篇篇为情愁

　　"在下关天翔。"
　　"关先生医术实在超群……关先生既然能诊断出小云所中之毒，敢问这解毒之法先生是否也……？"

　　关天翔淡淡一笑，享受着这个名闻天下的传奇人物李寻欢此刻那无助的表情和口气中那种不自觉的依赖。
　　关天翔知道，梅大先生已经为龙小云诊断了三天，却连毒性也无法确定。所以关天翔觉得自己很有资格好好的享受李寻欢的依赖。
　　"这……永生之门是天下奇毒，没有解药。故而在下推测，既然没有解药，那若是可以从根本上脱胎换骨，或许就能解除病人所中之毒。"

　　"脱胎换骨？先生的意思是？"
　　"听说修习一些内功心法可以让人脱胎换骨，譬如少林易筋经，魔教洗髓录，但这些心法不是太正，就是太邪，恐怕无法对付永生之门，况且令侄似乎经脉早已被截，也是无法修习的。倒是有本《怜花宝鉴》，其心法介于正邪之间，正是这永生之门的克星，而且能让截断的经脉重畅……不过，当然，这《怜花宝鉴》到底存在不存在也无人知晓，更不要说事到如今该如何去寻找了。在下只举个例子，如果能够有什么办法将令侄体内的气息运行方式彻底改变，或许能不解自除这永生之门的毒。"

　　传闻中的咳嗽声如期而至，李寻欢苍白透明的手死死压紧起伏的胸口。
　　低敛下目光，关天翔不让眼中的笑意流露出来：天下无人不知龙小云经脉俱已被李寻欢所截，李寻欢，还不该你还债么？目前只剩唯一一种办法了，你自责完之后就快点想出来吧。

　　"关先生，我想到，如果我把内功全部传给小云，那小云体内的气息是不是就能完全改变了？"
　　关天翔一怔：为什么李寻欢会想出这样的办法来？
　　为什么不是去要《怜花宝鉴》？半年前自己不是已经派人来暗示李寻欢只要肯和飞鹰门合作，就以《怜花宝鉴》作为见面礼的么？
　　但……这李寻欢所提出来的办法却也完全符合自己刚刚的治疗要求：能打通经脉的深厚内功，亦正亦邪的心法，毫无保留的全部的输送，而且这些条件李寻欢全部都符合……
　　关天翔只得点了点头。

　　"关先生，可否请先生为我护法……因为如果让外边的传甲知道了我要渡内功给小云，恐怕他不会同意的，所以在下只好冒昧的烦劳先生了。"将要渡尽所有的内功，李寻欢的口气却平和得仿佛只是要喝一碗桂花莲子羹。

　　"可是……李先生，这改变气息运行方式的治疗方法是否真的有效还没有人试验过，但我知道以李先生这样的身体状况，如果把能护住心脉的内功给渡出去，恐怕……"

　　"若小云不能好起来，我留着这护心脉的内功也是枉然；若小云真能好起来，那用我这条风烛残躯换这个风华正茂的孩子的性命，这的生意不亏本啊……况且，我李寻欢就算没有了内功也不会那么容易就倒下的。"李寻欢一边劝导关天翔，一边不由分说的就开始了为龙小云渡内功。

　　……
　　他若死了，你就不独活么？
　　他若能活，你情愿用自己的性命来换么？
　　明明只是远房的表亲罢了，明明不是亲父子，为什么却真的可以……
　　关天翔眼中闪过恨恨的寒意：李寻欢，你太注重感情了，难道你吃了一亏之后还不明白这是你的致命弱点吗？

　　…………
　　李寻欢盘膝而坐，手掌贴在龙小云的灵台穴上。
　　昏迷中的龙小云一口喷出了鲜血，竟是拒不接受李寻欢输送来的内力。
　　那股送出的内力就在李寻欢的手掌和龙小云的脊背间僵持，龙小云的脸色血一般艳红，李寻欢的脸色雪一般苍白。
　　再这样僵持下去，两人势必要共毁，这样，计划也算是成功了吧？
　　关天翔越来越急切地问着自己，是的，只要自己不动，只要不动，只要……但，倘若李寻欢还有弱点，倘若自己还有机会……

　　…………
　　李寻欢的穴道突然被点中。
　　李寻欢一怔，用眼睛的余光瞟向出手的关天翔。
　　但关天翔却在一个李寻欢看不到的角度上。
　　李寻欢只能看到关天翔的手伸了出来，贴在龙小云的背上，在那股僵持的内力上添上关天翔全部的内力，强行灌给了龙小云。

　　渡功的热气逼入李寻欢的眼中，一滴滚烫的泪缓缓的滑落。

　　这一双浑厚而粗犷的手后来深深的刻在李寻欢的心间，永远无法磨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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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先生，你……"
　　"李大侠，我现在又冷又累，再听到你这样生疏客气的称呼，还要想着该如何得体的应对，真的是太折磨我了……"斜依在床头，关天翔苍白着嘴唇谈笑风生。
　　"……"李寻欢不知道该如何对答，他深深的望入关天翔的眼睛，丝毫不保留自己的仰慕，"数十年的功力一朝尽数散尽，大哥还能如此洒脱超然，寻欢真是……"

　　大哥？
　　关天翔的眼神变得高深莫测， "大哥？呵呵，能让名动天下的小李飞刀喊我大哥，感觉真是受宠若惊啊。"

　　脱口而出的"大哥"唤起了李寻欢前尘的记忆，轻轻的咳嗽两声，苍白的手摩挲起随身的酒壶，拔开壶盖，李寻欢习惯性的要去饮上两口酒来止住咳嗽。
　　关天翔一皱眉，抢过酒壶，喝了起来。
　　"大哥？！"急了起来李寻欢要抢过酒壶，丝毫没有发觉自己喊的仍然是"大哥"。
　　"怎么？嫌弃我用了你的酒壶？"
　　"不是，我这病……会传染的……"李寻欢拿过酒壶，碰到关天翔冰冷的手。

　　"我是郎中，还怕传染么？"关天翔深深看着李寻欢，他知道李寻欢早看出来了，自己绝对不是郎中，但他也相信，李寻欢绝对不会拆穿别人没有恶意的谎言，不会撕扯别人不愿提及的真相。

　　李寻欢果然没有拆穿，他只是沉默了一下，"大哥，你的手好冰，定是刚刚渡尽内力的缘故，我去给大哥准备些热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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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幽洁芬芳，清雅脱俗，他的银发如同在月光下闪烁的冰雪，他的肌肤素白得如同凝脂，他忙碌的身影如同翠蛟白凤，连他翩舞的衣袂都仿佛带起了馨香。

　　律晓风抱着关天翔的药箱，默默地看着李寻欢亲自给关天翔煎药，他的眼神追随着李寻欢忙碌的身，他的思绪却早已飘远：
　　楼兰有个故老的传说，常常会在暗夜的时候，有绝色的容颜静静的踏着月光舞蹈，潜藏的气息如同藤蔓纠缠的迷迭香，这容颜高贵优雅苍白孤独，他轻易的让人着迷，让人渴望在颈项间烙下他深刻的吻，但当这容颜吻下的时候，却只能让人坠入地狱，最可怕的就是，即使明知会坠入地狱，人们却还是按捺不下心底的向往。这容颜，是来自地狱的附身怪物，楼兰人称之为"吸血姬"。

　　这李寻欢，会不会正是那楼兰传说中的"吸血姬"？
　　他讨厌的人固然会死在他的飞刀下，他重视的人难道就会有好的命运吗？三殿下的计划，是对是错？如果三殿下失败的话……不，三殿下绝对不可以失败，否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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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来吧。"关天翔倚在床边和蔼的呼唤。
　　龙小云推门而入，走到关天翔床边。
　　朦胧的烛光下，毒发初愈的龙小云脸色更是苍白，唯有嘴唇却仿佛是被久久的咬过似的红得让人怜爱。

　　关天翔心中不禁苦笑，是因为有血缘关系呢，还是因为生活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了？这个龙小云仔细看起来还真是和李寻欢很像，甚至连行为举止都是如此的相似：关天翔知道龙小云已经站在庭院梅树下很久了，却只是紧紧的攀住梅枝，用伤痛的眼神看着李寻欢和自己在这房间里谈笑。
　　律晓风说，刚才龙小云的那神色让他想到廿年前的李寻欢。
　　是不是李寻欢也这样守在窗外梅下默默地看过林诗音和龙啸云？

　　"……关叔叔。"龙小云坐了下来，坐在关天翔的身边。
　　"小云……"关天翔在等待龙小云接下来的话。
　　"关叔叔悬壶济世，阅历丰富，一定知道小云的父亲曾经也是李寻欢李叔叔的大哥吧？"龙小云的眼神很温和，但语气却十分肯定。
　　关天翔看了看龙小云的神色，明白了龙小云的意思，于是有点讶然："你怕我也像你的父亲一样伤害你的李叔叔？"

　　龙小云低下头去，避开关天翔的眼神："我想江湖上没有人不知道李叔叔是个什么样的人：又贪杯好酒，又疾病缠身，又做出把自己心爱的女人送给自己的结拜大哥的蠢事，又总是纵容那一直在陷害他的结拜大哥的儿子对他百般刁难。
　　像这样一个坏习惯又多，又愚蠢迂腐的人，偏偏让人一见之后就会忘了他所有的缺点，偏偏会错觉他完美到让人自惭形秽。所以，李叔叔虽然身负盛名，但真正走到李叔叔身边的人却并不多，恨他的人固然心灰意冷、对报仇绝望，爱他的人何尝不是自知无望宁可远远的瞻仰、默默的祝福。所有敢走近李叔叔的人，都是些厉害的角色，都是能伤了他的角色。
　　恨他的，譬如百晓生，就求我的父亲来对付李叔叔，我父亲看透了李叔叔的弱点，走近前来；爱他的，譬如林仙儿，也是偏偏要走近不肯离开，伤了她自己也伤害了李叔叔。"

　　关天翔温柔地抚过龙小云的头，"小云，你真是个古怪的孩子，人并不都像你想像的那么坏，也有人是没有任何恶意的走近了你的李叔叔的，譬如你的阿飞叔叔啊。"

　　感受到关天翔并不愿意承认，龙小云只得抬起头来，挑得更明白："关叔叔果然对李叔叔了解得很深。既然如此了解李叔叔和阿飞叔叔的深厚感情，那恐怕关叔叔也不陌生李叔叔对小云也是有很深厚的感情的吧……如果有人能当着李叔叔的面拿住小云，作为要挟，恐怕李叔叔会答应很多他本不愿意答应的事情；如果有人能救了小云，李叔叔必定对此人感激不尽，更是会倾心结交，顺着那人的意思做很多那人想要李叔叔做的事情。"
　　关天翔微笑依然，"所以小云怀疑是我给你下了毒又救了你，目的就是要你李叔叔答应我的某种要求？"

　　"不是怀疑……"龙小云淡淡的站了起来，走到窗边，
　　"关叔叔给小云渡功的时候，头发稍间激出了一种淡到几不可闻的香味，和那天握着小云的手腕让小云中了毒的那个白无常临死前头发中飘出来的香味一样。小云知道这种香世间罕有，是西汉武帝出征大宛抢夺汗血宝马时，从天山上采集来的龙涎草所磨出，后来中原已经绝迹此香，听说仅有大辽还有皇室保存若干此草。所以小云想，会不会那个白无常恰巧到过关叔叔的雅阁呢？"

　　“……不愧是当朝的探花郎，连本宫房间里熏香的来历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我实在没有想到破绽竟然会在这里。” 关天翔从容的笑了笑，仿佛刚才不过是在和小云猜了一个灯谜，“小云，以你这样的机警和敏锐，实在是个练武的绝世奇才。”

　　龙小云脸色一变。

　　“小云，你真的不恨李寻欢废了你的武功吗？”关天翔轻柔的抚过锦衾的丝面，仿佛抚过《怜花宝鉴》那丝织的封皮。

　　龙小云一挑眼，神色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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