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簪城

　　那时候的清灼才刚及豆蔻年华。府里的家督那时还是清灼的大伯。

　　当时是昌和帝的父亲在位，正当万圣节。清灼与二妹随大伯进宫祝寿。

　　正德门前排起了长长的队伍，清灼与大伯、二妹从马车上下来依次排在正德门前。

　　正德门前门庭若市，大臣家眷和他国使臣依次进宫。

　　宫门前的侍卫也换上了红色的官服，高大的正德门宫门也是焕然一新。

　　清灼就是在这次遇见的檀悟，二妹与华安郡主兴高采烈的讨论这次圣上寿宴会有哪些好吃的美食与歌舞。

　　她们二人，一人重口欲，一人爱歌舞。

　　善歌舞的舞坊必有美酒佳肴，满汉全席又不能缺少歌舞助兴，所以这二人常常相约跑出府去瞎胡闹。

　　大伯也与官场上的同僚相谈甚欢，独清灼一人，无聊得很。

　　她四处张望，头上戴着的幂蓠也跟着晃荡。

　　“放花灯啦，放花灯啦。”一阵阵欢喜热闹的声音传来，清灼好奇的踮起脚四处张望。

　　一个猛回头，幂蓠沿不小心撞到了身旁人的胸膛，清灼一下惊到了，伸手挑开薄绢，慌张道：“失礼，吾之过也，望君海涵，尊下可有大碍？”

　　“无事，女施主不必挂怀！”一道清冷低哑的声音自头顶传来，清灼下意识抬头。

　　那一刹那，清灼好像明白什么叫做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了。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绝独艳，世无其二。曾经读《白石郎曲》时一直在想，到底要怎样的容貌与气度才担得起这句“郎绝独艳，世无其二。”

　　而今日，她大概是明白为什么有人会用这句诗感叹君子了。

　　她看到檀悟第一眼，脑海里就浮现了这句诗。

　　“灼姐儿，你这是怎么了？”陈大伯突然出声打破了清灼的痴愣，她“啊”了一声赶紧解释道：“没怎么了，没怎么了，就是刚才不小心幂蓠沿撞到这位大师了。”

　　陈大伯听清灼说这位大师，条件反射朝大师头顶看去，却发现人家戴着头袖。

　　檀悟平静的跟陈大伯对视，眼睛无波无澜。似一汪平静而幽深的湖水。

　　陈大伯跟檀悟对视一眼即想起自己的失礼，不禁脸热。

　　赔罪道：“甚歉，无意冒犯大师了，多有得罪，冒犯之处，还望大师见谅。”

　　檀悟好脾气道：“无碍，施主不必挂怀。”

　　陈大伯躬身执礼。檀悟弓腰还礼。

　　最后长长的队伍轮到清灼她们三人，陈大伯跟檀悟告辞后领着两个侄女大步向前。

　　清灼落后一步，走在长长的甬道内，周围灯火通明，随处传来阵阵嬉笑声，看着前方那条尽管有光亮，但仍有些昏暗的宫道。

　　莫名有股惧怕怯弱的感觉。

　　清灼飞快回头看一眼，檀悟依然站在原地，暖黄的烛火下，置身于人声鼎沸的尘世之中，他清冷的面容都有股淡淡的悲悯之色。

　　清灼回过头继续跟着家人向前走，却心不在焉的想，那双凄清悲悯的双眼沾上俗世烟火会怎样亮眼。

　　后来无数次，清灼都在想，自己第一眼就喜欢上檀悟，大概是因为脸和好奇。

　　好奇一个像人间佛陀一般悲天悯人的人惹上红尘烟火会是怎样的人间绝色。

　　“从一开始就错了，我一开始就想岔了。”清灼喝了一口茶，茶有些凉了，大概是故事太长，说得太久，茶也就凉得快了。

　　珊华拿起茶壶给清灼重新添上，好奇道：“后来呢？你又是怎么错了？错爱还是错把佛陀当爱人？”

　　清灼喉间有些苦涩，语音微颤：“檀悟与秦国将军是好友，华安意外在京郊结识了秦国将军，她怕王妃不让她出门，便常常以会友之名来我府上，带着我和二妹跑出去玩。

　　二妹不爱看将军莽夫与不识人间百味诸态的和尚，很快便不再去了，只有我抱着不能明说的心意，不知疲倦，满怀期待与华安一道前去。”

　　珊华让9999端出一盘瓜子，抓起一把放在9999嘴边，一人一狗目光炯炯的盯着清灼：“继续啊。”

　　“咔咔咔咔。”嗑瓜子的声音此起起伏，清灼莫名就叫不下去了，睁着一双圆圆的大眼睛跟珊华对视。

　　嗯？好吧，嗑不下去了。

　　珊华把手里的瓜子重新扔回盘子里，故作正经的拍了一下9999的狗头。

　　“别嗑了，影响氛围。”

　　9999：是谁先要嗑瓜子的？是谁？好气啊，真的好气，关键是打不过，还是要保持微笑啊，今天也是可爱系统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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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灼跟檀悟一起聊天下棋，弹琴焚香。主要是他操作，清灼观看及拍马屁。

　　常常秦国使臣居住的小院子，杏花纷纷落下，院内琴音袅袅。

　　檀悟时常到处游历，对各国风土人情多有见识，清灼惯常抱着一本游记，对着书询问当地风貌，檀悟语言生动的描绘，常引得清灼向往不已。

　　一天往往一晃而过。

　　万圣节过后，各国使臣相继离开。在这个档口，华安郡主闹出了一件大事，在帝王面前，直言看上了敌国将军，想要嫁去和亲。

　　靖王府因为此事闹翻了天，王妃被气的一病不起。成天抹泪。

　　她早年丧夫，无子仅有一女，女儿是她漫漫余生全部的希望和寄托。

　　皇帝也因此事招见秦国将军和檀悟四五次，次次惊心动魄。

　　宫里局势紧张，不说别的，单说大周数百年，诞明君，有女帝，更有能臣良将开疆拓土。疆域辽阔。

　　一直坚持先祖遗志，不和亲不纳贡，不称臣。

　　结果华安郡主居然主动要求和亲，这是在打皇帝和大周的脸啊。

　　清灼前去劝过无数次，刚开始还能进门一叙，后面更是连王府门都进不去。

　　清灼落寞的走在大街上，无聊得踢石子。

　　突然视线内出现了一双罗汉鞋影，她慢慢抬起头，檀悟出现在她眼前。

　　他还是那样好看，风采出众。

　　他冲清灼微微一笑，“陈施主今日可有闲暇听游记？”

　　清灼低下头，抿嘴：“没有。”

　　檀悟不理清灼刚出口的拒绝，同她隔着一人的距离说道：“今天周皇陛下又招将军进宫了。”

　　清灼看着二人的距离，再听到他提起那个“祸头子”。俞加生气。

　　快步走到檀悟身边，趁他不注意，拉着他的衣袖说：“你觉得可能吗？值吗？”

　　檀悟伸手将清灼的手指一根根掰开，袈裟从指尖滑落。

　　檀悟轻笑道：“可能，但不值！”

　　清灼第一次看见他笑，笑得那样好看，在日光下竟有些晃眼，好看到……她竟……想落泪。

　　此后一路无语，在陈府府门前，清灼从台阶下冲下来，揪着衣摆，对着檀悟笑道：“大师，不，檀悟，你再笑一下吧。”

　　檀悟后退一步，念了声“哦弥陀佛”。依旧是那副悲悯的模样。依旧是那样清冷如溪水滴石般冷硬的风格说：“施主，你该进去了！”

　　说完也不理清灼，率先转身离去。清灼目送他离开。

　　在他身影彻底消失前，突然泄愤般冲着那个背影大喊：“臭和尚，你没有心。”

　　那个背影停顿了一下，但很快，就消失在眼前。

　　那一下停顿，只是错觉吧。

　　那天之后清灼就再没见过檀悟了，她跟檀悟在府前交谈被陈大伯看见。

　　她被关进了祠堂，她跟陈大伯说：“我喜欢他。”

　　陈大伯抬手给了她一巴掌，她被打得趴伏在地上，依然倔强道：“我喜欢他。”

　　“啪”左脸挨了一巴掌。

　　“我喜欢他。”

　　“啪”

　　“我喜欢他”

　　“啪”

　　……那一日祠堂的巴掌声和渐渐微弱的说话声一直没停，等到陈大伯出来时，站在祠堂外的管家看着他身体颤抖，手掌掌心腥红。

　　对看守祠堂的护卫交待道：“等她什么时候认识到自己是陈家人，没有顽劣的资本再放出来。”

　　说完身形佝偻着离去。

　　清灼到最后还是被放出来了，她不再提那些过往，听闻华安郡主与秦国将军私奔也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并无异样。

　　从那天以后，她开始进入庙堂，成为天子门生，为官爱民，为臣忠君，很快便成为储君的左膀右臂。

　　只是多了一个喜欢站在正德门前的臭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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