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只好谈恋爱

　　向斯不太会说话——这个会指的不是是否擅长，而是是否拥有这个技能。

　　他有时候语言逻辑混乱，或者会很跳跃，而且能不开口的东西，他也不开口。除了刚开始那几天，他还算正常，之后这个问题就越来越明显。

　　除了这点，他记性好像也不太好。
　　这个不太好有所指，比如他记自己的事情非常清楚，每天数一遍自己背包里的东西——还是不拿出来的那种，生怕被人看了。
　　但是如果有人跟他说个什么事情，比如下午两点我跟你换岗，他肯定记不住，还是会在下午两点的时候懵懵地看着你说，为什么要坐在他的驾驶座上？

　　不过还好都不是什么大毛病。
　　大家也就平常照顾一点。

　　这都是路上的几天突击队发现的，而几天之后，众人即将抵达目的地。

　　“信号发送了吗？”闻千旸开着军用卡车，眼睛直视前方，向副驾驶问。
　　陈零声拿着一个装备，戴着耳机，盯着手里的东西，“等待接收中……接收成功。”陈零声摘下耳机，看了看车厢里靠着椅背的兄弟们，压低声音问，“那个李霄，确认身份了吗？马上就要到安全基地了。”
　　“人家叫向斯——没什么大问题。”闻千旸转头看了他一眼，发现陈零声一脸严肃，笑着劝他，“你别这么疑神疑鬼，人家一路上都没干什么，个子都不是很高，你上次就吓着他了。”

　　陈零声把装备放下，拿起一旁的狙击枪擦拭，“这是我的问题吗？是他胆子太小好吧。”
　　“他估计也是很久没见着活人了，躲着点很正常。”
　　陈零声看着闻千旸的侧脸，叹了口气。

　　老好人不愧是老好人。

　　闻千旸听见他叹气，笑了一下，“行了，背着人家乱议论不好，你先打会儿盹吧，顺利的话，今天晚上应该能到地方。”
　　“你开到晚上？”陈零声不赞同地皱眉。
　　“不，等会儿换岗，我去公交车看看。”

　　闻千旸凌晨两点接的岗，晚上还打算去安抚群众，铁打的吗？

　　陈零声当然不会同意，“不用，公交车我去看，下午你睡一觉。”
　　闻千旸想了想，到了基地还要有各种交接检查，估计要忙到半夜。
　　也是，要保存体力，“行吧，听你的。”

　　下午两点，行程顺利，闻千旸几乎开了十二小时的车，休息时间就直接去了越野躺着，大方地把午餐让给了自己那群恶鬼投胎的好兄弟。
　　那群好兄弟习惯了，没心没肺地把队长的饭瓜分了。

　　同样分到盒饭的向斯站在人群之外，只有他心心念念着自己的越野，车上有外人躺着，总归是别别扭扭的，于是他翻了翻自己的背包，找了个饼干。
　　他捏着饼干想了想，看了看保质期，又用手指按压了几下。

　　一整包拿过去……那个谁吃不完吧？这里面好几片呢，五片呢，他肯定吃不了那么多。嗯，对。
　　于是向斯把它拆了，只拿了其中一块出来。
　　零食比较少，还是省着点吃吧。

　　向斯说服了自己，将自己的包放下占了个位置，然后用食指拇指捏着饼干，走向自己越野车。
　　闻千旸迷迷糊糊地感觉到似乎有什么声音，他猛地清醒，赶紧坐起身，看见向斯站在门口，一手扶着车门，一脸懵逼地看着他。

　　两个人四目相对，闻千旸看着他扶着车门的小臂，也是愣怔地想：原来是开车门的声音。

　　他们这群人在行程中睡觉就没有安稳过，再嗜睡的人在路上也睡不好，被惊醒时都是一脸狰狞。
　　闻千旸缓过来，怕自己吓到人，赶紧揉了一下脸，调整了一下表情，“你，你怎么在这？不吃饭吗？”
　　向斯嘴里还嚼着一块饼干，闻言把手里的那块递出去。

　　闻千旸看着捏着饼干的手和点缀着葱花的小饼干。

　　看起来很好吃，但是……咳，是这样的，所有的突击队，都配备了基本的消毒设备，防护套装。
　　其中手部的消毒和防护都很重要。

　　起码闻千旸的队伍里，每个人离开安全基地后，都必须要戴手套，除非必要，这个手套是不摘的，并且要经常换洗，换下来的手套要经过清洗，杀菌，消毒等一系列工作。
　　因为在行程途中，即使走的路再偏，也难免碰见丧尸。只要碰见，身上，手上就有可能沾上病毒。

　　所以……向斯那修长，比起他们糙老爷们也还算白皙，没有任何防护的手直接接触饼干的样子，唔，闻千旸有点不敢接。
　　所以他犹豫了一会儿，“这个，给我的啊？额，我，那个……”

　　向斯不知道他在犹豫什么，低头看了看，不自觉动了一下手指。
　　好久没剪指甲了，他指缝里还有些污垢，指腹长了一层薄薄的茧，看起来是不大干净。

　　向斯明白了，原来是嫌弃手脏。

　　向斯在闻千旸决定之前直接把手收了回来，动作顿了一秒钟，又直接把饼干塞嘴里，然后跑了。

　　闻千旸愣了一下，看着向斯的背影，寻思自己是不是伤人家心了？
　　人家自己独自走了这么久，不讲究这些是很正常。
　　诶，因为有一车的幸存者，他们着急忙慌地寻找最近的记录在案的安全基地，所以就没来得及安排向斯，因为实在是物资太缺了，虽然进行了简单的消毒，但是防护服什么的，他穿的都是自己的。

　　当闻队长正在自责的时候，向斯又从远处蹭蹭蹭跑来了。
　　他手里还是捏着一块饼干，不过外层套了个包装袋，看样子应该是解决了袋子里其他的饼干，才把剩下的最后一块拿过来的。
　　因为向斯的脸颊更鼓了，还动来动去。
　　看来一下子塞了太多饼干，不太好咀嚼。

　　闻千旸笑了一下，他指了指饼干，又指了指自己，“这个，给我吃？”
　　向斯点点头，含含糊糊地说：“我，没碰到。”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闻千旸先接过饼干吃了，然后把饼干渣到嘴里，把包装扔了后，又在怀里掏些什么。

　　他没看眼前人，就没看见向斯看见他吃掉饼干渣后，震惊的表情。
　　那震惊里还夹杂着一点哀怨。
　　你怎么能把饼干屑屑吃掉呢！那是最后一点美味了！

　　我只是给你饼干而已！

　　向斯有些难过，但是还是努力地把嘴里的饼干咽下，舔了舔嘴唇，没有把自己的情绪表现出来。
　　闻千旸掏半天，掏出一副手套，“这是我的手套，反正马上就到基地了，你先用着吧，等会吃饭的时候戴上。哦对了，戴之前先去找陈零声消个毒。”

　　向斯勉强记得陈零声是哪位，于是接过手套。
　　向斯看了看闻千旸的手。
　　是闻队自己的手套。

　　这时向斯才终于有空看了看自己的车。
　　嗯，好像不乱，东西应该没有被动过，看来这个队长还是很有礼貌的。
　　于是向斯看了一眼闻千旸，用眼神表达了感谢，然后转身走掉了。

　　闻千旸愣怔在原地，脑子里是刚刚这人的眼神。
　　好像是小鹿一样湿漉漉的眼神，睫毛也很长，好漂亮啊。
　　闻队长词汇量不多，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形容词。
　　好漂亮啊。

　　休息半小时后，再次出发，就很快到了晚上。吃过最后一顿饭，离目标基地只剩下五公里了。
　　越快到地方，越怕出事。
　　闻千旸最终还是没睡，让陈零声驾驶卡车，自己去公交车。

　　公交车上人很多，是从一个大商场附近救出来的，由于不是那种市中心的商场，所以还留有一些活口。
　　不过也不多，就十八个人，年龄在十三到四十不等。

　　“怎么样？”闻千旸问一个面色惨白的女孩子，“还适应吗？”
　　这个女孩晕车晕的厉害，刚被救那会儿，平均一天吐三回，都不敢给她喂吃的，全是浪费。
　　“还，还好的。”女孩说话也没什么力气，倒是脸红了，看起来气色不错。

　　这行程中基本上没下过车，再晕车也该适应的差不多了，要么吐死在路上，要么就验证那个谣言——坐车坐多了就不晕了。

　　至于脸红。
　　这个车上除了一个三十八的大妈和几个直男，基本上都会对着闻千旸脸红。

　　闻千旸关心过几个特殊情况的人后，开始安抚大家情绪，“我们离目的地只有几公里了，很快就到，希望大家再坚持一下！”
　　有个男孩搂着一个女孩问，“那……那边能接受我们吗？会不会他们物资也不够？”
　　那个女孩全程脸趴人怀里，动都不动，露出的小半张脸没有血色，甚至还能看出些泪痕。

　　闻千旸对这类问题习惯了，平静地解释，“可以，那个基地规模不小，可以容纳所有人，所以到地方后，希望大家遵守秩序，你们每一个人，注意，是每一个人！都可以领到物资，房间到时候要看人家分配，你们以后就会住在这个基地里，如果有变动，也会有专门的人来接。”
　　“那，那你呢？”有一个女孩犹犹豫豫地举手问道。
　　不过这个问题也是全车女性关心的事实。

　　“我和我的队友是政府的特派救援队，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的，”闻千旸看向全车人，“将你们安顿好后，我们会继续出发。”
　　车里的人被这话里面的奉献精神感动到了，纷纷落泪，有的甚至起身想来个拥抱。

　　闻千旸拒接了肢体接触，完美完成了日常的救援队光辉形象的维护，坐在了公交车驾驶座旁边，坐等目的地。

　　路上很顺利，最后的一小段路程没有出现意外。
　　一行人停靠在基地大门前，在大门上的枪口瞄准下，闻千旸先从车上下来，向前方打了个手势。
　　瞄准的枪口都收了回去，闻千旸冲着车队一挥手，领头的军用卡车晃晃行驶进基地敞开的大门。

　　末日后，许多基地都是民间成立，有些成立后依旧对自己的祖国有归属感，在政府军队找来后，会立刻加入军队的管辖范围。
　　只要加入管辖范围，就是政府认可并提供支持的政府基地，政府基地之间有单独和暗号和联系方式。

　　有些民间的基地还对权利抱有幻想，不肯加入政府。这些基地不仅不欢迎政府，甚至有可能会入侵附近的基地。这种入侵，不分敌我。

　　末日之下，除了天灾，不乏人祸。

　　“您好您好。”基地的负责人匆匆赶来，全身穿着防护服，一点肌肤不外漏，“我是这个基地的负责人，请问您是？”
　　闻千旸敬了个礼，“我是人民解放军救援队，编号北突204队队长闻千旸，为基地送来共十八名幸存者，其中五名未成年！”
　　对方也回了个礼，“感谢救援队的奉献和牺牲，我代表A332基地为你们献上最崇高的敬意。”

　　双方完成例行的报告和寒暄，闻千旸大致介绍了幸存者的情况，负责人闷在防护服里不太舒服，刚想找个借口走人，让闻队好好杀菌消毒去。
　　就在这时，附近突然传来一声闷响。

　　闻千旸下意识扶了下枪，往声音来源看了一眼。
　　负责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支吾了几下，懵逼了一会儿，眼睁睁看着眼前年轻的队长笑了一下就立刻往声音来源跑。
　　这闻队看着挺好的啊……难道还有人闹事？

　　进了基地大门一大片空地，空地中只有一些密封的平房，每一间房间里面都是专业的消毒和检测设备。
　　不过目前的检测方式由于各种限制，其实还有很多缺陷，但是死马当作活马医。

　　声音来源在空地的东边，这里按理说是队员的检测地点。
　　闻千旸心里一悬。
　　不会是哪个队员惹事了吧？

　　还没到地方，闻千旸和负责人就远远看到有一个略显瘦小的身影，把人群中高高壮壮的一个大汉“砰”的一声过肩摔到地上。
　　负责人吓得立马站定了，看见闻千旸脚步不停，才又追上去。

　　闻千旸跑过去把地上的关强扶起来，严肃地冲着摔人者问，“怎么回事？”
　　关强扶了扶腰，脸红脖子粗地开口，“我——”
　　闻千旸指了指他，示意他闭嘴。他了解关强，白长一身腱子肉，其实人又笨又冲动，刚刚看他被当众摔地上，估计心里一股子气，肯定口不择言。
　　于是闻千旸看向有些畏缩的向斯，抬了抬下巴，“你说。”

　　刚刚摔人的向斯仿佛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副无措的模样，“我，我那个…”
　　“这是你的队员？！”一个突兀愤怒的声音在旁边炸开，旁边检测屋里出来一个被另一个人搀扶着的男人，脸上还有些擦伤，嗓门倒是不小，“你怎么带的队？我给他做检测，他凭什么把我摔地上？？”

　　向斯微低着头，闭了闭眼睛，从表情来看，应该是想挖地缝。
　　闻千旸有些惊讶地看着向斯，还没等他开口，旁边负责人就当起了和气佬，“诶诶，先别生气，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小同志啊，你是不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向斯抬起头，有些语无伦次，“额……我，那个，我不是，还以为，我……”

　　眼看他是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那个男人气愤地喊，“你突然语言障碍啊！你刚刚不是很凶吗？！在你队长面前就跟狗……”
　　“咳咳！”闻千旸打断他，淡定道，“他虽然不是我的队员，但是他的行为我向你道歉。”
　　很显然队长一句道歉是不够的，那男人明显不接受这种道歉，负责人也出来打圆场，“好好好，一个巴掌拍不响，我们肯定也有问题。”

　　但闻千旸没有顺杆爬，他把向斯拽人家跟前，对着他说：“跟他道歉。”
　　向斯先是愣怔地看他一眼，似乎在纠结些什么。

　　但闻千旸表情很严肃，没有一丝缓和的余地，向斯嗫嚅着，终究还是低了头，“抱歉。”
　　那个男人也不咄咄逼人，只是不给好脸色。负责人笑着，想把这篇翻过去，还没等他说话，闻千旸直接揽着向斯肩膀冲着众人扔下一句“你们先忙”，就把人带走了。

　　被摔了一跤的关强没拿到道歉，不过好像没怎么生气，反而挠挠头，跟负责人一起打着圆场。
　　“好没事，都散了散了！”

　　“怎么回事？”闻千旸把向斯带到一旁，问他。
　　可能是没了外人，闻千旸的表情不再严肃，反而带着一点关心，作为一个倾听者微微低着头，轻轻地询问。

　　远离人群，向斯稍微好受了一点，他先是抬头看了一眼闻千旸，然后又丧气地垂着头，“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条件反射，摔了他一下。”
　　“你没有进过基地？”闻千旸惊讶道。
　　向斯摇头。

　　闻千旸等了会儿，主动追问，“为什么没进去过？”
　　“我救过一些人，送到地方我就走了。”向斯两只手交缠在一起，左手大拇指抠着右手指缝的手套上的连接处。

　　闻千旸笑着摇摇头，把他的手分开，按向他的双边裤腰缝，“别抠了，再抠就坏了。”
　　向斯被按了就没动，“哦”了一声。
　　“那关强呢？”
　　“谁？”向斯抬头问。
　　“我过来的时候，被你过肩摔的。”
　　向斯有些羞愧，又低下头，“他劝我不要生气，但其实我没生气，我解释不清楚，他又搭我肩膀，我一着急……”

　　大概是向斯看起来不太通人事，闻千旸想了想，还是跟他解释，“关强这个人比较冲动，爱跟人称兄道弟，不喜欢的话，以后也不用惯着他——不过也别摔他了，他会生气。还有就是，刚才我们作为外来者，不能对人家没礼貌，所以让你先低头了，你别介意。”
　　向斯依然垂着头，闻言摇了摇头，表示没事。
　　闻千旸看他的短发随着摇头，柔软地被甩起，又柔软地垂下，看起来很乖的样子，于是没忍住笑了几下，“他们是在做消毒工作，基地内都是全面消毒，争取内部零风险，我们刚进去也不能和基地里的人住在一起，会隔离一段时间。可能会受点冷落，你之后不要介意。”

　　向斯明白这些制度是由病毒的传播方式以及感染的各种数据决定的，但是他还是很想发表一下自己的观点，可能是闻千旸看起来温柔又无害，所以他小声地抗议，“那个，我，其实，我不是，不想进去，可不可以不进去？”
　　“不进去？”闻千旸看着向斯头顶的旋，轻声地反驳，“不可以哦，你现在归我管。”
　　向斯抬头瞄了一眼，说，“可是之前那些队伍都让我走了。”
　　“是吗？”闻千旸轻描淡写，“可能是他们级别不高，不敢收你吧？你不是退伍军人吗？你的身份要归政府的，所以现在，你应该算是归我管的。”

　　由于末日中政府的管制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也会出现一些普通人组织的队伍，有些人不喜欢队伍，就是自己一个人。不过很少有人有能力真正做到自己一个人。
　　向斯不太懂这些，只是还记得自己说过的人设——退伍军人。

　　“好吧，”果然谎言这种东西真是一个圆一个，他暂时妥协了一下，“那我去消毒，会脱.光吗？”
　　向斯认真地问。

　　闻千旸顿了顿，摸了摸鼻子，“额，消毒过程可能不用，但是全身的衣服一定要换的。”
　　“好吧。”向斯皱了一下脸，转身走了。

　　闻千旸看着他背影，觉得对方可能还是有点不大开心。
　　不然为什么不跟他说个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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