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流年倾韶华

　　来自黑暗的奇怪男生。
　　林缱。
　　进到新班级的教室我一眼就看到了他。
　　然而就好像是另外一个人，既不是撞我那天的傲慢，又不是那天角落里的张狂，他就那么安静地坐在那里，托着脑袋认真地翻看着一本书，乖得一点都不像之前看到的任何一种样子。
　　我有点怀疑我认错人了，或者说，难道有个人跟他长得一模一样，只是性格截然不同？
　　但是，第一节课点名我确认了他就是那个林缱，就是那个目空一切傲慢嚣张的林缱。
　　可眼前这个乖巧是什么？装出来的吗？怎么可以装得这么不露痕迹，就像是与生俱来似的。
　　我有点想了解他，不出于任何其他目的，只因为他是我见过最奇怪的男生，没有之一，我想知道，到底什么样的人才能够有这么多张面孔，支撑这么多面孔的究竟是怎样的一种灵魂。
　　好奇心。
　　会杀死猫吗？
　　新的班主任，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是那种铁腕治学的人。第一节课就反复强调四条高压线，并且对学生座位进行了十分明显的划分。
　　明显到，走进教室看到学生分布，就有一种强力的压抑氛围笼罩在教室里。
　　我们是文科班，女多男少，教室最后两排全是男生，后两排之前全是女生，泾渭分明。
　　这么做的理由只有一个，禁止男女之间存在任何交流，甚至学习上的交流都要视特殊情况而定。
　　我的陆澈宁，就坐在那里，跟我相隔如此之近，又如此之远。
　　他的旁边，就是林缱。
　　我们的班主任。真的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把男生都放在一起，不让他们跟女生交流，可一群叛逆期的男生，坐在一起，更多的情况是聚众捣乱，负面影响并没有减少多少。
　　第一节语文课，后面的那群男生就已经按捺不住了，一个个相继起哄。
　　为首的就是那个林缱，还有，我的他。
　　整个一节课，都在林缱不断没事找事与老师争论文言文的“正确”翻译，澈宁搞怪学老师讲话的口吻，以及后面两排起哄坏笑中度过。气氛虽然很轻松，但是老师讲课完全没有了连贯性，听得人很没有感觉。
　　“你能不能不要跟着你们后面那群人起哄？”
　　下课我跟澈宁保持距离站在阳台上，为了不引起注意，我们对话都没有面对对方。
　　“没事的，都随便玩玩的，他们挺好的，那个林缱很有才呢，懂得真多，还有……
　　又来了。
　　每次认真说事从来就像没听我说话，总是自顾自说着自己的那套想法。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远方，不客气地打断了他：“你还说！我不管谁有才谁没才，不管他们好还是不好，上课起哄胡闹就是不对，你就是不能跟着他们，下课你们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他没有说乱，皱着眉头在那儿若有所思。这时候，林缱跟他旁边坐着的一个高大壮实的，名叫封晨的男生从教室走了出来。他们一人一边把胳膊搭在了澈宁肩上，就好像认识了很久的朋友似的。
　　我惊讶于男生之间的交往如此之快，又有点鄙视这可以说沆瀣一气的相处。然而，我有痛恨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当时的我多么希望自己是个男生，那样的话我就可以光明正大把澈宁从他们那里拉开，并告诉他们，不许带坏他。
　　不，我作为一个女生为什么不可以？
　　我暗暗下定决心，一旦他们再有过分的行为，我会找到他们让他们远离他。
　　“澈宁，下去玩会儿。”
　　林缱拍了拍澈宁的肩，咧着嘴说到。
　　澈宁看了看我，朝着林缱使了个眼色，摇了摇头：“你们去玩吧，我这会儿不想下去。”
　　林缱搞怪地眨了眨左眼，比了个ok，拉着封晨就走了。
　　哈哈大笑着走了，嚣张得很。
　　果然是那个林缱，之前那番安静沉寂只不过是没找到合适的玩伴而已！
　　我有些闷气，但也很欣慰，我的他没有跟着他们下楼不知道干什么去，毕竟将我放在第一位的。
　　也许是第一节课为了找存在感，又或许开始发现班主任经常会突然出现在教室窗外，后面的课，后面的日子，后排的男生没有那么夸张了，偶尔个别或集中起哄也无伤大雅。
　　生活好像慢慢开始回归到正规。
　　我跟澈宁也依旧是只在之前约定过的时间一起，就算一个班也没有过多的表现。我们都知道，距离越近越会暴露，索性按照以往的方式生活，稳稳的幸福。
　　但是，渐渐的，我们开始怠慢，开始互相传递并无署名的字条，开始出现了只要我们俩被同时点到名，班级里就满是暗号一般的咳嗽声。
　　这样的氛围里，我们羞涩并甜蜜着，胆怯且幸福着，一切都很融洽，我陶醉其中。
　　我第一次开始一天又一天地期待下一天的来临，期待着甜蜜羞怯的味道。
　　然而，我们越来越过分了，当我放松对自己克制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会受到惩罚。
　　虽然不是直接的惩罚。
　　那天是班主任的课，气氛有些压抑沉闷，全班都低着头一声不响地听班主任在讲台激情澎湃。
　　或许因为太无聊，他居然在班主任的课上从后排传过来一张纸条，三两句情话跃然纸上，让我的心情也活跃起来。
　　于是，我也鬼迷心窍了。
　　鬼知道我胆子那一瞬间为什么变得那么大，看完他的纸条立即撕了一张便利贴，调侃地回复了几句情话，折成心形也向后排传递过去。
　　“林缱！站起来，手里拿的什么东西？！”
　　班主任大喝一声，放下手中的粉笔就向后面走去，大家都回头望向后排。林缱就站在那里，却没有慌乱，我看到了他旁边不远的澈宁无措的眼神，顿时心凉了一半。
　　一目了然。我的字条传到林缱那里被发现了！
　　班主任一步步逼近林缱，澈宁的眼越睁越大，越来越惶恐，我已经不敢看了，但只能强迫自己去看，还有那么一点侥幸心理在作怪。毕竟临近绝望的黑暗，侥幸那一点光亮绝对闪亮。
　　就在班主任走到林缱身边，表情有些得意的伸手问他要东西的那一刻，全班都震惊了，大家的下巴都几乎要掉下来。
　　林缱快速将心形字条撕咬成了碎片，并全部塞进嘴里咀嚼着。全班爆发出了阵阵惊呼，我看到班主任的脸色渐渐不好看了。
　　“饿了，吃点东西。”
　　林缱瞟了一眼班主任，大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咧着嘴不屑地笑着，虽然没有发出张狂的笑声，但那股嚣张劲儿一点没少。
　　“站出去！”班主任指着门外，气愤地甩下一句话。
　　林缱二话不说，合上书本大摇大摆地就走了出去，仿佛并不是受到斥责与惩罚。
　　我跟澈宁对视了一眼，两个人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
　　望着站在窗外慵懒靠在阳台上的林缱，我心里好乱。我，我们是安全了，然而心里却一点也不好受。
　　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他最深处的心到底是什么样的？我已经不好奇了，也不想一探究竟了，这个男生无法了解，也无法去了解，至少我是没有办法。
　　我见过他的好多种样子，傲慢，放肆，安静，开朗，见得越多样越茫然，他就像一颗长在沙漠里的孤傲仙人掌，增添了绿意与希望，却让人畏惧无法靠近。
　　下课后，林缱被批评教育了一番回到教室，依旧咧着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后排的男生一个个围过去“慰问”，我眼神示意澈宁过去“问候”一下。
　　讲真的，我其实并不是想要真的问候他感谢他，只是想确认一下他在外面确实顶住了班主任的压力，并没有把一些事说出来。
　　人总是自私的。
　　这件事后，我跟澈宁再次回到了以前的状态。
　　年少总要为轻狂付出代价，也只有付出代价后才能成熟。虽然这次是林缱替我们付出代价，但心理上的煎熬我们一点没少承受。
　　我们开始慢慢知道，耐得住寂寞才能守得住繁华，稳稳的幸福要远胜过轰轰烈烈。
　　这一天，班里少了一个人。
　　同时，也多了一个人。
　　少的那个人是林缱。
　　多了一个叫周灵的女生，是从一中转学过来的。
　　说出来，可能都没人相信，这个女生我居然又见过。
　　那天在校门口拽着林缱衣摆不肯松手的，就是现在这个在讲台上自我介绍的女生。
　　小小的身材，扎得高高的马尾，淡淡的眉毛，闪着光的双眼，尤其那撅着的小嘴，无不散发着一股俏皮与倔强的气息。
　　她跟林缱是什么关系？难道林缱今天的不在是因为她？
　　事实并不是。
　　听同学议论，林缱昨晚打架，连夜被老师叫来家长带回去反省去了，可能要个几天才能过来。
　　又打架。
　　我有点觉得他有点活该，一切都是恣意妄为的咎由自取。
　　然而当看到了澈宁，封晨他们几个脸上也微带着淤青，我也大概了解了事实的真相。
　　一切缘起又是我的男朋友。
　　昨晚澈宁洗澡时与高二年级的几个发生了口角，并动了手，澈宁一个人吃了亏。回到宿舍林缱，封晨他们知道后，叫了几个人一起找高年级的理论动了手，楼管听见动静赶过来时，林缱叫其他人先跑，自己被逮了个正着。
　　我很气愤，也很伤心，我的男朋友为什么是这样，胡乱妄为，总让我担心，明劝暗说都不听，我不懂什么是男生的准则，他连累谁不连累谁我也管不了，但是，他这迟早会影响我们在一起，会破坏我们的未来的路。
　　我想就这件事作为机会找他认真谈一谈，但看到他微青的眼角，我最终选择了沉默。毕竟他也受了委屈和欺负，比起责备，他更需要的是关心，而我太讨厌惹是生非，我无法对这件事表达任何关心。
　　所以，我沉默了，我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
　　林缱回来的那天，走进教室的时候正是下午第一节课刚下课。他脸上的淤青还没完全消尽，大眼睛里的那股盛气凌人并没有消失，连走路还是那么大摇大摆。
　　他似乎并没有发现前排多了一个新的面孔，而离我不远的周灵看到他时，眼光从门口一直跟到座位上，就像眼睛都不是自己似的。
　　好像是在确认自己没有认错人，周灵仔细盯着坐在座位上的林缱一会儿后，她站起身径直走向了他。
　　正在收拾课本的林缱感觉到有人站在桌旁，疑惑地抬头望去，瞬间在脸上写满了诧异，二话不说，拉着周灵的手就往教室外面跑。我们整个教室满场唏嘘，根本没反应过来，只知道，林缱拉着新来班级的女同学跑出去了。
　　林缱，周灵回来的时候正好刚响起上课铃，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教室，并没有过多的交流，我看到周灵脸上还残留着没擦尽的泪痕，林缱两道浓眉之前满是懊恼与无奈。同学们就这么好奇又不敢多言地目送他们走进教室，有几个男生想要试探性询问，还没开口就被他一双大眼凶狠盯了回去。
　　到底我们还是没能清楚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但确定有不俗的关系，而且肯定早早之前就认识了。
　　周灵的到来，让活跃的林缱沉寂了好久，不怎么起哄闹事，也很少在课间嬉戏打闹，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掀起一点波澜。我有点暗暗佩服周灵，居然有这么大的魔力，能将这么一切都不放在眼里的男生镇得服服帖帖的。
　　有些人天生就是自由的鸟，没有什么可以束缚他强大的翅膀，再坚固的笼子也终有一天会被冲破。
　　又一个夏天到来的时候，沉寂许久的林缱突然爆发了。
　　我跟澈宁散完步回来走到教室门口时候，林缱从我们身旁快速擦过，奔跑向楼下，封晨紧紧追在后面。澈宁发觉不对劲，告诉我他要去看一下，让我先进教室，我点点头，让他快去，毕竟他们是很好的朋友。
　　教室里林缱的座位上书本散落在地，周灵披头散发坐在他的位置上，眼神有些呆滞。听其他同学说，楼下16班的段小然来找林缱缱上学期的班级留言簿，周灵突然冲出去跟段小然吵了起来，再后来不知怎么又跟林缱吵了起来，就成了现在这样。
　　段小然？
　　我想到那个自信大方的短发女生，心里充满了问号，她怎么会跟周灵吵起来。但周灵现在目光呆滞坐在林缱位置上掉着眼泪，又特别让人心疼。
　　林缱到底做了什么？
　　下晚自习，澈宁送我回宿舍，路上我忍不住问林缱今天是什么情况。
　　“那个女生真的可恶！”澈宁恨恨道。
　　第一次见他提到一个女生这么咬牙切齿。
　　“谁啊？怎么了？”
　　“周灵。那个女的，林缱初中毕业就跟她分了，现在还在死缠烂打，林缱他原来班的的班长来让林缱写班级留言簿做纪念，她跑出去骂人家。”
　　果然，他们之间有着这么特殊的关系。
　　“那我觉得她挺痴情的啊，可能用错了方式吧。”我若有所思道。
　　但澈宁接下来的话让我大跌眼镜。
　　“痴情什么啊，真要是痴情就没这么多事了。那女的在一中谈恋爱，跟男的出去住被教导主任逮住了，一中不要才转到我们这里来的。”
　　“这，也太开放了吧。”我目瞪口呆。
　　澈宁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还不止这些了，她来这里见到林缱，说了这件事，还要跟林缱复合。真的是恬不知耻。”
　　Oh my god ！
　　大开眼界，这样的女生我又是第一次见，澈宁说的恬不知耻简直没有一点歪曲，人不可貌相，那样清纯俏皮外表下居然是这样的人，林缱也是真的栽了。
　　想到这儿，我突然想起来一晚上都没见到林缱和封晨。我问澈宁，澈宁叹了口气：“林缱那家伙憋的火太大，拳头砸玻璃发泄，把手伤着了，封晨陪他去医院了。”
　　“他这性格也太火爆了，为了这样一个人把自己弄受伤了，哎。”我对林缱的受伤身边同情。
　　澈宁却突然问我：“你说我们会不会变成他们那样？”
　　“哪样？”
　　“林缱跟周灵那样，恋人变敌人。”
　　听到这话我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瞬间刺痛，而且很痛很痛，痛得浑身每一根汗毛都倒竖了起来。
　　“我没想过，以后别问我这种问题了。”
　　“我只是感慨。”
　　“没什么好感慨的，我跟你说过很多遍，我想我们都好好的，不想任何影响我们的事发生。你只要能做到，一切都会稳稳妥妥的。”
　　他没有说话，轻轻抚摸了我的脸，我轻轻拍了拍他放在我脸上的手，冲他微笑。
　　当时的我太年轻，太天真，以为只要我们能做到不影响我们关系的事发生，就一定能守住稳稳的幸福。
　　然而我还是没能真正理解古训“树欲静而风不止”的含义，影响我们的远不止我们自己，年轻有太多的诱惑，青春有太多的未知，除了把握自己，我们谁都把握不了。
　　甚至。
　　我们连自己都把握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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