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云诀

　　那老者垂下眼睛瞥了一眼跪倒在地的柳大成，继而抬眼望向门前的池塘，并不接他的礼品，冷冷道：“你找错人了。”
　　说着就要关门。
　　柳大成并不相信，连忙一手挡住关了一半的门，心想，在这山上寻了半日，只有这么一户人家，且这老者轻功不差，定是隐居高人，应该是他没错。柳大成再度恳求：
　　“前辈莫要唬我，夫人她身怀有孕，却有热毒缠身，若再不救治，恐怕性命堪忧，还请前辈能出手相救！”
　　说着，柳大成的脑袋磕到地上碰出一个响头。老者后退一步，却似乎产生点兴趣，眼睛在柳大成身上大量了一遍，问道：
　　“尊夫人有热毒缠身？为何？”
　　“在下膝下有一小女，自出生就比一般孩子体热，想必是小女的体质影响了夫人。”
　　“哦？”
　　老者右手缓缓捋了一下顺着脸颊右侧的一缕银发，若有所思，而后道：
　　“你先起来吧。”
　　“前辈若是不答应，大成便不起来了。”
　　说着，再度把脑袋碰到地上。老者摇摇头，笑道：
　　“你这是何苦，生死有命，老朽未必就能救得了她。”
　　“凡有一丝希望，大成也要为夫人诊治。”
　　“我见你相貌堂堂，即使夫人先去了，你也不愁再续弦。这样费尽心力大可不必。”
　　听他这话，柳大成抬起头，有些恼怒地看着他，
　　“大成此生，唯夫人一人，前辈若答应救治，大成夫妇自是感激不尽，即使前辈不答应，也不应如此说夫人，在下拼尽全力，定是不会让夫人离去的。”
　　柳大成此话说的真挚，老者低头看到他在提到夫人时透出柔光和疼惜的一双眼睛，对着他微微抬了一下右手示意柳大成站起来说话。
　　柳大成起身，站到一侧，老者从门内走出来，顺手轻轻关了竹门，走到池塘边，柳大成也随他走过来。他思忖片刻，背对着柳大成道：
　　“若是我答应救尊夫人，不知你如何谢我？”
　　“大成愿赴汤蹈火，任凭差遣。”
　　老者忽然笑起来，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屑道：“我要你赴汤蹈火做什么？”
　　“那……？我柳家家产尽数献给前辈以表谢意”
　　柳大成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答谢，便想到了最直接也是最俗气的答谢方式。
　　“哼，老朽若是眷恋俗世，就不必来此隐居了。”
　　老人有些不悦。
　　“不知前辈需要晚辈如何答谢，但说无妨，只要大成能办到，绝不推辞。”
　　老者向前走了两步，转身对着柳大成，道：
　　“我看你年纪尚轻，不知令千金今年几岁？”
　　柳大成被问的一愣，如实答道：“小女去年冬月刚满三岁。”
　　“若我要你将三岁的女儿送来，你可愿意？”
　　“这……？”柳大成心头一惊，不知老人为何有此想法。
　　“怎么？你不愿意？”
　　柳大成确实救夫人心切，可若是以女儿作为代价来换取夫人的命，这可如何抉择？即使他能愿意，秦小婉也万万不会答应！柳大成定了定神，有些疑惑的问道：
　　“小女尚且年幼，不知前辈为何……？”
　　老者倒是坦荡，他提出这个条件，也早料到柳大成定会有此一问，抬手捋了一下右侧垂下的那缕白发，道：
　　“实不相瞒，我夫人与尊夫人正好相反，她身体极寒，寒气渗入肌理和内脏，我用尽毕生精力每日为她运功才得以维持她不受体内阴寒之气所伤，可是……老朽今年已六十有五，夫人小我十岁，我恐不能照顾她一生，而我二人膝下无子无女，方才听闻你说柳小姐天生体热，我若将毕生所学尽数传授于她，凭着她天生的体质，她定能替我压制住夫人体内的寒气，甚至比我做的更好，他日，即使我死了，夫人她也不必受体内寒毒所伤，我也能放心了。”
　　老人说罢，微微闭上眼睛。似乎终于了却了一大心愿。
　　柳大成没想到老人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如此真挚坦诚，不容怀疑。
　　老人定了定，不像刚才那般孤傲，似乎有些退让，继而道：“我只是想要收柳小姐为徒，悉心教导，只要她将来能替我照顾夫人直到终老……我每年会准她回家一月与你夫妻相见，待夫人西去，她便可回家与你二人共享天伦，与你夫妻而言，并无太多损失。”
　　柳大成想要回去与秦小婉商量一下再定，毕竟柳叶刀刚刚三岁，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
　　老人看出他的犹疑，道“若你愿意，我便即刻随你下山去为尊夫人诊治，若是不愿……”他眯了一下眼睛，眼中闪过一道冷光，“若是不愿，那便请回吧，再不必来了。”
　　说罢转身就往竹屋走，情急之下，柳大成连忙拉住他的胳膊，老人见他伸手触及自己，身体站定，但见他衣衫轻轻一抖，柳大成顿觉整条手臂被他的内功震的一阵刺痛，不得不即刻松开了手。心道，“好厉害的内功！”
　　他并不是要了女儿的命，也不是要害她，还要将毕生所学传授给她，而他这么做仅仅只是为了在他死后能有个人替他照顾他的夫人，如此用心良苦，与他柳大成并无什么不同，而从见面到现在，柳大成能明确地感受到老人的功力之深早已超出了他的想象，这样想来，对小刀来说有这样一位师父，似乎也并不是什么坏事。如此想罢，柳大成咬咬牙便当机立断道：
　　“好！一言为定！”
　　老人见他答应，才露出一丝微笑。
　　言而有信，老人回竹屋片刻便拿了药箱出来随柳大成下山。
　　回到家时，柳叶刀正追着一个下人在院子里打闹，下人也只能陪着，传出阵阵清脆的笑声。三岁的柳叶刀还真不像普通人家的女儿一样乖巧，天天调皮捣蛋。下人见柳大成回来，连忙站定弯腰施礼，而个子小小的柳叶刀倒是没注意到，直冲冲的追了过来，一下撞到老人腿上，摔了个屁股墩儿。她倒是不哭，仍是咯咯笑着，一边自己站起来一边摸摸自己摔痛的屁股，仰起头看到银发的老人，也不怕生，拉住老人的袍子扯了扯，老人低头看看她，
　　“爷爷，你好俊啊！”
　　柳大成一阵尴尬，训斥道：“小刀休得无礼！”
　　原本面无表情的老人反倒被她这句话逗乐了，蹲下来看她，只见这孩子生的一双瑞凤眼，仔细看去透亮的眼珠隐隐罩着一层暗红，老人惊了一下。伸手把了一下她的脉，这孩子的体质果然比他想的还要热，他平生从未想过会有这样的人，自然也从未见过，难道是老天刻意为他安排的？
　　老人摸了一下柳叶刀的脑袋，然后起身随柳大成进到正厅。下人为二人各斟了一杯茶。柳大成对下人道：
　　“去让夫人准备一下，前辈来为她诊治。”
　　“是”
　　下人应着，便端着茶盘退出正厅。
　　秦小婉的身体太差，已经无法下床，只能请老人前去内室。一盏茶后，柳大成带老人来到内室，秦小婉虚弱的半躺在床上，面色更加苍白，但即使如此，也并不能掩盖她原本标志的相貌，她见人进来，礼貌性地微笑道：
　　“有劳前辈了。”
　　老人点点头，便坐在床边的凳子上，示意她伸出手腕为她把脉。左手食指与中指轻轻放在秦小婉由于长期无心饮食变得越来越细的手腕上，老人眯起眼睛，右手仍习惯性地捋着右侧那缕垂下的银发。不多时，老人睁开眼睛，顿了顿道：
　　“夫人体内热毒聚集，经久不散，老朽本应为夫人行针，但……夫人如今身怀六甲，此时行针，恐对胎儿不好，若夫人不介意，老朽可为夫人运功以暂时缓解夫人身体的不适，待夫人诞下婴孩，再行针祛除。”
　　“如此，便谢过前辈了。”
　　秦小婉声音虚弱，但毫不失礼。老人示意柳大成扶着秦小婉盘坐起来，他双手掌心与秦小婉掌心相对，双目微微闭上，而此时站在一旁的柳大成竟能感到一阵凉意，如此片刻功夫，老人便收起双手，令柳大成扶着秦小婉躺下。
　　“小婉，你感觉如何？”
　　秦小婉经过这么久的折磨，今天终于有所缓解，微笑着答道：“感觉好多了。”
　　老人一并开了一个方子，道：“这几味药，明日起隔日一副，十天之后我再来。”
　　说罢，起身便要走，柳大成拿着方子连连感谢，看天色已经暗下来，便道：
　　“前辈，这天快黑了，不如用过晚饭再走吧。”
　　“不必了。”
　　柳大成这才想起，老前辈的夫人也许一个人在家。便没有多留，恭恭敬敬地将老人送出门去，然后即刻命人前去药铺抓药。
　　这边秦小婉难得精神好些，而此时的柳大成，才想起来与老者的约定，不知道该如何跟秦小婉开口……
　　“大成，你从哪里寻来的这位前辈？”
　　“保医堂的项大夫说他在卿宁山上遇到一位世外高人，我便去请了来。”
　　“这位前辈方才为我运功，一股凉气自他掌中传来，寒凉却不猛烈，如春雨润物，一丝丝渗入我的肌理，我能明显感觉出他的内功极为深厚，不是你我所能企及的，既为世外高人，怎得这么轻易就被你请来了？”
　　“这……”
　　柳大成吞吞吐吐。秦小婉见他眼神犹疑躲闪，有点担心，
　　“怎么不说话？”
　　柳大成怕她会难过，但这件事迟早要说，他坐在床边轻轻握着她的手，小声说道：
　　“前辈说希望收小刀为徒……以此作为交换……”
　　“前辈功力深厚，不愁收徒弟，为何会以此作为条件？”
　　秦小婉半信半疑，斜眼看着柳大成，“你是不是有什么瞒我？”
　　柳大成知道这事儿瞒是瞒不住的，便老老实实将他与老人的约定告诉了秦小婉。秦小婉这才知道要将刚过三岁的小刀送上山去，自是舍不得小刀这孩子这么小小年纪就离开父母，但她也被老人的心意所感动，都道世间男子多薄情，而在她身边，从她爹秦震天，到柳大成，再到这位前辈，竟都是痴情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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