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光

　　“不碍事。”

　　黎欢提着东西就准备离开，麦嘉乐突然叫住了他。

　　“等等。”

　　黎欢诧异的回头，就见麦嘉乐飞速的跑向了隔间，正在他疑惑的时候，又光速出现，不过手里拿着一个透明的雨衣。

　　“你穿上这个吧，外面还下着雨呢。”

　　黎欢有些犹豫，他习惯了面对恶意，面对怜悯，面对黑暗，唯独不知道如何在善意面前该如何表示。

　　“穿上吧，这天气淋了雨吹了风容易感冒的，我这又不是送给你，是借给你，改天你还给我就行了。”

　　黎欢还有些不知所措，麦嘉乐则是一把塞给黎欢。

　　“一个大男人，磨磨唧唧的，你行不行呀，不就是一个雨衣嘛，又不是多贵重的东西。”

　　黎欢捏了捏手中的雨衣。

　　“那我明天带到学校还你。”

　　麦嘉乐毫不在意的笑了笑，“随你吧。”

　　那是黎欢第一次面对人生中的善意，不是怜悯，不是施舍，不是好奇，就是纯粹的善意。

　　十五岁的少年，敏感而又多疑，自尊而又自卑，从小就像茧蛹一样把自己藏身在黑暗之中，第一次瞥见一丝光亮。

　　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还在跳动。

　　那天回到家，黎欢把雨衣挂起来，用干毛巾小心的擦拭干净。

　　第二天早起出门的时候，黎欢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雨衣，眼神闪了闪。

　　放学的时候，黎欢见到了麦嘉乐，他正跟几个男生叽叽喳喳的说着什么，脸上洋溢着不加修饰的笑。

　　他的笑容应该总是这么灿烂，有点像冬日里灿烂的暖阳，让人着迷。

　　黎欢有些看呆了。

　　“黎欢，你还没走啊？”

　　麦嘉乐看到黎欢主动打招呼。

　　黎欢看了看他周围的男生，心里那一抹雀跃忽然就消散了。这些都是他的朋友吧，他的朋友可真多。

　　黎欢在心里自嘲的笑了笑，面上淡淡的看向麦嘉乐说道：

　　“不好意思，今天出门太急，忘了你的雨衣，明天拿给你。”

　　麦嘉乐毫不在意的挥了挥手，“没关系，我家有的是。那种雨衣就是一次性的，是供货商免费送给我们试用的，你就留着吧。”

　　黎欢哦了一声，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麦嘉乐身边的几个人就静静的看着黎欢，眼神里多多少少带了一些审视。

　　黎欢心中有些窘迫，“那……明天见。”

　　说完，黎欢转身就走，却听到麦嘉乐在后面喊道：“黎欢，我们几个要去吃炒冰，你要是没事就一起吧？”

　　黎欢怀疑自己听错了，刚转身，就看到麦嘉乐身边有人拽了他一把，然后附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

　　麦嘉乐的脸色变了，随即看向黎欢的表情也明显有些不太一样。

　　真不是一个善于掩饰自己情绪的……小孩儿。

　　黎欢知道那代表着什么，沉默不语的转身离开。

　　他知道了，他一定是知道了。

　　黎欢自嘲的想，知道了也好。他越走越快，到最后简直是健步如飞，恨不得赶紧离开这里，离开这个让他难堪的地方。

　　但是很意外的，走出校门的时候，麦嘉乐竟然追了上来。

　　“黎欢，你走那么快干嘛，等等我。”

　　麦嘉乐应该是一路小跑过来的，气喘吁吁的看着黎欢：

　　“黎欢，我请你去喝饮料吧。”

　　黎欢站定，看向他，冰冷的眼神差点让麦嘉乐打个寒颤。

　　“为什么？”

　　麦嘉乐挠挠头，“喝个饮料而已，哪来的为什么？”

　　“你听说了吧？”

　　黎欢冷冷的盯着他，“为什么还要请我喝饮料，你不怕我身上有脏病传染你吗？”

　　麦嘉乐怔了怔，“那都是他们胡说的，我才不会相信……”

　　“不。”

　　黎欢打断了他，“他们说的都是真的，所以，你最好离我远一点。”

　　离我远一点，都离我远一点。

　　在班上，没有人愿意和他同桌。

　　集体活动，没有人愿意跟他一组。

　　没有人愿意跟他说话，没有人愿意和他接触。

　　他就像一个游离在群体之外的幽灵，孤独的在这个世上飘零。

　　他努力学习，尽量让自己一骑绝尘。你们嫌我脏，我就离你们都远远的。

　　你问我为什么会甩第二名那么多分，当然是保持距离啊，分数隔的多了，他们不就干净了吗？

　　只有自己是脏的，那就脏自己一个人吧，不要把别人扯进来。

　　第二天，黎欢没有把雨衣带到学校，而是直接绕路去了麦嘉乐家的超市，直接交给了麦妈妈。

　　“你们一个学校的，干嘛不直接在学校给他，还绕了路过来，太麻烦了吧？嘉乐可能去外面吃早饭了，你要不等他一会儿一起走？”

　　麦妈妈是个很温和的女人。

　　黎欢只是微微摇摇头，没有说什么就走了。

　　再见到麦嘉乐，黎欢心里已经没有了任何涟漪，见了面，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

　　就这样吧。

　　“黎欢。”

　　黎欢不知道麦嘉乐想干什么，还特意跑到自己教室来找。他也许不知道自己有多亮眼，光是站在教室门口就已经让班里的女生哇哦了。更何况他找的还是黎欢，一个在学校已经名声狼藉的人，一个……烂到了淤泥里的人。

　　所有人都看着麦嘉乐，然后再看看黎欢，教室里议论纷纷。

　　黎欢看了看麦嘉乐，有些不太想理他。但是麦嘉乐不知道是真傻还是假傻，又喊了一遍。

　　黎欢无奈，只得走了出去。

　　靠墙，看他，不说话。

　　“对不起，昨天我朋友不是有意的。”

　　黎欢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麦嘉乐脸红红的，不自觉的挠了挠头，“虽然吧，我不太清楚你家的事。但是我总觉得，你妈是你妈，你是你。她人已经不在了，但是你的生活还要继续，你总不能一辈子都活在她的阴影里。”

　　黎欢还是不出声。

　　麦嘉乐的脸更红了。

　　“昨天真的对不起，我朋友他也是不清楚，所以才会有那种表现。但是我已经说他了，而且我们也查了资料，那种病根本不会传染亲人的，是大家乱嚼舌根污蔑你。”

　　“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

　　黎欢的太阳穴已经蹦蹦跳了起来，他强压怒火盯着麦嘉乐，怎么都觉得这个人这么欠。

　　二百五。

　　傻X。

　　“你，你别生气，我……我就是想说，我其实就是想说，今天下午放学他们都去我家做作业，你要不要……一起？”

　　“没空。”

　　黎欢说完转身就走，不带一点迟疑。

　　有病。

　　留下身后一脸哭丧的麦嘉乐。

　　原本黎欢以为，事情也就这样了，麦嘉乐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性格又相去甚远，那个雨天短暂的停留，就只是自己偶尔午休打的一个盹儿而已，过去就过去了，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他万万没想到的是，麦嘉乐会因为他的事和三班的张清晨打起来。

　　他并不知道事情到底如何引起的，好像是张清晨说了他的坏话。其实凭良心说，那真的不叫坏话，人家说的都是实话，只不过对于他来说，实话真的很难听罢了。

　　但是一向脾气很好总是嘻嘻哈哈的麦嘉乐因为这个能跟人动手，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

　　黎欢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有些不敢置信。等他匆匆跑到操场上的时候，远远的就看到那里围了一圈人。

　　“必须道歉，你这是对他的人格侮辱，是污蔑，是造谣。我再说一遍，他妈是他妈，他是他，他们是两个独立的个体，他的出身他自己做不了主。私生子又怎么样？人家碍着你什么了，凭什么在这里背后嚼人舌根子？私生子就不是人了吗？私生子就不配活下去了吗？再说了，人家一个私生子的成绩都能甩你们几道街，你修不羞愧？你倒是正儿八经爹种娘养的，可结果呢？只会在背后暗戳戳的说人坏话，连个道歉都不敢，孬种，软蛋……”

　　这是麦嘉乐的声音。

　　“嘉乐行了，少说两句吧，又不关你的事。”

　　“是啊，你行了吧，又没背后说你。”

　　这应该是他的朋友在劝他。

　　黎欢握了握拳头。

　　“我呸，我凭什么跟他道歉。他妈是三陪女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得了脏病死掉也是事实，他是私生子这个就更不用说了大家都知道。我只不过是陈述了一个事实而已，凭什么跟他道歉？再说了，你有病吧？我又没说你，特么关你什么事？你是他什么人呀？你凭什么替他出头？难不成你也是私生子……”

　　张清晨话音未落，众人惊呼起来，只见一个人影迅速的从后面跨了过来，像风一样，借着那股劲儿一脚踹在了他的屁股上。张清晨重心不稳，一个踉跄趴在了麦嘉乐的面前，来了一个结结实实的嘴啃泥。

　　“我艹你妈,谁踹我？”

　　张清晨狼狈的爬起来，想要回头看是哪个不长眼的敢踹他，结果回眼就看到黎欢铁塔一样的站在那里，正冷眼盯着自己。

　　张清晨瞬间就灭火了。

　　他在背后敢说黎欢坏话，敢跟麦嘉乐叫嚣，但是真的在黎欢面前，他却不敢放肆。

　　他和黎欢家都在城中村，相互之间都知根知底。黎欢从小就狠，他们那一片的人都知道。黎欢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就把一个初中的男生揍的鼻青脸肿。若不是当时正好有大人经过，只怕黎欢刀子都下了。后来他们才知道，黎欢竟然随时在书包里放着一把匕首。大人都说他是属于那种平时不惹事，但是事起了也不会怕事的那一种，所以都嘱咐自家孩子离他远一些。

　　所以他平时尽管在嘴皮子上占便宜，是因为他知道黎欢不会计较这些，所以今天在操场上当别人提起黎欢的时候，他才敢肆无忌惮的把黎欢家的那些事都抖搂个一清二楚。只是他没想到麦嘉乐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会突然暴怒，还因为这个跟自己当场摔了一跤。

　　更没有想到黎欢竟然会跟自己动手，不是，动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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