——
中也先生的主页?!
——美织对中也先生是不是太关注了?
虽然但是、不过想来、可能真的……我的思维一下子发散,表情微妙地望着美织。
美织伸手划拉着主页,不停刷新,透露出一种偏执强迫症的感觉。
她叹了口气,“唉……”
“为什么中也先生主页上什么都没有。”她用指头掂着手机晃了晃,仰头看向我,“不论是动态还是头像,都是一片空白。”美织说着又打开手机,目不转睛地望着页面,她伸手点开中也先生的头像给我看了一眼,“头像还是初始状态,为什么啊……”她一边喃喃一边刷新,在我准备说话之前又“咦~”了一声,手臂撑起自己转身看向我,“中也先生分工作号与私人号吗!”我望着她亮闪闪的眼睛,几乎可以想到后面的话是什么:[你知道他的私人号吗]
“喂喂细川,你知道中也先生的私人号吗~”美织问我。
我冲她摊开手,表示无能为力。我甚至都没有想过这个是中也先生「工作号」这种可能,不,应该是我甚至没有对中也先生主页动态表示奇怪。
我也不觉得奇怪。
我更觉得美织这么纠结的状态很奇怪。
毕竟中也先生是港口Mafia的干部,分享生活画风不是很微妙吗?
“好奇怪啊……”过了好一会儿美织缓缓开口。
我在心里跟着叹了口气,面上不显,“这也没办法啊……”我安慰她。
美织撅了下嘴,她放弃似的按了下手机侧键,把屏幕熄灭,“我说~~~~~细川你好奇怪啊……”她昂起脑袋看向我,脖子向后弯曲,头发散了下来,我看见她光溜溜的额头,像是小孩子一样绷着一层光滑的皮。她睁大眼睛盯着我,也不觉得这姿势难受,自顾自滑动喉咙往下说,“细川你看上去这~~~~~么关注中也先生的,”她把双臂展开表示一下程度,“为什么——按理说中也先生的爱好、血型、惯用手、口癖、作息时间、吃饭时用哪边的牙齿——”
“你应该都知道的。”
“甚至是中也先生的肢体动作代表什么含义——”
“可是细川,你连中也先生喜欢吃的食物都不清楚……好奇怪呀细川,你总是盯着中也先生……”
美织坐了起来,她转身面对着我,我低头望着她仰起来的脸,看着她抹着唇釉的嘴唇一动一动。
“你都在看些什么呢?”美织问。天真无辜,满眼好奇。
她没有恶意。
她只是好奇。
我的牙关好似出现了问题,后槽牙紧紧地嵌在了一起。
我说:有吗?
我有没有这么说?
我或者狼狈地逃了。
我笑了笑。
我绷着脸皮。
我的情绪是油星浮水。
我在想什么?
啊,我摸过中也先生的腰。是很细。腰线像是女孩子一样往里收,穿在里面的马甲也是小小的一件。
中也先生本来就是小小的,头发也长,眼睛也清,长得也好看,腿也细,脚踝骨凸起,易折易碎。
我在看什么呢?我有像美织说的那样「一直盯着中也先生」吗?
我是扫尾队的成员。
异能者猎杀异能者,普通人猎杀普通人。我是后者里的前者。
扫尾队,顾名思义,是任务里的最后流程。一般我们队上交报告后这个任务才算真的结束。
比如,叛徒的家属,敌对组织相关人员,信息泄露的知情人士……普通人猎杀普通人。异能者猎杀异能者。异能者猎杀普通人。
下对上,则是以卵击石。
像是食肉动物捕食草食动物,任务没什么危险性,重点是细心。或许比起异能者,我们才算是真的恶鬼。因为同是人类,只是权力不同,可以运用的资源不同,道德感不同,底线不同——
“啊,铃响了。”美织抬了下眼,我条件反射一样把手伸进兜里摸出手机。
“任务吗?”美织又撅了下嘴,她的唇釉是桃红色的,有种花瓣落在嘴唇上的感觉。美织站了起来,走到旁边。
我动了动牙齿,铃声听得清楚了,“是。”我回了一声,这时的嗓音和往日没什么不同,我似乎笑了笑,把手机收了回来。
村田发的消息。我只是快速地瞄了一眼,也没仔细看内容,更不知道是不是任务,就把它塞回了口袋。
我想找个由头离开这里。这儿让我坐立不安。
美织让我不安。
我和美织说:“我走了。”边说边整理衣服往外走。
“啊~”美织叫了一声,她走到她的案台后面,给自己戴好了厨房手套,“细川~”她叫我。
我背对她整理了一下表情,转身时很轻快地望着她问怎么了。她冲我招了下手,头低着望着案台,我朝她走近。
直到走到案台前才看清她在干什么,她舀着糖浆往案台中央浇了一个心,琥珀色的,透着光,我过来后她把一根木棍按在心上,用薄刀将糖与案台刮开,随即笑眯眯地拿着木棍递到我面前。
“要平安哟~”她弯着眼睛咬牙笑着,我的笑容实心了点,冲她颔首。
“这是什么?”我问她。
美织拿着木棍在我眼前晃悠了两下。糖还没有完全硬化,厚一点的心边往下垂了一点,呈现一种略沉的弧度。
我伸手将头发撩到耳边,微微俯下身子。美织在我张嘴时把糖贴在了我的舌面上。
是一种很温和的甜味。
有一种软糖既视感。
微微黏牙。
“苕糖啊~”美织轻声道。
“平安。”
我再次冲她笑了笑。
当然会平安,又不会有什么危险的任务。我在心里如此回了一句。
我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村田给我发了集合地址,我赶过去时队伍里的成员都到的差不多了。
“资料呢?”我问村田,村田递给我一沓纸质材料,我拉开车子的副驾驶门坐了进去,很快速地浏览起任务内容。
村田坐在驾驶室里,指头有节奏地敲着方向盘,我没有抬头,问他不走吗?他点了下头,这就走,他说,长枪放在手刹旁边,一伸手就能摸到,光头抱着枪坐在后座闭目养神,我皱了下眉,怎么又抽烟,我咬牙骂了声,没有顾忌音量。
村田抬眼瞄了我一下,光头依旧闭目养神。
我伸手摸了把腰际,西装内侧别着的枪头硬邦邦戳着我的手,我把手撒开,侧身看向光头,抽你妈逼的烟啊草你祖宗,我吼道。村田又看了我一眼,我反手把纸张摔在挡风玻璃上。很危险啊,村田淡淡道,变了个道,后头听到刹车的声音。
光头掀开眼皮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我现在可没抽,他语气没有波澜地回了我一句。都腌入味了没抽没抽还没抽,我冷笑着骂道,用力吸了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但这不是好主意,烟草味浓烈地传入我鼻尖,我拍向一旁的车门命令停车,脑袋嗡嗡响。
刹车声驰地,很刺耳,像什么尖叫,跟后头的车队连忙停下,腊肠似的堵在车道口。喇叭声此起彼伏。我定了下神,让光头换车,村田把车锁打开,光头走后我将自己摔在椅背上。
我没法思考了,我闭眼喃喃。
心情这么差?村田调侃了一下。
放什么屁呢,我笑道,闭着眼睛想任务的细节。
“敌人家属?”我问村田。
村田“嗯”了一声。
“有消息走漏吗?”
“没有。”
“有异能者的可能吗?”
“没有。”
我在椅子上靠了一会儿,后脑勺像被谁削了一块痛得要死,外头阳光烈得很,我没忍住皱眉,村田将挡光板放了下来,我缓了几秒重新坐起,把散开的资料收起来继续翻阅。
“人际来往整理了吗?”我问村田。
村田在开车,过了一会儿淡淡回了句不需要。
我沉默了片刻,开始翻车座,从缝隙里掏出一块平板解锁。
“你弄什么?”村田问我。
“人际关系,房屋分布,交通状况——”我面无表情地回答他。
村田踩了把油门,他的脸绷得很紧,但没多嘴。我一边查阅信息一边闭眼,在脑海里划了一道又一道的线。
“不会出意外的。”似乎听到村田这么说了一句。
我才不管,我闭着眼睛在脑海里构图,心里冷笑着回他。
我才不会管“不会出意外”,我只是担心“会出意外”。
普通人,一旦不留心就会丧命。太不值得了,我在心里重复,太不值得了,我可不想随随便便、这么早就死掉。
舌尖还有一股甜味。糖浆粘在我的左边后槽牙里,我伸出舌头舔了下,把腮帮子顶出了个包。
是挺甜,我心里嘀咕了一声,头也没那么痛了。
这次的任务目标是对母子,我把照片掂在手里,对着玻璃看了一会儿,很温婉的女人,怀里的小孩长得也不错,对着镜头笑得又甜又幸福,阳光从树荫缝隙里射了进来,我眯了下眼,觉得刺眼。
会有人帮她们?
哪个环节不可控?
谁会泄露消息?
房屋有没有暗道?
还有没有残留的同伙?
剿灭环节有没有出现问题?
有没有没有记录在案的异能者?
时间充裕吗?
有无叛徒?
调查报告是不是真的?
我的消息有没有被误导?
车子检修过吗?
啊……啊啊啊……太临时了,我喘着气,这个任务太多不可控因素了。我伸手抓着头发,那个女人有没有预感?她手里的小孩是不是未曾发现的异能者?她们有没有掌握精神类的异能?
不可控不可控不可控,应该列计划的,别墅有侧门,也有地下室,如果有逃离路线怎么办,派几个守着?队伍人员够吗?不不不,不行,不够,执行任务的太少了,每种失败的可能性都预防的话得再加八十人——
“别咬手。”村田突然开口,我一愣,侧眸看他。
“别、咬、手。”他的眼睛在墨镜下方望着我,慢慢地、轻声地、一字一顿地说,“你不要想太多,很简单的任务,不会有什么意外。”
我才不关心“不会有什么意外”。
我只是怕“出现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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