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战

　　8月的南京，烈日直射在丁家桥国民党中央党部大楼的穹顶上，耀目而刺眼。
　　秘书长程醉打开卷宗，抽出一份委任状递给简执羽，神情庄重地说：“这是蒋委员长亲自签署的委任状。望简先生好自为之，不要辜负党国的重托。”
　　简执羽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恭敬地用双手接过委任状，只见上面赫然写着：
　　特派简执羽在沪协助办理重要案件并酌情处理之。
　　此令。
　　蒋中正
　　协办重案并酌情处理的字眼跳进简执羽的眼底，这份委任状的份量不轻啊！
　　特派员的身份是护身符还是紧箍咒?对蒋委员长来说就像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区别，而对他来说就像头上悬了一柄双刃剑，从今往后只有更加小心，方能立足于不败之境。
　　所以，接着重任的简执羽没有喜形于色，神情中收了几分轻松，多了一丝惶恐不安。
　　程醉看着这样的简执羽，感觉这位故交之子经过几年磨练，更添成熟稳重了。他的眼里不禁充满了欣赏和信任。这才是党国在沪上剿共战线的一流先锋干将啊，由他担当国民党党务调查科驻上海特派员之职是当之无愧的。
　　程醉想起杨霆剑的下场，竟是因为贿案的事情而身败名裂，心中十分惋惜。蒋委员长最恨贪腐，正在努力肃清弊端，老杨算是撞在枪口上了。自杀也好，如果真回到南京落到敌对派系的手上，那才叫生不如死，还会给委员长带来无穷的话柄。
　　而对于简执羽，程醉是完全放心的。在他眼中，简执羽既忠心耿耿又精明干练，曾经配合杨霆剑除掉了那么多共产党在上海的地下组织成员。尤其难得的是，简执羽出身天津名门世家，家族人脉广泛，家庭财富颇丰，文化素养颇高，还凭借留学海外的经历，与海上租界、巡捕房、帮派都有着密切联系，处处如鱼得水。
　　简直是在上海从事□□工作不可多得的人才啊!
　　因此，对简执羽的要求，程醉都是有求必应，要钱给钱，要人给人，以示信任。
　　“在用钱用人用器材的问题上，中央都是依你的。这里面有中央特批的活动经费，你要的特制眼镜、微型相机和消声枪械子弹，美国特工用的，一共也没弄进来多少，程秘书长特批给你们特情科了。”党务调查处主任许曾恩在送简执羽回上海的时候，指着两个大箱子，特别对简执羽强调这一点。
　　许曾恩是程醉的表兄弟，对于程醉亲信的人他自然也是深信不疑，极为倚重。
　　“谢谢蒋委员长，谢谢程秘书长，感谢主任的栽培提拔！” 简执羽毕恭毕敬地站在车边，庄重地向他行军礼。
　　“记住，你有了中央特派员的身份，回到上海以后，在那些军警机关眼中，你就是‘中央亲信的人’。可是……”许曾恩话锋一转：“在调动淞沪警备司令部那边的人马时要小心防范。像上次杨霆剑带兵围歼中共地下组织的事情，引来多少闲言碎语。那个周司令毕竟不是我们一系的人！行事低调些，千万不可授人权柄啊！”
　　“是！属下记住了。”简执羽再度并起脚眼敬礼。转身登上黑色的道奇轿车，在一前一后两辆保镖车的护送下，驶出了党部大楼，向上海方向进发。
　　傍晚时分，上海淞沪警备司令部，司令官专用别墅内。
　　一双铮亮的高筒皮靴"笃笃"地从二楼楼梯拐角处闪出来,随之进入视线的是笔直的毛料制裤，烫得笔挺的毛料制服,象征中校的金色肩章、肩花、佩星，还有胸前的徽号、军帽上的青天白日帽徽，都映着透过玻璃窗的落日余辉闪闪发亮，代表着来人的军阶和地位。
　　皮靴一路叩响在大理石铺就的长长的走廊上,坚定有力地向尽头的红木双开门走去。门上镶着一块闪亮的牌子"司令办公室"。
　　来人在门前站定，正要敲门，忽然听见从里面传来"乒"地一声,仿佛一撂纸被重重砸在桌上。他神色不惊，镇定自若地高声报告：“报告！”
　　“承慕啊？进来吧！”
　　孙承慕推开红木门,进内几步，在离办公桌一米远的地方立定。皮靴用力一并,一个端正的敬礼,响亮地说话：“机要处副官孙承慕向司令报到”。
　　话音落处，目光平静地直视办公桌后的周永魁司令,余光已将桌上的情况看尽,东西不多,一个金丝楠木笔筒,一支掀了帽的万宝龙金笔,一屉信笺备忘录,一个玉石山水镇纸。
　　不过眼下这些东西都不在原位上,它们被几叠文件扫得东倒西歪，文件上面印着“绝密”。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把你调到机要处吗?” 周永魁的目光在孙承慕俊美倜傥的脸上停留了几秒，慢慢吐出一句话来。他看好这个要相貌有相貌，要才干有才干的青年，不然也不会在这里秘密召见他。
　　“知道。”孙承慕目不斜视，朗声回答。
　　“现在安排冯锦玫主管机要处，是因为南京方面特别指派了她。考虑到机要处的重要性┉┉始终要放个我的人进去才行，其它人我都不放心,交给你这个黄埔系的学生我就放心多了。可是┉┉”周永魁慢慢提高了说话的音量：“可是今天，我收到一条重要的报告，那就是机要处居然潜伏了一个□□的奸细！而且这个人已经潜伏很久了！”
　　孙承慕掩在军帽下的眉毛稍微跳动了一下，面色平静地继续等待司令官的下文，以他对周永魁的了解，他这句话背后还有其它的意思。
　　果然不出他所料，周永魁清了清喉咙继续说话：“廖永晨跟你们做了这么久的同事，你们难道都没有发现吗？！现在反而是特情科给我们提供了这条线报。太丢司令部面子了嘛！”
　　周永魁一拍桌子，桌上所有的东西都似乎要跟着跳起来。
　　“没能及时发现身边的敌特人员，确实是我们的疏失。”孙承慕平视前方，口齿依然清朗，充满了由衷的歉意。
　　周永魁点头，对这种检讨表示满意：“你跟我多少年了？”
　　“报告司令，从黄埔认识老师起，已经有9年了。”
　　“我刚刚接到上面的通知，廖永晨已经被秘密逮捕。此案将移交特情科处理。虽然扫清了内部障碍，可是这样一来，我们的人手更加缺乏了。为加强安全保密工作，我决定从现在起，任命你为我的机要秘书。机要处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要立刻向我汇报！冯锦玫虽然是机要处长，也不敢为难你的。”周永魁说出了真正意图。
　　孙承慕心中长舒一口气：还好，老师对他还是信任的。
　　“谢谢老师的提拔！”
　　“哎，你我师生一场，提拔是应该的。对了，南京方面这次还安排了新的驻上海特派员，预计入夜前后要先来司令部巡视。南京抓贿案，这种峰口浪尖的，我也不便给予什么贵重的礼物，就由你把上次给我写的那幅字转送他吧，礼轻情义重嘛！”周永魁抽出笔筒里插着的一幅卷轴交给孙承慕。
　　“是！”孙承慕向司令和司令身后墙上的蒋委员长半身相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特派员要来了，你先回办公室准备一下。”
　　“是！”皮靴又是一并,再致一个敬礼,孙承慕倒退出了门，并轻轻拧上门把。
　　周永魁满意地交握着双手,靠在皮转椅内闭目养神。
　　孙承慕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得力助手，考入黄埔军校三期陆军士官班，曾赴德法间谍机构秘密受训，回来后跟着他一路升职上来，先在原卫戎司令部军需处做科员一年半,参谋处做参谋两年,此前一直在警备司令部综合事务处工作，认识足足有九年了。有才有德,为人谨慎干练,处理事情快速积极,是他极为器重的人。
　　长江后浪推前浪，今后想必会有更多事情要倚重年轻人啊！
　　机要处处长冯锦玫也在同一天找孙承慕谈了话,不可否认她是一个年轻漂亮、非常有魅力的女人,尽管穿着军装,可举手投足之间依然风情万种。
　　看着孙承慕走进来，冯锦玫随手捋捋了一头波浪卷发，示意他坐下说话:“孙副官,算上原来在卫戎司令部的工作经历，你可算是这里的老人了,工作上别的也不用我提醒,我只有一句话要说…”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看了一眼孙承慕,见他正一脸平静地听着,便接着往下说：“大家都知道，我来这边是挂职历练，将来终是要回南京的。本来司令属意提拔的是廖副官……可没想到他出了事，我也很诧异……当然一切是他自已的选择,与我没什么关系。在这里我要提醒孙副官,机要处之所以为机要处,是要给党国过滤情报,用生命护卫情报的,决不能给敌人可乘之机!"像很满意自已的措辞似的,她微扬起美丽的脖颈，妩媚的笑了。
　　孙承慕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看定这个美丽的同僚，在她笑意结束之前，简洁明了地说:“谢谢冯处长的提点,我心中有数了。”
　　冯锦玫见孙承慕一副不冷不热的态度甚觉无趣,扶着办公桌站起来，摘掉了白手套甩在桌上，直接说重点：“你在这里先替我顶一会儿，我要去准备一下，迎接党部来的特派员。”
　　“是。”孙承慕回以敬礼，目送冯锦玫出门，不必讲他就知道，她这是去梳妆打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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