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皇兄
赵允墨从宜德门出来的时候已经是酉时三刻,雨好不容易停了,偏西的太阳照得汴梁城里一天的晚霞。
家仆已经在宫门口等候多时了,见赵允墨出来连忙迎了上去。
“老爷,您没事吧?听说皇上召见您,又这么久不见您出来,夫人们都急坏了,连派了几班人来打听情况。您出来就好了。咱们还是快点回去吧。”
赵允墨没来由的恍惚了一下。这才回过神来。
“什么夫人们?”
秦九已经知道自己失了口,两忙说道:“是我说错了。老爷赎罪。”
赵允墨摆了摆手。“算了。以后小心点就是。”
家里的那些姬妾们平日里自称是“夫人”,其实他是知道的。只要不当着他的面,他就可以当做不知道。
前朝白居易可以养歌姬三千,他堂堂左屯卫将军就不能养几个小妾吗。虽然很多都是一时兴起,随后也就淡了、忘了。只不过也不好就这么赶她们走,就留在了府里。却都只是妾。他的“夫人”……是不能自己定的。
“秦九,我们出城走走吧。”
“是,老爷。”秦九不敢多言,只毕恭毕敬的回答。牵着缰绳让赵允墨上了马,主仆二人一路出了曹门、望春门,往城外东郊去了。
汴梁城东有一片方竹,还是太宗年间命人种下的。是从大理千里迢迢引来的品种。开始以为活不成,谁知30几年过去了这里竟成了一片竹海,密密匝匝的将够人过得去。
这里也是赵允墨常来散心的地方。别人遇到烦心事都会到蔡河湾里勾栏场中饮酒嫖妓,只他会到竹林里来,而且一待就是大半天。
“秦九,马过不去,你就在这里看马吧。”
“老爷,这可不成。”秦九连忙说,“要是没有人跟着,您一旦有个闪失,皇上那里先不说,就是府里的那几位……哎——我秦九就是有十个脑袋也是吃罪不起啊。”
赵允墨笑了笑,“你穷紧张什么。哪来那么多闪失。我只是进去散散步,不会太久的。”
凤尾修竹,纤叶含芳。但刚下过雨,叶上雨露未干,却显得有几分寂寥伤感。
赵允墨踏着泥泞的湿地却浑然不觉,竹叶上的雨滴落下来打在他的身上,渐渐的就湿了一片。
他只在想他的心事。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皇兄竟成了外人。少小时一同玩耍一同长大的兄弟一旦有了地位的差异,一切行事之前就要忌惮三分,小心三分,如此也就不可能再像从前那样无所顾忌不分彼此了。
记得皇兄登基那天,百官朝贺,普天同庆。
也就是在那天他搬出了皇宫,被封为左屯卫将军,穿着朝服站在参加登基大典的百官群中,遥遥的望着高台之上殿门之前的那个穿着龙袍看不清脸的人,第一次明明白白的知道了什么是距离。
虽然典礼之前他还与他一同打闹玩笑,相约大典结束就一同去城郊打猎。他还扯着皇兄的龙袍说“真好看”,皇兄当即就许诺以后也为他做一件一样的,结果引来了太后不满的咳嗽。
太后……
赵允墨仰天长叹。
太后也老了。
还记得小时候他有多怕她。
那女人精明干练,一双凤眼总是眯着,像是捕食中的猫。窈窕的身体一丝不苟的套在精美的华服中,腰背总是挺得直直的。对她唯一的儿子总像将军对士兵一样严厉。
每次见她远远的来了,都吓得年幼的赵允墨直往太皇太后身后躲。
那时,其他几位皇兄也还没有死。除了温王、昌王和钦王早夭之外,还有二皇兄悼献太子和四皇兄信王,而皇兄只是先皇的第六个儿子罢了。本来,是没有机会继承王位的。
不死心的只有太后一个人而已,总是找机会想要显示自己儿子的出色。皇兄和他却每日里只是斗鸡走马,玩一些官宦公子哥儿里的流行玩意儿。未来,对他们来说充满了未知的惊喜,整个世界都是用岭南的荔枝和哈密的瓜构成的,甜到了骨子里。
直到上天像是成全太后似的让几位皇兄先后去世他们的梦也没有破灭。除了皇兄被封了太子多了些功课礼仪,除此之外也没什么变化。他仍然会拉着他的手说出一些孩子话,例如“弟,等我做了皇帝就把江山分你一半,然后我们一同上朝下朝仍然每天在一起不分开”一类的。
赵允墨不自觉的嘴角浮起一个笑来,可随即就消失了。
那时候,太后总是对他们的傻话嗤之以鼻,有时看不过还会叱责几句。
那时的她,是强硬而健朗的。
她的衰老,大概起源于几年前的一场宫变。
当时宫里宫外盛传皇兄并非太后亲生,而是一个已故的李姓宸妃所生,证据确确,言之凿凿。二十多年前的往事就这样被抖了出来。更有些奸猾小人平日里就嫉妒太后外戚们的显贵,进谗言说李妃原是被太后陷害而死。
皇兄先是不信,再后来,有一天突然将他召进宫中。还是那个紫宸殿,他打发走了宫女太监关上宫门抱着他哭了一场。
那天之后就血雨腥风了。
现如今,还有人说太后外戚们的或赐死或流放的结果都是他的主意。
虽然后来查明了太后虽非皇兄生母,但也确实没有害死李妃。李妃本是太后的宫女,原就是为太后借腹生子的。太后对她不薄,死后仍追封为宸妃。
一场误会,却也从此隔阂了母子的感情。从此表面亲近,俩下里却疏离了。
想来太后就是从那时开始一发而不可收拾的老了下去。
那他呢?是不是也就是从那时开始一发而不可收拾的变得沉默?
那皇兄呢?
从那以后,皇兄对他来说就变成了一个捉摸不透并需要远离的存在。
他停住了脚步。
想忘也忘不掉的是,皇兄放开抱着他的手,擦干眼泪时眼睛里的残忍仇恨。
想忘也忘不掉。
母亲都是如此。更何况他这个弟弟。
再说,皇室兄弟间从来都适合演变成为了争夺皇位相互残杀的仇敌。
所以,即使哪天他赐给他一杯毒酒或是一把利剑,他也不怪他,只怪自己命不好。
在那之前,只能自己多加小心了。
一径弯竹勾住了赵允墨的衣襟,也让他的思绪回到了现实。
他抬头四顾,这才发现已经不知不觉走出了很远。抬头看看天色已晚。太阳不知什么时候早消失不见,只剩下一天的朦胧青白。一阵风起,吹乱一林绿影,赵允墨紧了紧衣襟。虽是中秋天气,却不知为什么突然觉得冷。冷风刺骨。
“……老爷……老爷……您在哪啊?”
一个人远远的喊着,听着是秦九的声音。
赵允墨仰头看了看被密密匝匝的竹茎竹叶遮蔽了的天。依旧阴着,举目一片浓绿压顶。也不应,赵允墨向声音来处走去。
秦九一路找得满头是汗,远远的看见赵允墨,连忙向他跑去。
“将军,将军,您可让我好找啊。”
“什么事?”
“刚才宫里传出消息,说皇上今儿晚上要大宴群臣共赏十五月圆。传话的公公去了咱府上,你不在。幸好有人看见您出了东门,就找到这来了。您快些回府吧,好歹也得准备准备啊。”
赵允墨听了有些失笑。
皇兄这是怎么了今天,几次三番,一会儿一个主意。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