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山千叠

　　斡离不
　　今晨突然天降大雪，不曾想汴京也有这大的雪，倒让我想起会宁府。这时分，正该同父皇和兄弟们驰猎山中，痛饮欢宴。自从四年前父皇举兵灭辽，不幸染病，含恨逝于回返会宁府的路上后，我便下定决心，终有一日，我要挥戈渡河，直取汴梁，将南朝的锦绣江山收入我大金版图，完成父皇廓清宇宙，一统天下的宿愿，以告慰父皇英灵。如今正是天从人愿，我与粘罕哥哥兵分两路，一举突破黄河天险，将汴京城围得铁桶一般。灭宋，只在举手之间。
　　可笑粘罕哥哥，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当日围攻汴梁，被南朝打退，损兵折将，连自家也险些被宋将劫持，如今卷土重来，竟是小心翼翼，行军布阵处处谨慎，全不似昔时勇悍骄狂。粘罕哥哥素来心高气傲，不肯服人，只两年前围城之役时重挫于南朝宰相李纲之手，无功而返，视为平生大辱。然说起李纲其人，粘罕哥哥竟颇有相惜之意。
　　记得当时在会宁府，我奉叔皇之命前去探望在家养伤的粘罕哥哥，他跟我谈起那场战役，他那时的神情我仍记得清清楚楚。他浓重的双眉紧皱，一向凌厉凶狠的眼光变得有些迷惘，仿佛带着满腔的困惑，他说：“二弟，你这般爱读南人诗书，一定知晓这些南人的心思。赵宋官家父子俱是些闒茸货，怎的手下臣子恁般刚强？这般刚强之人偏又尽心尽力、忠贞不二辅佐那样的闒茸货？”我不禁笑道：“粘罕哥哥这样口气，竟像是恨不得将那人招揽到自家麾下！”粘罕哥哥怔了一怔，叹口气道：“那他定然是宁死也不肯的！”言下颇有惆怅之意，我很是好奇：“这个南朝宰相究竟是何等样人，让哥哥这般看重？”粘罕哥哥摇头道：“我并未见过此人。他本是文臣，自然不会上阵厮杀，我又不曾进得汴京城，那知他怎生模样？不过，我曾询问城中细作，都说这位宰相大人生得清瘦文弱，只一双眼闪闪如岩下电，使人胆寒。”
　　我蓦地里想起马扩，那个年轻的宋朝使节。五年前，他曾奉赵宋官家之命与我大金密议，签定“海上之盟”，联手灭辽。虽然赵宋官家昏聩，以致我大金独力克辽，幽云十六州无数子女玉帛尽落我手，令我朝上下皆轻看宋人。然而在我心里，这个年轻人的箭法、武艺堪称出类拔萃，他的胆识、气魄更让我敬佩，我曾经遗憾地想到，倘若南朝尽是这样人才，我大金只怕永无跃马中原，鼎定天下之日。这个年轻人也有一双这样的眼睛，闪闪如岩下电。
　　粘罕哥哥见我忽然沉吟不语，颇觉诧异，使力拍我肩臂，高声唤我：“宗望！”我一惊抬头，看见粘罕哥哥奇怪地挑起眉毛瞪视我，这才回过神来，微笑道：“呵呵，粘罕哥哥，我更喜欢你叫我斡离不。我刚才想起了‘也力麻立’。你不觉得他的眼睛很像你的李纲宰相吗？”“哦，你说的是那个南使马扩吧？”粘罕哥哥竖起大拇指，赞道：“此人倒当真是个好汉子！连先帝当年都对他赞不绝口。嘿嘿，‘也力麻立’，俺生平射生无数，也不曾得先帝这一声赞哩。”我笑道：“天幸南朝只这一个‘也力麻立’，倘多得几个，我大金岂不危殆？好教哥哥知道，你的李纲宰相也早被他的赵家天子贬出汴京，一路凄凄惶惶南去了。陛下有旨，教你我兄弟商议再度伐宋之事。”粘罕哥哥大喜，在榻间一跃而起，不想牵动腰间箭伤，“哎呦”一声又坐倒在榻上。我赶忙扶住他手臂，笑道：“哥哥莫急！难道还怕咱丢下你不成？且从容养伤。伐宋之事慢慢再议。”
　　叔皇听从我与粘罕哥哥之议，令粘罕哥哥率西路军由太原进逼汴梁，我率东路军由大名府一路南下，两军分头渡河，在汴梁城下会师。东路军一路势如破竹，直抵黄河渡口。此时正值寒冬天气，黄河冰冻三尺，踏冰可过。南岸尚有十二万宋军，一万轻骑，我原本估量必有一战，谁知那宋将杜充竟派人来请降。十三万宋军不战而降，黄河天险一夜飞渡，顺利得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汴梁四野平川，根本无险可守，黄河天险一失，这偌大的汴梁便成了我掌中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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