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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看欲堕
八月十八,宜嫁娶,忌出行。
碧空如洗,骄阳高挂,微风挟着荷香穿过条条长廊,恰好开窗,暖风扑入怀,那皱起的眉宇被抚平,唇角一勾漾出个笑容。
沐予清站在廊间,看着木窗内的赫连容秋,青丝如墨,眉目如画,阳光跳跃在他眼睫,在他白玉脸庞驻下一双黑蝶,眼波流转之间,那蝶儿扑朔,仿佛是在追逐他清润唇间那滴清露。
风停,蝶飞,那双清浅眼眸望向他,问:“沐公子,你站那里干什么?”
沐予清依旧是穿着一袭白衣,不过似乎于之前衣服有所不同,衣襟袖口多了几枝舒展绿植,倒显得他整个人多了几分生气,黛色发带在风中飘摇,整个人青葱挺拔,年轻了不少。
嗯,果真是谦谦君子沐氏家主,站在那里就给人一种有文化有内涵的感觉。
恍恍然,沐予清低声回答,有些忘了自己前来的目的,直到又一阵风过才吹回他的神智。
“我找到你生前之物的消息了。”
赫连容秋引他进屋坐下,沏茶,袅袅清香沉淀他的心:“麻烦你了。”
捧着茶,抿一口,烫的微痛的舌尖提醒着他开口,语气平淡而坚定:“在南阳江氏…我帮你取回便是。”
茶叶沉沉浮浮,赫连容秋也捧着茶,光看不喝,笑吟吟道:“不用了,我还是自己去一趟,沐家主平日繁忙,我可是闲人,额,闲鬼一个。”
“你要去也可,但是,我要一同去。”室内骤冷,沐予清直直看着赫连容秋的眼,这是坚定得不可推拒的眼神。
“咳…”赫连容秋低头喝茶避过他的眼神,却被呛了一口,有些无奈道,“我这也是为你好,你看看啊,你一个名门正派,堂堂家主,怎么能和我一个鬼混在一起呢,这可是辱没了你沐氏门风啊!”仙家名士配着邪门鬼魂,这多不好啊!
“你是好人,也是善鬼,我助你,算不得辱没门风。”
赫连容秋苦心相劝:“那…那你们沐氏事务可多了,你怎么能陪我一个闲人耽搁呢,沐家主,这不值得,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这些事我自会安排,不会耽误。”
这下赫连容秋是真笑不出来了,一杯茶端了又放,沉默,凝冰一样的沉默,他幽幽叹了口气,转身回了室内,也不瞥一眼沐予清,真是石头一样的人啊,油盐不进。
看着被风吹得零散舞动的柔软发丝,沐予清默默喝完自己的茶,不知坐了多久,对面那杯茶已经凉透,他皱眉看了片刻,拿起。
房间里的赫连容秋气闷,昨天那沐予清告诉他的确实让他惊愕,但要说信么,他肯定是无法相信这人的。不说他是不是如传言一般正直得不能再正直,就是那一剑结果了自己做法,显然是极为憎恨他们这些赫连余孽、邪魔外道,就这样的人能够信自己是好人?
被人冠以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罪名,临死还设计仙盟众人差点害死江海平的赫连氏余孽,人人喊打,死透到尸身都被禁锢到自家,多年后突然跳出个他的鬼魂,喊着自己失忆了,没有怨气,只想要找回记忆,是你你信么?
别说这个富甲天下的沐氏培养出的家主沐予清,连赫连容秋自己换位想想都觉得有诈。所以这步步紧跟是想要探出他的底细吧。毕竟不清楚来意,不清楚实力,不知他这个往日废物背后站着有无赫连家其他鬼,还出现在他沐家,当然是要他这个家主舍身而出了。
他凝视着手中细腻光滑的青花瓷瓶,半晌默默道了句虚伪。还用师生情骗人,还低声下气,要是真摸清楚自己底细以后,这不得给自己打得灰飞烟灭,后悔回来。
待到月色入户,赫连容秋停下调息,轻飘飘晃到门口,虽然沐予清有着这样那样的心思,但还是给了他一个较为自由舒适的住处,四周探测不到阵法禁制的痕迹,给他一种这里很安全,我很相信你的错觉。
外边荷塘还有着少许花叶,看着这到了秋天还在苦苦挣扎的植物,他联想到了自己,而立之年成了鬼,还是个失忆的鬼,还被那个沐家二货家主盯着,也实在是煎熬啊。果然,世间万物都不容易啊。
叹气推开门,他僵住。
这人真的是,演习演全套,真够敬业的啊!以后夸人沐家主不能只揪着正直这一点来了,您看看这爱岗敬业不是又一个巨大优点么!
堂堂沐氏家主,也不知道在他门外蹲守了多久,端正笔直坐在那里跟樽瓷器般。
月色极好,照在他衣襟纹饰上隐隐透出蓝色流水般纹路,肌肤也白,人比月色冷,点漆似的眸转过来望着他,哦,是青花瓷成了精。
青瓷精眨眼,长睫掠过光影,一双眼黑白分明,恍若一口波澜不惊的古井。
今日忌出行,开门撞妖精。
“沐公子,晚上好啊!”赫连容秋假笑,没办法,人家演戏,他也只能陪着演,还要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晃悠晃悠到门口,他随意道:“房间待久了闷得慌,我出去透气。”
沐予清不说什么,就默默跟着。
临水长廊曲曲折折,赫连容秋随意乱晃,烦躁散去后是深深的无奈,究竟怎样才能证明自己是个无害的好鬼,也不对,如果被知道了自己无害,那可能会被就地超度。
走着走着撞见个少年,少年眉目间与沐予清十分肖似,只不过周身都没有他那种清冷之气。
沐漪抬头看见来人,恭谨立在一旁,垂眸行礼:“家主。”
沐予清点头应了,沐漪探究的眼神飘到赫连容秋身上,他便介绍到:“这是赫连公子。”
“赫连公子。”沐漪行礼,心中浮起许多疑问,但聪明地没有开口问。
“有事你就去办。”
“是。”
看着少年走远,赫连容秋惊叹,这就是传言中沐家主的弟弟之一吧,原来不只是对待自己是这样的司马脸,连自家亲弟弟也这样么。这位沐家主是受过什么感情创伤么,简直是莫得感情。
看身旁人依旧是那清清冷冷的模样,他忍不住问:“这是你弟弟?”
“嗯,是沐漪。”
“亲的?”
“……”
“沐公子可真是冰…”
沐予清皱眉直直凝视。
“咳…”他咽一口口水,“冰清玉洁,冰雪聪明,冰肌玉骨…冰…”
看了半天,沐予清淡淡开口:“别叫我沐公子。”
“哦,”赫连容秋点头,试探着开口,“沐家主?”
“……”
“沐予清,你困了就回去休息吧。”
沐予清凝视着他,想要说自己不困,看着看着眼瞳开始涣散,于是点点头,似乎真的有点困。脑中开始混沌起来,舌尖被送到齿间,狠狠一口,脑中瞬间清醒,他的眸光冷凝,清冷嗓音吐出:“容秋?今晚你想去哪里?”
摇头后退,赫连容秋难过了,这沐予清果然强,修为肯定在自己之上,摄魂术几乎不起作用啊。难搞!
“好吧好吧,我认输,今晚我要去江家,你…一起去!”
出沐氏,一人一鬼一言不发,赫连容秋总感觉自己完了,鬼身上那颗不会跳动的心更为死寂,还总有种无法落地的漂浮之感,这人多久又会来弄死自己呢?希望别一剑穿心了,再来一次也太惨了。
……
月黑风高,群鸟归林,瞪着滴溜溜的眼四处张望。有人踩碎枯枝轻响,披一身月光,白袍拂地,走入鬼影飘忽的城隍庙。
阴风怒号,黄叶被吹起,两柄高烛明明灭灭,将来人影子拉扯成鬼魅幻影,张牙舞爪似乎想将其拉进地狱。
凉风顺着肩飘进脖子,地上影子突然多了一团黑影在肩上,发出嗤嗤笑声。鬼影伸手,还没碰到来人肩,一股寒气直接将他掀飞,落在烛台前化成个黑衣少年,正是小白。
小白大眼中满是惊恐,寒气从他指尖蔓延,不同于他们鬼怪的阴冷,直白的严寒,眼睫结上一层冰霜,他好像逗人逗到了个大麻烦。
来人衣袍飞扬,眉目冷凝,抬手施法,数百冰针悬浮身前,凛凛寒气吓得小白直接呆住了,这下完了。
冰针飞至,他闭眼,哦豁,完蛋!
“诶诶诶!停下停下!”赫连容秋老远飞身赶来,红罗伞发出夺目红光,撑开,挡住小白。
一手握住沐予清的手腕止住施法,一手揪起倒在地上装死的小白,忙向他解释:“这是和我一起的鬼,手下留情。”
沐予清皱眉甩开他的手,狭长凤眼瞥向小白:“心怀恶念,不能留。”
完了,还不能弄死自己就先杀了自己的同伙,所谓杀鸡儆猴便是这样对吧。
赫连容秋拾起红罗伞,狠下心,不等他再说话,动手将小白揍一顿。小白被揪着领口,跑也跑不掉,红伞舞得虎虎生风,却是重起轻落。
“你看,这小白就是喜欢戏弄人,法力低微,我家孩子皮,管教一番就行了。”
沐予清扶额,他感觉,失忆的赫连容秋与自己认识那个好像,很不一样,他有点迷惑,却也不知道该怎么问。
“你须得保证,若他犯恶,我定不会放过。”
“好好好,我保证,这孩子就是皮,没有什么伤天害理的心。”说罢,赫连容秋扯着小白给人道歉。
道过歉,赫连容秋请沐予清稍做等待,拉小白至一旁:“你是不是傻,啊?我让你修炼你就这样?”
小白垂头:“对不起,公子,我再也不皮了。”
赫连容秋恨铁不成钢:“谁说你皮了!你皮任你皮,但是,人家都要打你了,你还愣着干什么,杵着当靶子啊!不会逃嘛!真丢人!你就不能学我机灵一点么…”
小白瞥一眼那方的煞星,回道:“哦,学你……”
“我…”随着他看向某人,赫连容秋沉默,自己机灵得把天下第二那个二货弄到身边了,弄得自己活得提心吊胆。
烛台下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杂乱稻草堆里拱出只红毛小狐狸,睡眼惺忪舔着爪子,舔的正欢,突然升空,看着面前那张笑得诡异的脸,它吓得耷拉耳朵,夹着尾巴缩成了一团。
“说,你是不是天天就逗这红毛,没有修炼?法术一点进步都没有!”赫连容秋揪着那团红球的后颈皮,提着它。
小白慌了:“不不不是,我有好好修炼的!我…刚刚是紧张了,才会…”
“那这是什么?”晃晃手中红球。
“吃的!我准备烤来吃的!”
“这么小,吃?”
“这不就是先养着嘛,等养肥了吃!”
赫连容秋呵呵不语。
红毛狐狸:“?!”狐生如此艰难,它怎么又想哭了。
半晌,赫连容秋把狐狸扔到小白怀中,淡淡道:“吃的时候剥皮小心点,我想要个毛领儿。”
狐狸:“?!”没办法,真哭了。
……
三人休息至白天才重新出发,本来可以直接当晚就走,结果在小白收拾东西时发现,花灯被打烂了。灯面破了几个洞,六角玲珑灯脚也坏了,小白一看就抽抽搭搭哭了,赫连容秋费时费力哄了半天才好。
可小白和沐予清就是不对头,原来胆小怕事的小白跟突然吃错药一般,沐予清本来就是那样冷冰冰的模样,冷气更盛,空气都要冻结了。这弄得赫连容秋十分之尴尬,小白,我认你当大哥行吧,这位可是掌握着我俩的生杀大权,您怎么敢这么刚?
最后等到白天将小白收进伞中,气氛就好多了,他终于松了一口气,感觉自己的心又安全了一点。
正午阳光正盛,江府门口,石狮子张着嘴,像要吐出舌头散热。赫连容秋和沐予清站在门口,都是一副清爽模样,毕竟一个是浑身阴气阴凉得不行的鬼,一个修炼冰系法术出神入化,像个行走的冰雕。
两人一黑一白,赫连容秋戴上一顶黑色纱帽,虽说大多数人不认识他,但是江家现任家主,江海平,这位怎么能认不出呢。
沐氏家主来访,江海平亲自迎接,他现今三十余岁,修仙之人都会有一定的驻颜效果,看起来也就二十五六。目光深邃,气质沉稳。
江府内部凉爽不少,银杏棵棵挺拔高大,碧绿扇叶随风簌簌响动,声音煞是好听。
江海平与沐予清谈话简直是个噩梦,看样子江海平也不是个热忱的人,碰上个能不说话就不说话的人形冰雕,进府一刻钟,对话不超过十句。
终于,感觉自己礼貌性铺垫完成,江海平问:“敢问沐家主突然来访,是有什么要事么?”
沐予清看一眼赫连容秋,引得江海平不由得注视旁座一身黑的人,黑纱隔断神识,无法探究究竟是谁。
那双丹凤眼莫名带着锐气,迫使江海平移开视线,沐予清吐出的字像是冰块一样:“这是我门前辈,隐修多年,有旧疾在身,我陪前辈前来寻药,需要向江家主请示么?”
意思大概懂了,可这沐予清的语气和话让江海平脸色不太好了,他这是和沐予清有仇么,这么多年,他冰冷是冰冷,但是沐氏该有的恭谨还是有的,也没见和谁这样说话过呀。
赫连容秋一看,天哪,这人怎么说话跟来约战一样,忙道:“早听说南阳药材丰富,故我叫……咳,陪同前来,叨扰江家主了。”
温温软软的语气让江海平脸色好了些:“既然来此,我江家应尽地主之谊好好招待,前辈需要什么我也可帮忙,两位就在府中暂住如何?”
这可求之不得呀,据说那东西大概就在江府之中,赫连容秋看向沐予清,咦,这二货冰雕怎么回事,什么表情呢,怎么他左看右看看出了些不情愿呢。
江海平一看沐予清,他越不情愿越要留他,大家族家主来你这里晃悠,还是放眼皮子底下放心。
左说右说,两人留了下来。
江海平笑容无可挑剔,但就是让赫连容秋后背发凉,阴冷戳人心,他忍不住靠近沐予清,虽然这二货家主是个行走冰雕,虽然他亲手杀了自己,但还没给他这种灵魂都颤抖的害怕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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