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莲

　　齐名雪最后一次过来的时候，距离罗阳上一次见到她已经过去很半个月的时间。他的案子已经被提起公诉，很快便要上庭了。
　　“我以为你会很着急帮萧文破案。我的时间可是不多了。”罗阳还是老样子，从那张平静的脸上，完全看不出有任何为自己担忧的痕迹。
　　齐名雪扬了扬头发，坐了下来。“我来见你不光为了破案。重要的是，我喜欢这个故事。”
　　罗阳无奈地笑了笑：“你们女孩子总是喜欢浪漫的爱情。可是我要提醒你，这个故事，不但不浪漫，还很残酷，很苦……”
　　“我现在手头有一个案子。”她望着他的眼睛，“你有兴趣听听么？”
　　罗阳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在心理学上，有一种现象，叫做斯德哥尔摩症候群。我这么说可能太专业了……”齐名雪抱歉地笑了一下，说道。“简单点来说吧。在一个绑架案件中，被绑架者是一名十四岁的少年。绑架案件发生在五年前，而犯人，竟然是一个大公司的老板，国外名牌大学毕业，青年才俊。他拥有他想要的一切，可是因为从小父母离异，便至此不相信感情。这个犯人无法从身边的人身上获得真情，又因为有着天生的优越感，觉得世界上没有他得不到的东西……为了获得一份绝对纯洁的真正的爱，他选择了一位少年，作为对象。”
　　罗阳很有兴趣地听着。“他绑架了他，然后对他很好是么？”
　　齐名雪点点头。“除了自由，他可以给少年一切，包括他的真心……结果就是他成功了，他让那个孩子爱上了他，再也离不开他。”
　　“结局是什么？我想，不会是他们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结局是——有一天，他和他的恋人上街的时候，被少年的父母遇上。那个孩子的父母立刻认了出来，便报了警。他们被迫分开。因为，那个男人毕竟是犯了绑架罪。”
　　罗阳摇摇头，叹气：“你们就不能放过他们么，他们可以很幸福的。”
　　“我现在在给那个已经十九岁的少年做心理辅导。他已经完全不能接受外面的世界了，只要他的恋人不在身边，他就会不安，会恐惧。并且，他不能和除了绑架者以外的人交流。连他的父母都不能让他开口。为了给他的恋人定罪，我们必须让他开口，所以，上面派了我去……现实多么残酷。”齐名雪苦笑，“他们的爱情，很畸形，结局也很残酷。不过，我却很喜欢。”
　　“你是个与众不同的女人。”罗阳评价道。

　　他没有想过会和梅英再次相遇。真的，一点点都没有幻想过。随着时间的流逝，童年时代和梅英在一起度过的时光渐渐变得不真实，仿佛梦境。他的生活依旧很苦。初中的时候，哥哥在上海打工的时候受了伤，不能再做重活，便回到了家乡。他搬出了叔叔家，和哥哥嫂子一起住。刚上了一年高中，哥哥便没有能力支撑他继续读书了。成绩很好的他只好放弃学业，和哥哥一起在镇上做一些小生意，赚不了什么钱的。
　　后来他的哥哥嫂子有了孩子，是个很可爱的男孩，取名叫做小野。为了这个孩子将来可以有个好点的前途，他们全家迁来城里。
　　省城很大。罗阳住在郊区，租金最便宜的贫民区里。在集市上摆摊卖一些手工制品，一天也不会有多少收益。小野身体不好，三天两头就要跑医院，赚的钱根本就不够生活。
　　人如果倒霉，连喝凉水都塞牙。他们的生活如此艰难，却还是风波不断。一个叫做宋涛的混混，经常骚扰他们的生意。三天两头过来收保护费，不给钱就砸摊子打人。
　　和梅英重逢的那一天，兵荒马乱。宋涛带着一帮人来到集市收保护费，罗阳终于忍不下去，和街上其他几个年轻人一起与他们大打出手。刚准备出手，却被人出声阻止了。
　　“你们干什么打人？”一个少年的声线传来。虽然很严肃，却不失澄澈。当罗阳抬头，看清楚见义勇为的少年时，瞬间，灿烂的光辉笼罩了整个世界。
　　身材颀长，白衬衫，蓝色的校服裤子。很干净。有着小包子脸的少年，在阳光之下漂亮的不像话。他的梅英，他的天使。记忆与现实重合。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与今天多么相似。是上天注定的么。是老天觉得他太苦了，所以每一次都派了天使来拯救他么。
　　罗阳很想开口叫梅英的名字，但还是忍住了。六年前的那一场意外重新占据了他的全部思绪。他没有资格和梅英做朋友。还是离他远远的比较好。
　　宋涛一伙人的注意力马上被前来打扰他们好事的少年吸引过去。
　　“老子来收钱，管你什么事？”宋涛上手推了梅英一把，梅英向后退了两步。
　　“收钱就不对，随便打人更不对！”少年理直气壮。“萧大哥，你说是吧？”
　　罗阳这才注意到，梅英身后还有另外一个人。二十七八岁的样子，模样不算英俊，却很精干。这是罗阳第一次见到萧文。
　　只看见那个人出示了警员证，摆出一副严肃的脸：“干什么干什么？有什么事跟我回警察局说！”
　　宋涛立刻换了一张笑脸：“警察同志，你看，这不是闹着玩么。”
　　“闹着玩儿？把人打成这样还闹着玩儿？”姓萧的警察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梅英，给你姐打电话，说我有公事要处理，晚点过去。”
　　梅英嘴上答应着，却没有去打电话的意思。笑嘻嘻地看着他的萧大哥“处理公事”。
　　宋涛一伙人又是点头哈腰又是道歉，萧文才算是放过了他们。
　　“萧大哥，你干嘛不抓他们啊？”阳光少年一脸的疑惑不解。
　　萧文一撇嘴。“他们今天还打人就被你这个见义勇为的小子给阻止了，最多算个犯罪未遂，怎么定罪？”
　　梅英“嘿嘿”笑了两声。但是，他立刻停住不笑了。因为，他注意到了站在他面前不远处的，罗阳。
　　“你是……你是……”显示疑惑，随后转成了惊喜的声音。“罗阳？你是罗阳吧？我是梅英啊！”小家伙扑了过来，不由分说就抱住了罗阳。“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还在镇上住吗？”
　　罗阳很想用双手拥住少年的身体，然后告诉他，我是罗阳，是你的朋友罗阳。可是，他不能。他们已经相离的太远，在这六年里，他们根本不在同一个世界生活……
　　强忍着胸中汹涌澎湃的情感，将脱口而出的一句“梅英”硬生生地吞了回去，换成了另外一句话：“你认错人了吧？我不认识你啊。”
　　他感觉到眼前少年的身体忽然僵硬了。他抬起头，望着他的眼睛。仿佛不相信一般，少年轻轻摇头：“不可能。我不会认错人的……你是罗阳。你不记得我啦？我是梅英啊。”
　　罗阳故意装作很茫然的样子，心却忍不住抽痛着。“我真的不记得你……不过，今天还是要谢谢你。”
　　梅英松开了罗阳，向后面退了两步。他紧紧咬着下唇，很委屈的样子。“怎么可能……不可能……”
　　罗阳对他笑了笑，转身，离开。再不走，再不离开，就再也装不下去了。汹涌的情感马上就要压抑不住，脱口而出。他多么想叫他的名字。梅英。可是理智阻止了一切。
　　他不知道那一天自己是如何走回家的。大脑被回忆充斥着，他和梅英过去的点点滴滴全部涌入脑海，挥之不去。他惊讶自己的记忆力，和梅英在一起的每一个细节，他都清清楚楚记得。从第一次见面开始，梅英喜欢吃的东西，梅英喜欢的游戏，甚至是……梅英的每一个小动作。全部都记得。
　　他过得真的很好，不是么。罗阳努力着微笑。自己不应该去打扰他的。

　　如果，理智真的可以阻止强烈并且炙热的情感的话，那么这个世界上，也许根本就不会有悲剧的发生。就是有这样一种情感，明知道不可以继续，却身不由己，无法停止。当罗阳站在梅英就读的省城第二中学门口的时候，他的理智，已经在与情感的斗争之中，彻彻底底的战败了。
　　一直都是这样的，只要是关于梅英的，再小的事情，他都会注意到。所以，那天，当他再一次与梅英相遇，那孩子身上的每一个细节，都如同刻在了他的脑海里。是第二中学的制服。不会错的。
　　第二中学坐落在省城的中心地带，和罗阳家住的郊区距离很远。若不是帮助哥哥进货，罗阳根本没有机会来到这里的。
　　罗阳站在学校门口的法国梧桐树下，盯着每一个在操场上走过的学生。现在正好是课间休息时间，学生们成双结对的在操场上自由活动。
　　他多么渴望可以看见梅英的身影。可是，这种渴望，同时带着一种惧怕。如果他看到自己怎么办。要怎么解释，今天在这里出现？这样想着，罗阳的思绪开始混乱。他甚至没有留意，一个人影，已经悄悄站在了他的身后。
　　当那个人的呼吸越来越近，罗阳才觉察出不对劲，猛然回头。
　　少年清秀的脸距离他的脸最多不过三厘米的距离。他甚至可以清楚的感觉到少年的浅浅的呼吸……太近了。这样近的距离，连逃离的机会都不给他。
　　梅英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你没有忘记我，对不对？不然你根本不会在这里出现！”
　　罗阳尴尬地退后，为自己找着开脱的借口：“我碰巧路过这儿……”
　　“罗阳！你的谎话绕不回来了……不是为了找我，你不会来这儿的。”梅英很坚定。“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装作不认识我……罗阳，你还在气我小时候不听你话么？对不起，我说过我再不会了。从此以后，我只听罗阳一个人的，要是我不听话，就让我被雷轰死被蛇咬死发烧……”
　　“别说了！听听这都是什么话啊！”罗阳终于听不下去，打断了梅英的毒誓。“我没有生气，别再说这样的话吓唬人了。”
　　梅英露出了笑脸。清澈，明媚，让他永世不忘的笑容。彻底败了，在看到这笑容的一瞬间。明知是毒药，却甘愿沉沦。他再也做不到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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