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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下)
“先生……赏个饭钱吧……”
“一看您就大富大贵之人……先生您就看在这除夕夜赏餐饱饭吧……”
街边的小乞丐扑过来抓住他的长袍马褂的下摆,脸上黑一爬的泥印子和白一爬的鼻涕一同糊在了他稚幼的脸上。很脏。
很脏很脏。
梅房卿皱了皱眉头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三郎,从钱袋子里随手抓出一把银元扔在那个小乞丐的脚下,然后轻轻拉了拉自己的长袍。
那个小乞丐愣了愣,松手了,随后噗腾一声跪倒在他的面前。
“看老爷您红光满面,想必您一定是大富大贵,新年好生财……”
梅房卿没有把他的话听完便领着三郎走了——有的空在那里听小乞丐废话,还不如去练两嗓子或者去喝两樽。
1929年2月9日。
他抬头看了看天空,天有些昏暗。
……除夕夜了。
除夕,是戏班子里一年到头最冷清的一个夜晚,这一天没有人会来戏班子听戏,连师傅都耐不住寂寞走了,戏院里就剩下几个师兄师弟。
红灯笼串满了整个胡同巷子里,大红大红的连成一条线,大伙喜喜庆庆的穿着大红色衣服互相道喜拜年。
这一天厨娘做的饭也格外香甜可口,分量也足,不至于让那些唱丑角自以为很高大威猛的师兄来抢他的饭。
但是这时候,厨娘又总会招呼着他进厨房,升起火来还给他热茶,加饭。待他吃完,还会塞给他好多好多的烤白薯,说到:
“唱旦角儿可幸苦啦,新的一年怎么可以亏待我们家啊三呢?”
吃完饭,师兄都跑出去了,噼里啪啦的开始放烟花,而他守着师傅留下的唯一一束小烟花,四周杂吵,烟花映着他脸庞,眉眼中尽是欢喜。
他看着这一束灿烈的光,仔仔细细的欣赏着,瞧着,看着。
然后一大坨雪就从他的背后打过来,他微微转过脸,紧接着又是一阵冰凉刺入他的眼睛……嘴巴……鼻子……这时候连呼吸都是冰冷的,都是罪过。
他穿的本来就不多,嘲笑声和冰冷雪球一同击打来的时候,他的身体一怔。
那是他最不愿意回忆的童年旧往事。
“梅师傅!梅师傅!”后面有人在呼叫他,梅房卿和三郎双双转过身去,看见了边跑边向他招手的顾十安。他笑了笑,停了下来。
顾十安跑的很快,他跑到他身边,端详了一下梅房卿的脸色后说:“梅先生居然没事。”
梅房卿也笑了,答道:“这时间的人血馒头看的可多了去了,那会被这种事吓到?”
“也是,也是,梅先生也是练过武的人,阴阳并存,那会被这种事吓到?”顾十安顿了顿,说到,“去喝杯茶?”
1928年12月29日
戏终,戏幕缓缓合上,梅房卿走下台,彩妆未卸,他微微瞧着兰花指,拿过一个玉杯,盛上了酒,满满当当的一碗。
“总有人有人说我唱的是淫词艳曲,骂我男不男女不女,嘲我不上战场杀敌,笑我是谁谁谁的兔子……”
“难道我们戏子,就不可以抱着一颗救国的心吗?”
“今天在这里,我梅房卿敬你们是条汉子,如果你们认为我也可以是个汉子的话……希望弟兄们为我喝一杯。”
一瞬间,四周鸦雀无声。只有顾老将军沉重的呼吸,老将军缓缓说到:
“我顾千悲为这国家奉献了几十年,把我妻子、大儿子的命都豁了出去,必要时叫我把命豁出去我也没关系,反正老子也只剩命一条了,而这半截身子也快入土了不是吗?”
“这个时代,是乱世,但就算是乱世,我们一样可以踏着砾石去寻找盛世。”
“我们说不准是正义还是非正义,但只要有一颗心,何时不是汉子?!”
顾老将军像是千万次下达寻常命令一般,面红耳赤的大哄:“弟兄们!干!今天咋们就尽了这杯酒!”
在场的人无一不热泪盈眶,激动的难以说出话来,梅房卿在一旁看着,笑了,端着酒碗,朝顾老将军微微一倾杯,随后便仰头,一饮而尽。
1928年12月29日
在看着众人端起酒后,顾老将军微微一笑,也端起酒碗一饮而尽,随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枪口塞进嘴里,在所有人反映过来之前,狠狠扣下了扳机。
1928年12月29日晚
电台再一次的转播在收音机里响起。
“何以不曰中华共和国,而必曰中华民国?此民字之意义,为仆研究十余年之结果而得之者。欧美之共和国,创建远在吾国之前,二十世纪之国民,当含有创制之精神,不当自谓能效法于十八九世纪成法而引为自足。……国民者,民国之天子也。”
“民国者,民之国也。为民而设,由民而治者也。”
“□□新生的共和国当以“中华民国”为国号;只有“把过时的满清君主政体改变为‘中华民国’”,才能真正解决中国问题。”
他怔,忽然懂了。
“这里的茶最醇正,亭台楼阁,晚些还会有申曲儿的表演。”顾十安拉开了椅子坐了下来,梅房卿笑了笑也坐了下来,说到:“原来您不喜欢京曲儿而是申曲啊?”
顾十安也笑说到:“京曲儿当然也有喜爱的,比如您梅师傅的。”随后茶便端了上来,顾十安端起茶,也没有再说话,而是把头转到了戏台那边儿。
梅房卿看着他笑的嘴角都有些僵硬了,心情也有些烦躁起来:“无妨,其实顾师长想说什么便可以说。”
可顾十安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整了整军帽,站起了身。梅房卿看着他,也站了起来。身着军装显得顾师长英姿飒爽,本是温柔的眉目尽多出了几分杀气。
“组织上安排安排了我来带这一带35000左右的兵,说直接点便是……”
梅房卿打断他的话,嘴角抽搐了一下:“是小的有眼不见泰山,原来已经是顾军长了。”
见他识破,顾十安只好耸耸肩,摘下帽子,说到:“除夕快乐。”
梅房卿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再一次愣住了,直到三郎拉了拉他的衣角,撒娇说到:“师傅,我想吃糖葫芦。”
梅房卿看着大门咽了口口水后又笑着弯腰抱起三郎说:“今天是除夕,三郎你想吃什么就记得和师傅开口哦。”
三郎惊喜:“真的吗?!”
“师傅什么时候骗过你。”梅房卿把三郎抱出茶馆:“说吧,想要什么。”
1928年,□□领导的南京国民政府完成“北伐”,基本结束了清末以来中国南北对峙的历史局面,中国进入新的大一统时代。
1929年,□□宣布废除春节与除夕,严禁民间私自拜年,若抓到一个便处决一个,丝毫没有考虑到苍生。
而在这几年前,□□先生为了宋美龄小姐在南京种了上万课梧桐树,还嘱咐了人定期浇水。
“也是,这世间多的去了苍生,哪能与宋美龄小姐相提并论……?”陈翊殇笑了笑,说到:“进一批上等的梧桐树种子挑一挑再托人给美玲小姐送去吧”
“是。”下人应到,陈翊殇又说:“还有,买一份礼物给顾军长送过去,并告诉他我会在下午去拜访他。”
那丫鬟点了点出去了,
小丫头的背影也消失的出去了,陈翊殇走到窗边,看着漫天灰白的雪,一片片落在了地面上,又极快速的化为了水渗入泥土。
乱世最美的地方,大概就是只要站立在窗边便可以看见从那亘古飘过来的灰与素白的雪花混杂在一起,揉捏出更新更美的景象吧。
就像那舞台上那抹夺目的灿烂的鲜红。
就像那台下一口豪饮的烈酒那般万古豪情。
顾军长捏了捏眉心,那杯茶可能真的让他醉了。他无缘无故的又想起来那一抹灿烈的微笑。
他狠狠的一捶桌子:“该死的怎么可以又想起他来了!!”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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