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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又是乌云密布,一如宋依依此刻的表情。
联考才过去两天,成绩就紧锣密鼓地赶了出来。
宋依依真实地怀疑,“凿壁偷光”、“悬梁刺股”和这些老师批改卷子相比,也许算不得更刻苦。
班会课。
老李头急切切地印了白色的表单,贴上墙。他站在表下看了许久,泰山般岿然不动,将表单挡的严严实实。良久,踱步走上讲台。
“这次联考成绩已经出来了,成绩单我贴在黑板旁边。大家下课可以看。”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总的来说,大家考出了正常水平,咱们班出了三个联考前十,十三个前一百。单科来说,语文、英语、历史、政治表现比较亮眼,回头我再一一给你们说明具体情况……”
宋依依甩了甩手里的毛绒吊坠笔,装模作样地写着什么,实际上竖着耳朵听得起劲。
她默默抬起头看了一圈,发现大家大多都装模作样地趴着,许诺更是在本子上描描画画,写了一整页某顶流明星的大名、小名和英文名,不禁松了口气,继续低下头。
只是这口气还没吐完,又被猛地提起。
老李头忽而拉长调子,峰回路转道:
“但是在全校来说,咱们年级前十仅有七个人,三个位置被平行班占去了,这值得我们思考,我们在这里的意义!”
宋依依眨了眨眼,紧张地戳前面罗子璇的背:“李爷爷怎么突然说话这么冲?”
罗子璇亦是一脸莫名其妙:“谁知道,上次月考前十名不是还只有六个吗……”
“别的就算了,尤其是数学!数学是我带的,我都羞愧!”老李头怒火中烧,越说越气,“你们去看看这次的平均分,我直接被年级部长点名批评……”
宋依依额头心虚地划下三根黑线,因为不必问,这其中必定有她的功劳。
倒是辛苦老李头了,一把年纪还要在会议上做检讨。
“数学平均分以下的,我一会点到,来办公室找我。尤其是不及格的……”老李头目光凌厉,宋依依却总觉得他扫在自个儿身上。
她小心翼翼地抬头,正好对上老李头的小眼神。
却见老李头话锋一转,“这是一桩事,还有一桩,”他刻意地咳嗽两声清清嗓子,“咱们班女生比较多,所以要重点注意一下。”
“今天这节班会课,要纠正一下大家的生活习惯。首先,不要去楼下奶茶店买奶茶了,奶茶这东西要少喝!上次我转发在微信群里的链接家长点开给大家看了吗?珍珠奶茶里面的珍珠,是塑料做的!”
又来了……老李头什么时候才能不信营销号里的谣言?
“还有……”
宋依依大感不妙,果然,那老头接着自顾自道:
“咱们班同学,尤其是女生,平时要多多注重运动,均衡饮食,不能随意节食减肥!节食减肥对身体伤害很大,还有可能会导致低血糖、晕倒……你们先在正是发育长身体的时候,要营养均衡、荤素搭配。”
“低血糖、晕倒”字眼刚刚出来,全班同学的目光就一齐投向宋依依,依依龇牙咧嘴地笑了一下,内心比不能摸剑的堂吉诃德还要痛苦。
老李头又罗里吧嗦说了一堆,接着点了十几个人,排成一队稀稀拉拉跟他走出了教室,许诺和迟瑞赫然在内。
宋依依见老李没点到自己,倒是有点侥幸,只希望暴风雨来的缓一点。
磨蹭了一会,刚刚被叫走的同学个接个地回来,叫走了新人,却仍没有她。
她实在有些忍耐不住,撕下一截草稿纸,“刷刷”写了句:“宾宾,求帮我看看成绩!”便拍拍罗子璇的背,示意她向前传。
罗子璇叼了个棒棒糖,接过纸条。老李头过来大发其言的时候她把糖全塞进一只大嘴里,这会老李头走了,又施施然露了半截纸棒出来。
对此,她称之为“血盆大口”绝技,依依看了却浑身气血都往胃里冲。
没多久,纸条便跳回了桌上。
宋依依一颗心鼓打似的狂跳,面前一张小小的纸条,仿佛是王女士闪着金光的圣旨,朱字御批,承载了她接下来近一个月的命运。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个问题。
依依长舒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将纸条摊开。只见上面用红笔写着:
“语文134,数学91,其他看不清。”
一时间,宋依依简直悲喜交加,像是躺在西班牙海岸边优雅地享受着阳光沐浴,忽而猛地被扔进了波涛汹涌、风急浪险的德雷克海峡。
这是有史以来,宋依依在联考中取得的语文最高分。可以说,她打破了个人记录,却依然没能破除王女士的“90分魔咒”。
罗子璇察觉到她情绪不高,扭头问了句:
“依依,你怎么了?是不是没考好?”
“倒也不是……”宋依依摆摆头,“我觉得发挥了正常水平。”
“那你咋蔫成这样?”罗子璇咬碎棒棒糖,左半边脸鼓起来,里面嘎嘎作响,“比路瑾瑜旁边那个又高又瘦的木乃伊还没精神。”
宋依依知道她口中的“木乃伊”,是那个叫汪洋的理科学霸。其实人家长的挺标志的,颇有些TVB警匪剧里五官端正的反派的味道。只是罗子璇和他是小学、初中同学,从小看着他一双细细的腿和“盈盈可握”的腰肢渐渐等比例放大,私下里十分口不择言地偷偷称他为“木乃伊”。
她自个儿觉得形象生动,宋依依却觉得嫉妒含量爆表,有个词怎么形容来的?
阴沟里的小老鼠!
依依用来形容她和罗子璇再好不过了:间接性踌躇满志,持续性混吃等死,只能在羡慕嫉妒恨中过过嘴瘾。
想到这里,宋依依悠悠叹了口气。要是自己是数学全才就好了,“运筹帷幄之间,决胜千里之外”,推推眼镜的功夫,一道题就能解出来,都不用打草稿!
思绪逐渐飘远,依依透过罗子璇摇晃的卷发,仿佛看到了漫天彩花飞舞,大红色的绶带套在肩膀上,王女士和自家宋老头一脸喜色,左侧舞狮,右侧唢呐鼓镲奏起《好日子》。小区的窗户上挂了一条长长的横幅,路过的人纷纷抬头,上面用宋体鲜明地印着:
“恭贺岸上玫瑰13栋604宋依依荣获全国数学竞赛一等奖!”
依依在这边心里默默地播放好日子,办公室里,老李头用黑脸送走最后一个挨骂的学生,却是直接打开了手机播放器。
“开心的锣鼓敲出年年的喜庆,好看的舞蹈送来年年的欢腾~”
隔壁桌政治王老师是个三十出头的女教师,妆容精致,个子不大,爆发力却极强。这具体体现为上课时发现有人睡觉,她制造的分贝能达到人类听力极限。
此刻瞧见老李头微噙的嘴角,她笑着调侃道:“哟,李老师,什么事儿这么高兴?”
老李头乐呵呵地回了个笑,什么也没说。他翘起二郎腿,低头拱出一副双下巴,却浑不在意,一边哼着曲儿,一边用手在屏幕上写来写去。
没过一会,办公室外就传来敲门声。
老李头笑容更大,暂停了《好日子》,坐直身体,喊道:“进来吧!”
少年应声推开门,办公室雪色的白炽灯光呈直线状洒在他身上,然后铺满。
王老师探头,瞥见少年白皙的脸和英气的五官,恍然不觉地“哇”了一声。
路瑾瑜推了推半框眼镜,关上门,走到老李头面前,道:“李老师,您找我。”
“是的是的……”老李头露出一副伯牙终遇千里马的笑容,眼边的皱纹能夹死一只蚊子。
其实老李头不笑的时候还挺慈祥的,但只要一刻意露出笑容,就有点谄媚的味道。
“小路同学啊……”老李还没说完,门忽然被推开。
一个中年男老师挺着啤酒肚走进来,肥大的西装在他身上显得紧凑无力。
宋依依常称其为西欧风格教师,原因是他头顶那片岛屿零星、欲盖弥彰的地中海。
老李像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一脸笑容硬生生憋了回去:“老刘,你怎么来了?”
“你要抢走我的宝贝,我不该来看看吗?”地中海“哼”了一声,挡在老李头和路瑾瑜之间,像是生怕他们有什么更亲密的交集。
“再说了,你也不必这么得意吧!”地中海两手插在桶般的腰上,“你说说看,自从转班消息下来,你都找了多少次小路了……”
“哎呀,老刘,昨天我刷视频,上面说'分享这件事情吧,对象错了,就成了炫耀'。我还不信呢。”老李头语气矫揉造作地挑眉,“唉,今天看看,果然是有点道理。”
“而且这怎么能叫抢呢?我这不是为了了解新同学情况吗?你可别太小心眼!”
地中海气得吹胡子瞪眼:“你说谁小心眼?”
老李头转转眼睛,探头将这办公室四周都看了一看,“我可没说你,王老师,我说了吗?”
王老师见两人跟两只瞪着眼睛的斗鸡似的,忙缩进座位里,一声也不敢做。
地中海气得肚子一起一伏,跳肚皮舞似的,愤怒地盯着老李头眉飞色舞,捞住路瑾瑜的手。
“再说了,转班这件事这可是小路同学的个人意愿,你我呀,强求不来!”
“倒也不是。”
清冽的少年音仿若破冰船,在两人心里划开巨大的波浪。一时间,地中海心有火烧,老李头如临冰窖。
路瑾瑜露出一个微笑,接道,“其实这是我家长的个人意愿。”
“什么?!”地中海拨开老李头的手,眼里闪出点点泪花,竟有些楚楚可怜的味道。
他大声道:“当时我向你再三确认,你怎么不说?”
“老刘……”老李头见架势不好,开口想拦下地中海即将爆发的怒气。
却见那地中海“嗷”地一声号叫出来,活似只土拨鼠,将隔壁桌王老师都吓了一大跳。他揽住路瑾瑜双肩,面带悲戚:“好孩子,你受苦了啊!!!”
“受委屈了怎么不跟刘老师说?现在是什么年代了?民主自由的年代!学文学理怎么还不遵从孩子的想法呢?”
老李头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只见他拉住路瑾瑜一只手,放在自己隆起的西装左口袋边,扭头便要离开:“走,咱们现在就去校长办公室,我替你跟校长说,校长一定能理解的。毕竟这也是提前转班,本就不符合规定。是不是?”
路瑾瑜又笑了笑,声音有些低沉:“其实我挺无所谓的。”
“什么?!”老李头和老刘同时惊叫。
路瑾瑜轻轻地把手抽出来,道:“我没有特别的喜好,学文学理来说对我都差不多。之前选了理科,一方面是叛逆心理,另一方面……是中考录取时一中理科重点班的分数线更高。”
老李头最先反应过来:“那现在你是怎么个意思?”
路瑾瑜含笑看了他一眼,那一刹那,老李头好像穿越时光,看到四十多年前村口小芳含蓄的一笑,在他心头噼里啪啦、密密麻麻地绽放起流光溢彩的烟花。
他说:“我尊重家里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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