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日落

　　白墨与温落坐在高速行驶的警车后排，警笛一路呼啸。
　　张梁坐在副驾驶，出神望着窗外黑白相间的城池，他没能在错综复杂的巷道里捉住周文杰。
　　“温助理，你今天挺辛苦。”白墨说。
　　“不辛苦。”温落说。
　　“下班后打算去哪儿玩？”
　　“可能是去游乐园。”
　　白墨：“选得不错。”
　　张梁转头：“你们两个给我……能不能安静会儿？”
　　眼中闪过蓝舟倒下的画面，还有他的尸体被送去终结仓的画面，张梁觉得胸口很闷。
　　警局工作这么些年，也经历过数次生离死别，他仍然没有习惯。
　　张梁庆幸自己还不习惯，否则面对生命的消亡而不知悲伤的自己，也不能称之为九夏了。
　　至于朝生，他们终究是不一样的。
　　透过后视镜，张梁把目光从温落的脸移到白墨的脸，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张副局长，局长他们那边进展如何了？”温落问。
　　“还没找到。”
　　周文杰隔壁审讯室的犯人名为伍岸，也是昨日刚被押进局里的。
　　此人是最近一月六起连环爆炸案的嫌犯，共计造成一百六十一人死亡，是天水街警局手头最大的案子。
　　刚才警局的爆炸是第七起，源头正是伍岸的审讯室。但没有人知道，在彻底搜身两回过后，他的爆炸|物是怎么冒出来的。
　　更奇怪的是，废墟里没留下哪怕一滴伍岸的血迹，人仿佛是凭空消失的。
　　除了此时车中的三人，局里其他警员尽数出动，联合另外两所警局，在全81区疯狂搜查伍岸的行踪。

　　半小时后，无人驾驶的警车抵达目的地，三人下车，站在“企鹅鲜肉冷冻厂”大门外。
　　“根据四周监控，周文杰并没有回到这儿，但以防万一，你们都小心些，紧急时刻保护好自己。”张梁掏出手|枪，“从蓝舟的伤口来看，此人不是第一次杀人了。”
　　“是。”温落应道。
　　张梁走到门前，输入ID，门卫系统响起声音：“抱歉，您无权进入本厂。”
　　“奇怪，这可是警局专设的高权限ID啊？”
　　“昨天逮捕周文杰时，您是可以进去的？”温落问。
　　“他自己开的门。”
　　“难道这冷冻厂的权限非常高？”
　　张梁愣住：“不可能啊，任何私企的门禁权限都不许高过警局，虽然来得匆忙，没找老大要最高搜查令，但一般来说……”
　　白墨开口：“周文杰的客户中有很多权贵，或许是他们暗中操作，给了他很高的权限。”
　　“我去，卖个天鹅肉还给我玩儿这一出！你们等一下啊，我马上联系老大。”
　　“没事，我可以开。”白墨走到屏幕前，启动虹膜识别，将右眼珠凑上去。
　　门卫系统：“尊贵的客人，欢迎，您的到来是我司最大的荣幸。”
　　金属大门豁然敞开，白墨大手一挥：“走吧。”
　　张梁目瞪口呆：“白警官，您到底什么身份啊？”
　　“温助理，告诉他。”
　　温落：“啊？……白警官是有钱人。”
　　“该死的有钱人！”张梁悄声嘀咕。

　　冷冻厂的构造并不复杂，宽阔的厂房内，架着全自动流水线的切割与冷冻机器。
　　从调查的资料来看，企鹅冷冻厂以往都只有一名员工兼老板：周文杰。
　　沈辰作为第一位私人助理，昨日在这里上了一天的班。
　　“温助理，你看这些猪肉。”白墨流水线旁叫他。
　　温落走过去，看着被开膛破肚的猪肉：“怎么了，白警官？”
　　“注意这里。”白墨指着猪脖下方的位置，“有利器的刀口，我觉着像是匕首的。”
　　“真有。”因为猪从中间被剖开，裂缝边缘的伤口并不显眼。
　　“这有什么问题？”张梁凑过来。
　　白墨：“一般来说，仪器的刀刃是从这里下去，刺破猪的心脏致死，然后顺着口子将猪整个儿剖开。但匕首的痕迹比屠刀的口子还要旧一些。”
　　温落想到某种可能：“您是说，在机器宰杀之前，有人先用匕首扎了猪的心脏。”
　　“是练习。”白墨顺着流水线往前走，确认每一头猪都有相似的痕迹，“周文杰的杀人练习。”
　　张梁倒吸一口气：“难怪，他杀蓝舟的时候非常利落。”
　　白墨回身：“还有一点，猪的心脏位置和人的并不相同。”
　　“你是说……杀猪只是第一步，周文杰其实还杀过人？”
　　如果猪肉是用来练习力道的，那从周文杰对蓝舟心脏位置的准确判断来看，他还实践了不止一次的人类。
　　“只是猜测。”
　　偌大的冷冻厂散发出透骨的寒意，张梁紧了紧制服。
　　——“哐当！”
　　忽然，工厂另一侧的出口处，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
　　“吓我一跳。”嘴唇虽然哆嗦，张梁已然紧握手|枪，奔跑过去。“我去查看，你们继续收集线索。”
　　昨日警队来的时候，并未查出猪肉的异常——看来这白警官并非一无是处。
　　温落动身跟上：“副局长，我跟你一起。”
　　张梁：“周文杰如果出现，也是从你们背后的大门出现，你留在这里警戒，保护好白警官。”
　　“是。”
　　白墨招手：“温助理，过来。”
　　“什么事？”
　　“我们脚下这块地是不是有些奇怪？”
　　温落俯身仔细探查，并用手敲击，并未发现任何特殊的地方。
　　如果有，昨日的警队也该发现了，毕竟他所植入的职业能力，设定上不会超过现有的警员。
　　白墨扯松喉结处的领带：“我们试一试就知道了。”
　　“您是怎么判断这里有蹊跷的？”
　　“有钱人的直觉。”
　　“……”
　　“你退开些，我准备开枪了。”话罢，白墨按下手|枪扳机，淡蓝色的能量在枪口聚集一秒，旋即射中地面。
　　青烟过后，温落再次伏地：“还是没有发现异常。”
　　“居然藏得这么深？”
　　“如果地下有空间，我们听声音就能判断。”温落道。
　　“又不是一扇门，你还指望敲出门铃？”白墨甩甩手臂，“你再退开，这回退远些……诶，对，再退几步，再退，行了。”
　　温落望着远在三十米外的上司，疑惑道：“刚才的功率已经是配枪的最大值了，您还有其他武器吗？”
　　白墨用指纹重新启动手|枪，笑：“没有。”
　　“身份识别已完成，当前使用者享有SSS-I类最高权限。特殊锁定已解除，是否上调至极值功率？”能量手|枪忽然说话。
　　“是。”
　　“极值功率已开启，80%，90%，100%，请在五秒内|射击。”
　　“轰！”
　　巨大的蓝光一瞬照亮整座厂房，温落捂住双耳，蹲在晃动的地面上。
　　三秒后——
　　“温助理，你看，我就说底下有空间吧！”白墨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起来，指着面前厚达三米的窟窿。
　　“藏得这么深都能找到，您真厉害……”
　　“那当然。”
　　“可惜您这身很贵的西服脏了。”
　　白墨拍打胸前的灰尘，脸上不小心留下指印：“不碍事，我回去就换一套。”
　　“我们怎么下去？除了有风，底下一片漆黑。”
　　白墨指了指流水线：“穿猪肉的钩子，正好可以组成连锁。”
　　两人忙活一阵，取下S型的钩子，一端勾在机床上，连接六十只后，另一端触到空间的底部。
　　“我先下去。”温落戴上手套，却被白墨拦住。
　　“我先走，你没有配枪。”说着他纵身往下。
　　温落紧随其后，落地时，他的后腰被白墨伸手扶了一把。
　　他打开制服右肩处镶嵌的灯光，照亮所在的空间。
　　这是一条冰冷、幽深的走廊，白墨在上方轰出的洞，显然不是正常入口。
　　“白警官，我们往哪边走？”
　　白墨在空气里嗅了嗅：“这边。”
　　“您闻出什么味道了？”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感觉到了杀意。”
　　温落叹了口气：“就我的常识来看，杀意这种东西……是无法量化的。”
　　“看吧，就知道你不信，那就当成我的直觉呗。”
　　“您刚才察觉到底下有空间，也是通过杀意吗？”
　　“你这小子，哪儿来这么多问题……嘘。”白墨突然压低声音，“前面有光。”
　　走廊的尽头，是一处闪着幽暗绿光的空间。
　　温落跟在白墨身后进入房间，温度骤降，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好在及时用手肘捂住，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
　　房间地面结着冰霜，中央摆放着九个冷藏柜，幽绿的灯管年久失修，使得光线忽明忽暗，有些渗人。
　　走廊灌来一缕风，压缩成鬼哭声。
　　白墨上前两步，打开最外围的冷冻柜，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苍白阴冷、瞪大眼珠的人脸。
　　温落伸手触摸：“死的。”
　　尸体僵硬如冰块，不知在柜子里躺了多久，只剩那双漆黑无神的眼珠，死死盯着临时造访的两位客人。
　　“难道其他柜子里也是？”
　　二人合力打开剩余的八处冷藏柜，其中七处都躺着面目可怖的冻尸。
　　看痕迹，空着的那个冷藏柜是最近才搬进来的，还没等到它的主人。
　　“这冷冻厂的业务挺广泛，还有人肉。”白墨哈出一口白气，说。
　　温落回到最中央的冷藏柜，里面躺着一具男性孩童的尸体，与另外七具不同，他面容安详，嘴角含笑。
　　低温仿佛是相片，将他死前的笑容永久定格。
　　细碎的冰块垫在男孩的尸体下方，好像无数白色的花朵。
　　“为什么他不一样？”温落问。
　　白墨凑过来：“只能问周文杰了。”
　　“等等，他的脸有些眼熟。”温落闪过一道念头，立即在投影镜片中调集周文杰的资料。
　　“找到了，白警官，这孩子是周某几年前死去的养子。”

　　张梁跑到厂房另一侧，看到雪地里的货物铁架断成两截。
　　方才的响声，应该就是它碎掉的声音，似乎是被厚厚的积雪压垮了——
　　不对！
　　张梁定睛看去，铁架旁的雪地里，留有一串新鲜的脚印，去向是厂房侧面，一直延伸到大门那端。
　　冷冻厂在周文杰被带走后就一直停工，此时除了他本人，还有谁可能出现在这里？
　　“不好！”
　　副局长面色大变，飞快冲回厂房。

　　白墨围着幽绿的冷藏室走过一圈，站在走廊口。
　　“应该没有更多线索了，我们去另一边看看。”他说。
　　“您稍等，我马上就投影完最后一具尸体——完成，走吧。”温落收起镜片，抬头看向白墨，瞳孔骤然收缩。
　　漆黑的走廊后方，蓦地飘来一张绿色的人脸，无声靠近白墨。
　　“白警官，小心！”
　　白墨一愣，正欲抬起右手，便被飞扑过来的温落撞个满怀。
　　两人抱作一团，朝左侧滚出一米。
　　周文杰从黑暗里刺出的匕首悬在空中，没能第一时间见血。
　　温落迅速起身，抓起手边的碎冰块，扔向周的眼睛。
　　一瞬偏头躲过，周文杰蹲身，前冲，挥出匕首，割破温落的制服袖子。
　　温落往后一仰，却被脚底冰面绊倒。
　　但他反应敏捷，左侧手肘撑地，躯体旋转，右脚用力踢在周文杰脚腕上。
　　两人同时摔倒。
　　各自后撤一步，再次起身，温落双拳紧握，做出迎击的姿势，却听身后白墨道：“不准动。”
　　余光看去，白警官手握充能完毕的手|枪，站在中央冷藏柜前，对准养子的尸体。
　　周文杰眼神冰冷，举起双手，示意自己不会再乱动。
　　“扔掉武器。”温落道。
　　右手五指松开，匕首在三人的凝视中坠落。
　　下一瞬，异变突起，周文杰猛然抬脚，踢中坠落的匕首，刀刃破风，直指白墨的身体。
　　电光火石之间，温落奋力跳起，凌空张开双臂，匕首扎左手臂，鲜血溅出。
　　双脚落地，右掌拔出肌肉中的匕首，侧身前倾，脑中浮现蓝舟死去的脸，温落的手臂横过、手肘伸直、手腕转动——
　　刀刃映着闪烁的绿光，从左向右，割开周文杰的咽喉。
　　“你……”
　　周文杰张大嘴巴，拼命捂住滋血的咽喉，跪倒在地。
　　白墨收回手|枪，上前两步，注视周的伤口：“活不成了。”
　　温落扔掉混有两人血液的武器：“抱歉，白警官。”
　　“你道什么歉啊？”白墨拾起匕首。
　　“小、龙……”弥留之际，周文杰望向中央的冷藏柜，瞪大眼睛，很快停止了呼吸。
　　“要怪也是怪我不小心。”白墨说。
　　“我杀了他，没法再审问了。”
　　“你是正当防卫。对了，我还得谢谢你来着，刚刚那一会儿，你就救了我两回。看不出来，你小子还挺厉害的嘛。”
　　温落撕下裂开的制服，绑在左臂的伤口处，对白墨微笑道：“这是我应该做的。”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