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病

　　“小斌，这里。”

　　穆洗鸢坐在卡座里，朝他温柔一笑，“抱歉，这么晚了还叫你出来……”

　　冯斌摇了摇头，低垂着视线坐下，模样有些阴沉。

　　穆洗鸢笑容不变，又朝他道：“新学校怎么样？”

　　“……”

　　新老师也就那样，不敢跟学生有过多牵扯，除了教书就是教书，一下课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能比以前那所公立学校的某些人还差劲。

　　“一般。”

　　沉默半天，最终给出的只有简短又冷漠的两个字。

　　面对他这种隐隐流露着拒绝的态度，穆洗鸢并不气馁，继续微笑着和他攀谈。

　　对这个孩子来说，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姐姐家有一只胖胖的黄色小猫，记得吗？我怕她孤单，又带回来了一只小蓝猫陪她……两个小家伙要把家里闹翻了，小蓝猫最近还特别喜欢抓拖鞋，哈哈。还有啊，公司楼下新开了一家咖啡厅，他们家的蛋糕可好吃了，下次请你吃，叫上你妈妈一起去……”

　　冯斌坐在对面静静听着。

　　穆洗鸢聊天的内容很空泛，却不会让他感到烦躁。

　　她总是拣一些日常、简单、琐碎的小事来填补空荡荡的谈话，也从不刻意逗他笑，或者故作慈悲地嘘寒问暖，施舍怜悯……这都是他愿意听这个年轻女人跟自己废话的原因。

　　穆洗鸢送他回学校，临走前递给他一本没拆封的书，上面压着一盒点心，刚好遮住了封皮上的书名。

　　“周末如果不想出门，在房间看看小说、吃吃零食，也是不错的选择。”

　　“……谢谢。”

　　太甜的东西他不喜欢。

　　站在校门口，目送着车子渐渐开远，消失在拐角。他回过头，再次步入漆黑的校园。

　　——不管你招惹谁了，我都得提醒你一句，近期别出校。

　　魏翊给他发的那句话，此时毫无征兆地在脑海里响起。

　　他没什么表情地移开书上精致的糕点盒，借着路灯光看清了书名。

　　是东野圭吾的《恶意》。

　　……

　　周小羽不是个引人注目的孩子。

　　或许是她的刘海太长了，把眼睛遮住，以至于别人看不清她眼里的世界。

　　是该修修了。

　　她边这么想，边摸着额前的长发，小心地用手指拨开。世界裂开一条小缝，那个人出现在世界中央。

　　“班长，今天是茜茜生日，放学后要不要一起来？”

　　“我？”

　　“对啊，大半个班的人都来了，你不来怎么行。”

　　“茜茜也很想你来的，对吧？”

　　“少来——冯斌，是兄弟就赏个脸。”

　　“既然寿星这么说，那我……”

　　“答应了，班长也要来，芜湖——”

　　刚开学一个月，班上的同学们彼此间就无比熟络起来。这些刚从小学升上来的少年们似乎血气方刚地有些过了头，恨不得每分每秒都发出声音、活动肢体。年轻的班主任拿他们一点办法也没有，前脚刚走，后脚又闹腾起来。

　　时间一到，几个好动的先拽着书包、怪叫着冲了出去。

　　“说好晚上六点半喔，不许迟到。”

　　临走前，罗茜茜特地绕到冯斌面前，装作不经意地提醒了他一句，听他答应才离开，转过身，满脸都是掩不住的欢喜。

　　“走吧，去超市挑好吃的……啊，对了——”

　　她站在门口，笑着后仰，对那些还没走，且晚上也要去参加她生日宴会的同学们道——

　　“要准时过来哦，记得带上邀请函！晚上保证好好招待你们。”

　　“晚上好好招待——哦——”

　　门外响起几个起哄的声音，很快被另外的女声半怒半笑地骂了回去。

　　她一走，半个班就空了。

　　“走了，晚上见。”

　　“嗯，晚上见！”

　　“哈哈，班长晚上见~”

　　……

　　回应的声音此起彼伏。

　　冯斌塞上耳机，嘴里哼着这个年纪的男生都会喜欢的骚里骚气的曲调，是某英国摇滚乐队出的新歌。

　　才开学一周不到，罗茜茜就把全班人都邀请到家里过生日，还专门发了邀请函……

　　这种女生似乎还挺少见的，冯斌想。

　　不过，这个想法并没有在他内心存续多久，很快就被节奏感极强的流行乐淹没了。

　　“班长来了，差点迟到！”

　　“罚橙汁一杯！”

　　冯斌哭笑不得地接过同学递来的杯子，仰着脖子灌了下去，玻璃瓶见底，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青春期的小屁孩嘛，什么事都能无限放大，拿来哗哗的起哄。

　　罗茜茜换了一身衣裙，重新打理了头发。她本来在另一边和别人聊天，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后，同几个正在说话的朋友打了个手势，转而朝冯斌这边走来。

　　“冯斌！”

　　冯斌回过头，一个少女背着光从人群中向他走来。待她快走到自己面前，冯斌才发觉这是罗茜茜，于是友好地笑了笑。

　　“生日快乐，你请了不少人啊。”

　　“哈哈，请了一些小学同学，还有家里的亲戚朋友。不过，我今天主要是想请你们来玩~”

　　她把手背到身后，在冯斌看不见的地方有一下没一下地绕着袖口的系带。

　　“哦，对了，你的礼物。”

　　冯斌把手提袋交给她，又摸了摸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时间仓促，准备得也不太充分，这个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哇，给我的吗，谢谢……”

　　罗茜茜惊喜地接过他的礼物，又不经意般地拍了拍他的肩，神神秘秘地笑着说：“其实，你人到就行啦。”

　　那边有人在喊她名字，罗茜茜只好跟冯斌暂别，临走前不忘提醒：“可别提前走啊，我等会还会来找你的。”

　　冯斌挥了挥手，看着她又融进另一堆人里，其中几个好像有点眼熟……嗯？
　　眼熟？

　　思索之余，他轻轻皱起眉，看了好一会，才发现这些人跟他们其实是同一个学校的。

　　“看美女看呆了？”

　　同班的杜金醅忽然笑着凑上来，十分自然地勾着他的肩膀。

　　“啊？没有……只是在想礼物合不合她心意。”

　　“哈哈哈，什么呀……你人到就行了，知不知道？”

　　冯斌闻言一愣。

　　就在刚才，罗茜茜也说了一模一样的话。

　　杜金醅并不知情，用力拍了拍他的后背，异常热络地揽着他往人群中走，“来来来，真心话大冒险正缺人呢，赶紧过来热场——”

　　一阵欢快的喧闹后，生日蛋糕被推了出来。

　　洁白的桌布像新娘的长裙，奶油在灯光的映照下泛着柔美的光泽，十三支生日蜡烛有序排列在蛋糕顶端，像高塔上十三面随风飘扬的小旗帜。

　　在场者唱起了生日歌，不同的声音化作相同美好的祝愿，送给人群最中央的那位少女。罗茜茜望着在场每个人的笑脸，双手捂住嘴，喜极而泣。在掌声和起哄声中，她闭上眼，真心实意地许了一个愿。

　　“什么愿望呀，许了那么久。”

　　一旁的何梓华凑上来，笑着问道。

　　“茜茜别理她，说出来就不灵了。”

　　“其实也没什么特殊的啦，就是希望大家都能好好的，平安幸福之类……”

　　罗茜茜的视线逐渐飘向别处，似乎在人群中搜寻什么，又似乎只是在躲避旁人的追问。

　　寿星负责把蛋糕送到每个同学手里，此时此刻，她正端着一块蛋糕给杜金醅。

　　杜金醅在跟旁人说笑，接过她递来的蛋糕，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不等罗茜茜反应，几步走向他们班的坐席，转手把蛋糕给了冯斌。

　　“你干什么呀？”

　　趁没人注意，罗茜茜瞪了他一眼，压低声音嗔怪道。

　　“帮你分蛋糕啊。”

　　杜金醅故意风情万种地朝她挤了挤眼睛。罗茜茜本来还有点想跟他赌气的意思，这下又给他逗笑了。

　　“哦，那还不赶紧过来帮我拿一些。”

　　“好嘞——”

　　又有何梓华几人的加入，切好后摆在长桌上的蛋糕很快就分发妥当。等差不多了，罗茜茜把控着节奏，让在场的所有人加入游戏，派对热闹的气氛达到顶峰。之前对罗茜茜印象一般的人，现在多少也被她的热情开朗与落落大方所折服，消去成见，试着与她亲近。

　　这样看来，这场生日会办的还算成功。

　　派对进入尾声，罗母带着罗茜茜在门口与客人们告别。还没走的便在室内聊聊天、看看电视，十分悠闲。

　　冯斌无所事事地坐在沙发上。还剩下十几个人，不是不认识就是不熟，也没什么话可讲。

　　一个声音忽然在他头顶左上方响起——

　　“咦，你还没回家呀。”

　　罗茜茜从他身后绕过来，眼角眉梢带着难掩的欣喜。

　　“等人来接。”冯斌耸了耸肩。

　　“哦……叔叔阿姨平时很忙吧？”

　　罗茜茜在他身侧坐下，挽了一下耳侧滑出来的碎发。

　　忙，当然忙，一个三百六十五天除去六十五天都泡在刑侦大队里，一个恨不得二十四小时都在公司指点江山，两人连回家吃饭都不一定，更别提抽空来接他，不用猜都知道，等会来的肯定是小鸢姐。

　　冯斌腹诽了一会儿，全然忘记自己没接话。

　　“呃……听说你喜欢打篮球？”罗茜茜努力制造话题。

　　“哦，对，小时候老跟着我爸看球赛，慢慢地就也喜欢打球了。不好意思，刚刚走神了。”

　　意识到自己方才把人晾在一旁，冯斌略带歉意地朝她笑了笑。

　　罗茜茜笑道：“哦，没事。我也喜欢打球，要不然，下周体育课叫几个人一起打球吧？”

　　“行啊，”冯斌有些意外，“你还会打球？”

　　“当然咯，可别小看女孩子。”

　　趁着二人对视，罗茜茜朝他含睇一笑。

　　换作班上别的男生，或许早被扫的心里发痒、找不着北了。

　　可冯斌愣是什么也没看出来。

　　“好啊，那就这么说定了。”

　　好啊，那就这么说定了。

　　罗茜茜笑眯眯地听着，在心里模仿了一遍冯斌装傻般的腔调，顺便使劲掐了一把他的脸。

　　把你泡到手后我一定要这么干。

　　她暗暗对自己道。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