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晚烟暮色暖

作者:莞尔Dea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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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识庐山的悲剧(4)


      一直走到那架红玉藤下,宛烟恍然从噩梦中清醒过来,因为她听见有人在她身边,说了一句:“都会好起来。”
      原来学生会主席还没走,宛烟有几分愧意,感觉是自己连累到了他一般。
      “谢谢你,我没事了。给你添麻烦了。”
      主席笑了笑说:“以后说不定经常见,不用这么客气。”
      本来她也不是刻意的,被他这么一说,倒是真有几分不好意思起来。
      不过,他们怎么会经常见呢?宛烟也笑起来,她刚刚想起来这个主席长得像谁了,《越狱》的男主角温特沃斯·米勒。
      他怎么能像一个欧美人!宛烟自己都觉得这个脑洞开得奇怪。大帅哥米勒八国混血,还长着一对妖瞳,左眼淡褐色,右眼淡绿色,而眼前这一双眼睛无疑是黑漆漆的,但很深邃,他是整体轮廓像,到底是美人在骨。这就是活生生的典例。
      “你是寒江文学社的?为什么叫寒江呢?”
      典例并不知道宛烟在心里进行的这一番研究比较,他似乎对宛烟的社团比较感兴趣,问寒江为何叫寒江,她想就连自己社团的人都不会关心这么无聊的问题。
      她就即兴发挥:“可能是寒雨连江夜入吴的寒江,我想大概取得是最后两句的寓意,所谓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典例皱了皱眉,刨根问底地说道:“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不叫冰心文学社、玉壶文学社、或者冰壶文学社呢?这样岂不是更切题?”
      什么?冰壶文学社?还马球俱乐部呢!他的语文果然不太好。这主席恐怕是个理科生,宛烟心想,该怎么才能用他能听得懂的语言跟他解释诗句是不能这样断章取义地读解的,应该体会整个意境,可他知道什么是意境吗?宛烟甚至都有些怀疑。他到底有没有听说过这首诗。
      可主席并没有等宛烟回答,他不紧不慢地继续说:“我觉得不妨是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的寒江。”
      的确《江雪》比《芙蓉楼送辛渐》要短一些,脍炙人口。
      但她得自圆其说,不能把讨论仅限于小学生谈感想的阶段,所以她显得很专业地说道:“这么联想也可以。不过寒雨连江是天地交互的大格局,夜幕行舟送客平明有‘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的深层寓意。把这种盛唐气象放进日常场景里,情景圆融,醇厚自然,毫无违和感。不用千山、万径这种大词表现,是举重若轻,更见功力的表达方式。”
      一般而言,这个话题到这里就可以终结了。
      可她错了。因为这样做,只能为把这个讨论深入下去创造条件。
      主席同学有条不紊地回应她:“要论举重若轻,还是《江雪》的优势更明显。钓的是雪不是鱼,讲得是内心凝定的形而上,在冰封雪盖中体悟超越天地自然、功利人生的大自在。”
      他接着她的话茬,从举重若轻说起,否定了她的第一个观点。天地交互的大格局并没有什么。
      他继续说道:“千山、万径表示纵深感,不是具体地描景状物,而是创设一个审美想象境域。”
      此处,他更正了她对意象内涵的解释。
      “垂钓者身处其中,正如清代诗评家吴乔所言,如米之酿酒,形质俱变。外界沉重的考验,已经内化为欲望的消解。突破边界,放下我执,进入空阔境界,不是更加圆融吗?”
      他引经据典,使论证更有力度。顺便质疑了她之前的概括。
      “这代表了中国古代文人的理想境界,这其中不仅有儒家的孤寂坚守之意,还有道家的坐忘逍遥之姿。以这般笔力开创出兼济儒道的表意空间,岂不更见功力?”
      综上,她的分析被他彻底推翻。
      这表明她的意思他不仅听懂了,还能立足于此,条分缕析地逐句驳斥,最终达成全盘否定的结果。这就好比用红笔在每一个标点符号后面都打了一个叉,还句句都圈出了错别字,不留任何余地,不忍直视的惨。虽然在任何一种强势话语面前,宛烟一贯表示不服,但从目前的残局来看,东风正盛,西风落败。她已无力回天,只能哑口无言。因为凭借着自己现有的知识储备,她实在不能组织起一句像样的反驳,除了点头和微笑,她还能做什么?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成为该话题的终结者。
      是她太轻敌了。
      以貌取人这个毛病得改改了!靠脸出来混的是帅哥,但不是帅哥都是靠脸登台的!主席同学不仅有颜值,还很有内涵。
      宛烟臊眉耷眼地只好在心里感叹,果然是高手在民间。
      宛烟很确定他并不是文院的,如果文院有这种品相的,以她们院传播八卦的速度,她肯定早就对他耳熟能详了,而且他的情感经历、个人爱好、生活习惯、爱好专长等等会被挖个一干二净,然后陆陆续续地浮现在日常各种话题里面,他的无数侧面会被仔细赞叹,各种细节会被充分欣赏,直到有一天,她们伤心欲绝地发现他竟然有了女朋友,然后他女朋友的情感经历、个人爱好、生活习惯、爱好专长等等会被挖个一干二净,这个幸运的女孩会不幸地成为反面教材出现在日常各种话题里面,她的无数侧面会被仔细监督,各种细节会被充分吐槽,直到又有一天,她们心满意足又万分惊讶地发现,他们竟然分手了,然后他们之前相处的无数侧面会被仔细编排,各种细节会被无限调侃……
      可眼前的这位帅哥却像一个谜团,他像一块新大陆般的横空出世,就这样掉在了她的面前,她体会到了哥伦布的心情,顿生一种盗墓的喜悦。
      可也有隐隐的不安,让一个非汉语言专业的人,用一首《江雪》就四两拨千斤般地敲碎了她的饭碗,让她无言以对。这正常吗?难道他就是传说中的扫地僧?
      于是,她小心翼翼地打听他的出身:“你是什么专业的?”
      因为这个优秀代表,她准备高看他们院一眼。
      “是马克思主义学院的。”主席同学平和地回答道,他把视线移开,脸上出现几分暧昧不明的笑意。
      啊这也难怪,这个学院听上去就很正确。
      培养出来的学生能不正确吗?
      风水宝地,孕育奇才。
      不过这位奇才很谦虚,没有因为自己根正苗红的出身,就目空一切,反而夸起她们文院来。
      “你是文院的,重视人文精神,创作气氛浓厚,寒江应该是文院的一张名片,平时少不了被院里照顾吧。”
      他怎么能说出这么天真的话!这就是自己刚在心里夸过的人!宛烟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少不了被院里照顾?照顾到家徒四壁,照顾成一穷二白!同时她好像终于找到对方的短见一样,忙不迭地给生猛的语料被淋上各种调料,添油加醋还不算,辣椒芥末胡椒面,她狂撒一气,那分明是一段闻者伤心,听者流泪的悲惨往事。
      “我们本来是校级社团的,也是风光过的,不过那是在八年前。可当时的的确确是拿双份津贴,学校给完,学院给,印刊绰绰有余,活动应有尽有。然而好景不长,学校有一天突然抛弃了我们,莫名其妙的就成为了院级社团,可是院里居然也要井下石,断了我们的经费。冷酷无情居然也是会传染的!后来,我们就孤苦凋零,沦落至此,全靠收会费维持生计,自然不够印刊,好不容易有个活动,倒饮料也只倒前两排的,为了照片效果。没有面包就走不到远方。整个S大就是我们的悲惨世界!”
      可主席并没有什么反应,他只是不咸不淡地说了句:“冉阿让们,要加油!”(冉阿让是小说《悲惨世界》的主人公,因为偷面包而入狱)
      果然,对于这种从小就生活在美丽新世界的公子哥儿们来说,他们不懂生活。
      宛烟有些愤懑地想。她的诉苦再次被忽视,她感觉自己就像契诃夫《苦恼》里的老马车夫,人类不能理解她的痛苦,好无助。(契诃夫《苦恼》里的老马车夫,最终对一匹马诉说衷肠。)
      这位公子哥确实没有更多地对她表示同情,而是话锋一转,又到了宛烟的另一个死穴。
      他一脸认真地向宛烟建议:“我听说现在的校级文学社叫庭燎,也许多应该向他们学习一下,这是一个很不错的社团。”
      他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提错一壶又一壶。她之前酝酿的情绪尚在,刚刚的气也还没消,此刻又被戳到了痛处,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狗,瞬间暴躁起来:“学习?庭燎社团很魔幻的。他们前身应该是复仇者联盟。个个都是超级英雄,身怀绝技,踌躇满志,动不动就坐而论道,有事没事就针砭时弊,这种不世出的圣人团,是要拯救世界的!学不来!”
      “这么说,你对他们意见很大啊?”
      他盯着她的眼睛看,“有什么过节呢?”
      宛烟延续了前辈们的愤慨:“要说过节,三天三夜都说不完。积怨已久,苦大仇深。”
      她又想了想,这毕竟牵扯到两个社团,似乎不足为外人道也。她顿了顿,想把话稍微说的圆一些,“不过,那都是前辈们的老生常谈了。我们目前还没什么冲突。”
      “可我感觉你是有意见的。不是吗?没关系,说来听听,没有交流解决不了的问题。”
      主席现在变得善解人意起来,他语气温和地说,“我暂时没有什么事,咱们不妨坐下来聊聊,你放心,本次聊天内容仅限你我二人知道,说不定我还能告诉些你原来不知道的信息。”
      看来是她误会他了,他还是个挺有耐心的人。她有些感动,竟然有些想落泪。
      她坐到花架下面的秋千上,一束火红色的花串掉下来,她背过脸去,赌气地说:“他们很有钱的。动不动就印彩版的,花里胡哨的炫耀金钱!”
      她看不见他的表情,不过他肯定是笑了。
      “原来印彩版在你眼里是一种……炫富的行为啊……”
      不过他又马上严肃起来,“有钱也许是生财有道,当然不排除其中投机取巧的做法。可除去这一点,还有什么可疑之处呢?”
      “他们名声在外,还和校报互相勾结,微博上就是,逢年过节就互相转发,郎情妾意的,捆绑营销,狼狈为奸。”宛烟幽怨地说道。
      “原来他们竟喜欢沽名钓誉?除了微博上的互动……嗯尺度有点大之外,有什么迹象能表明这一点呢?”主席皱着眉头说道。
      既然话已经说道这种份上了,宛烟所幸把自己的猜测毫无保留地告诉他。
      “我同班同学宋黎亭是校报编辑部的,同时也是庭燎文学社的人。我就听师兄们说校报上发得文章十有八九都是庭燎的人写得。而且我们也组织过很多次跟校报投稿,均石沉大海,杳无音信。难道不是他们勾结在一起搞垄断吗?”
      这样说太唐突了,有造谣生事之嫌。他没有立刻接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她。宛烟就立马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她有些后悔,又不知道怎么补救。气氛变得尴尬起来,还好他只是沉默了片刻,立马又调侃起来:“这么说就是两大巨头的合谋了。垄断资源,霸占平台,是□□的行径。可这个很严重的指控。能讲出这种话来,你很勇敢呐。”
      宛烟心里轻松不少,她也顺便玩笑起来:“岂敢岂敢!听说新任主编是学哲学的,混血帅哥一枚,都有粉丝团了!我敢乱发言吗?”
      他有些意外:“粉丝团吗?这听上去,十分新鲜。”
      宛烟很乐意把这个八卦分享给他,“传说他有外国血统,所以美曰其名混血王子,还被评价很性感。请原谅,我真是想象不出这位性感的主编长得是有多么惊为天人,是不是金发碧眼,法力无边。反正当时我茶水间的凉台上喝水,偶然听到这句评价,差点没被呛死,恶心得我一整天,见到水,就想吐。”
      这次他明朗地大笑起来,一边扬起眉毛,讥讽地说道:“你显然对他没什么兴趣,你连他名字都不知道。”
      宛烟有些得意地说道:“你这句话,前半句说得真对,我是从来不看他们消息的,让主编同学尽管去魅惑众生好了。可是后半句就不尽然了,我当然知道他叫什么!西弗勒斯斯内普。混血王子嘛!穿着纳威奶奶的衣裙,留着斯内普教授同款的披肩发,确实性感啊!我能想象到。(这个情节出自《哈利波特与阿兹卡班的囚徒》,纳威最怕的人是斯内普教授,当利用人心中恐惧的怪物博格特变身为斯内普教授时,纳威把它想象成穿着自己奶奶旧衣裙的模样,战胜了恐惧。西弗勒斯斯内普在《哈利波特与混血王子》里,实际上就是混血王子。)”
      主席厚道地评论:“我想他大概不会喜欢这个名字的。”
      宛烟还意犹未尽地继续吐槽道:“是呀,人家肯定只喜欢高大上的东西。这学哲学的人,不都是看得见头上的星空,瞧不见脚底的阴井盖。没有理论就呼吸困难,不谈论思想就难以开口,坚持白天不说人话就算了,到了晚上还不现出原形,一直到半夜两点,三五位仁兄还要拿尼采叔本华比划比划,吵吵得庄子和王弼魂魄不安。他们对死人的兴趣,远超过活人!”
      说着说着,宛烟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哲学系属于马克思主义学院!就像做数学最后一道大题,解到一半才发现忽略了题目中的一个隐藏条件,审题没看清的下场通常都很悲惨。
      带着一种不好的预感,她有点惴惴不安地问道:“你不会是认识他吧?”
      顾北城没有说话,看着她,慢慢地笑了。然后认真地点了一下头:“我,算是认识吧。确切地说,我就是他。庭燎文学社的新任主编叫顾北城,宛烟同学。”
      他是特地加重了最后一句话的语气,像是转告了一个被她忽略的重要事实。

      社团联小助理、校学生会主席、庭燎文学社主编。
      她需要冷静一下,才能接受在短短时间内,一个大活人三头六臂的变身。
      今天能不能再刺激一点?他究竟想怎样?他到底是谁?他还能是谁?这就是传说之中谜一样的男子吗?
      顾北城显然比较满意他最后一句话的杀伤力。
      “好吧,那你先缓一缓,有几个问题,我简单地解释一下。”他很平静地对她说。
      简单地解释一下?宛烟有一种凉丝丝的不安,就是那种每次打针之前,大夫轻轻地给你涂上消毒酒精的感觉。
      与现在比起来,刚刚许副的询问算什么?
      这才是真正的末日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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