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骚不尽

　　项昭昭给高子秋打了个电话，说自己去奶奶家过周末。高子秋正在店里查账，闻言只叮嘱她别忘记写作业，其它的再没多说。

　　项昭昭一百个答应，挂了电话，骑着自行车飞驰在大街上。

　　从市区到城郊，坐公交车近一小时，骑车时间也差不多。项昭昭拿到车后，还没骑过这么久，到了目的地，两腿都发酸。她把车停在公用车棚里，跑进奶奶家，跟院子里的大黄狗玩了会，乖乖洗手进屋吃晚饭了。

　　爷爷前些年去世之后，奶奶就一个人住在这里，高子秋几次提出要把她接去城里，都被老人拒绝了。她在乡下过得自由，年纪相仿的老朋友都住附近，平时约着打个麻将、在村上小广场跳个舞、去寺里吃斋烧香都有伴，不想被困在城市的钢筋混凝土里。

　　虽然在农村，可是宅子很大很新，是买了地皮自己起的楼，盖了两层，配一个大院子养狗养鸡，屋后头还有几家人一起出钱挖的水塘和种的桃林。

　　这几年农家乐盛行，周末假期来郊外赏景度假的不要太多。挣钱是其次，奶奶喜欢跟人打交道，所以也兴致勃勃地加入：把楼上房间收拾出来，又在院子里搭了棚，放上圆桌。这样一周接待个两三波客人，也不累，还挺得趣味。

　　天还热，奶奶煮了绿豆粥，配自家腌的萝卜干和咸豇豆，项昭昭吃了一大海碗，抹了抹嘴，一刻也不歇着，把书包里的东西全倒在卧室床上，从衣柜里摸了自己留在这里的换洗衣裳和毛巾往里一塞，就往外头跑。

　　奶奶在后头喊：“上哪去？”
　　项昭昭大声回道：“去扶青寺找小和尚！”

　　奶奶又说：“给他们带罐萝卜干，我腌了好多。”
　　项昭昭蹬蹬蹬，又跑回来，从奶奶手里接过个巨大的玻璃瓶，仔细一看，是装黄桃罐头的瓶子，吃完后洗洗干净就被拿来腌菜了。

　　她把瓶子抱着，奶奶说：“夜里不要走山路了，明天再回来吧。”
　　项昭昭：“嗯，我衣裳都带了。”

　　奶奶办了皈依证，项昭昭打小就常跟奶奶去庙里小住，熟了以后，她也自己去，凭着跟小和尚的交情，一路畅行无阻，都不用去客堂办理手续。

　　奶奶又说：“礼拜六来的那家人，打电话说下午想去大塘钓鱼，你早点回来，带他们去。”
　　项昭昭：“好嘞！”

　　屋后面的泥塘太小，只够种藕养鸭子，养不了几条鱼。大塘远些，靠山脚的水库，有专人管理，定期投放鱼苗，被开发出来专门接待钓鱼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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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趁天没黑，项昭昭撒丫子往山上跑，跑得满头大汗，T恤和里面的小吊带背心都贴在身上了，才喝的一碗稀粥在肚子里晃来晃去。

　　今天这运动量，绝对抵得上十节体育课。

　　好容易跑到半山腰，还剩最后几节石阶就到扶青寺。项昭昭重重喘了口气，腿酸得打飘。

　　扶青寺是个有年岁的寺院，规模不大，却是方圆几十里最有名的寺院。香火不及大寺院，僧人和住庙居士都不多，项昭昭还从没见客寮满过。
　　没钱全面翻新，就靠自己修修补补，寺院围墙上的水泥补丁全是僧人和义工们自力更生的痕迹。

　　项昭昭撑着膝盖仰头看着寺院大门，念头还没怎么转，尿意袭来，连忙紧走几步，上了台阶跨进大门。

　　扶青寺是三进式四合院，占地面积虽小，四大天王殿、韦驮殿、观音阁、禅堂、法堂、客堂、斋堂一应俱全。项昭昭刚绕到后头寮房，就看见陈清让端着个大木盆，从自己房间里走出来。那盆里全是拧干的衣物，想来是刚洗了衣服，正要端出来晾。

　　“小和尚！”
　　项昭昭箭步冲过去，将手里的腌萝卜干往他盆里一放，飞快道。
　　“奶奶让我拿来的你快点收好明天伴粥吃我先去厕所啦！”

　　老重的一大瓶，陈清让手里端的盆子往下一沉，他看着项昭昭的背影，说：“慢点跑。”
　　项昭昭挥挥手，跑远了。

　　等到内存清空，项昭昭一身轻松地走出来，陈清让已经在院里晾好了衣服。一手提着木盆，一手握着瓶身，看见项昭昭走过来，她额际的碎发绒毛全都汗湿了，贴在脑门上。

　　项昭昭对他笑，眼睛弯得厉害，眼尾却上扬：“小和尚，我给你介绍个朋友认识好不好呀？”
　　陈清让被她的笑容感染，清俊的面庞弧度柔和，说：“好啊。”

　　项昭昭高兴地跳起来，用侧胯撞了他一下，兴致勃勃地和陈清让一起往厨房走，一边絮絮叨叨：“她是我同桌，成绩好，长得好，人也很温柔，名字还好听——叫关灵之。她就像女版的你！”
　　陈清让：“是吗。”

　　项昭昭：“嗯！但她家里管得严，不让她出去玩。不然我今天就带她来了。”顿了顿，又怕陈清让失望，补充道，“可我都想好了，下周我们军训，就在大青山训练基地，到时候我找机会让你们见一面！”

　　两人还没走到厨房门口，正在打扫厨房的大师傅印光已经从里面探头出来，颇有肉感的圆脸上笑容满满：“老远就听见你的声音，昭昭又带什么好吃的来了？”

　　项昭昭拍拍陈清让手里的瓶子：“腌萝卜干！”目光在印光身上溜了一圈，说，“印光师傅，好久不见，肚子怎么又大了一圈？”

　　印光师傅憨憨一笑，沾水的手在僧袍上蹭了蹭，从陈清让那儿接过瓶子，说：“昭昭，你下回放暑假来寺里住俩月，我保证用斋菜把你喂胖十斤。”

　　项昭昭嘻嘻笑道：“我才不信。陈清让在寺里住了十五年了，怎么还这么瘦呢？”
　　还有半句没说——其它师傅也都是清瘦型的，您这话也太经不起推敲了吧。

　　印光师傅哈哈大笑。

　　印光在寺里待了快二十年，也算是看着项昭昭长大的，他们聊天百无禁忌、毫无隔阂。

　　陈清让安静寡言，陪在一旁听她们东一句西一嘴地闲扯。天色渐暗，山风带着凉意，陈清让看见项昭昭的额发已经被冷风吹干了，晃荡在眼前。风拂过来，她下意识地搓了搓露在外头的胳膊。
　　他下意识地项昭昭身后走了一步，挡住来风，说：“昭昭先去洗澡吧。”

　　项昭昭应了声，才反应过来自己聊嗨了到现在连书包都没摘，身上的汗水全部风干，整个人都怪不舒服的。她吸吸鼻子，跟印光道别：“晚点再来找你下五子棋！”
　　印光：“我等你！”

　　项昭昭走后，印光坐在厨房里剥明天要用的毛豆，陈清让也过去帮他。两人在一起时，气氛立刻变得肃静了，一老一少坐在小马扎上，面部表情却如出一辙的平静，似乎都专注于面前的一堆毛豆，谁也没想另起什么话头。

　　月光澄澈，夜风袭面，撩得毛茸茸的豆壳在地上打滚，有野猫经过，绕着两人转了几圈，用爪子拨了拨地上的塑料袋，没找到吃的，又翘着尾巴走了。

　　豆灯一盏，僧侣二人，没了项昭昭带来的聒噪气氛，好像山间岁月也悠长起来。

　　但宁静很快就被打破，一袋豆子还没处理完，穿着干净T恤和七分运动裤的项昭昭就小跑过来，头发用毛巾擦得半干，披散在脑后，门牙洁白，时时刻刻都暴露在空气中似的。

　　“印光师傅，我来啦！”

　　印光把剩下那点毛豆都丢给陈清让，从储物柜里摸出两盒黑白棋子，应约陪项昭昭去院里石桌下棋去了。

　　石桌上刻了围棋棋盘，但是项昭昭没学过围棋，印光就陪她下五子棋。

　　陈清让处理好毛豆，清扫干净厨余垃圾后，洗了个手，去屋里拿了件干净的长袖外套。他出来的时候，项昭昭一胜一负，正在跟印光师傅进行决胜局对弈。

　　陈清让把衣服给项昭昭披上，后者心思虽在棋盘上，还是仰头谢他：“谢谢小和尚，山里晚上真冷！”又立刻转回去，紧张地盯着棋局。

　　陈清让站在项昭昭对面观棋。他对两人的棋力一清二楚，知道印光师傅始终让着昭昭。即便不谈经验，项昭昭也太好赢了——她在哪里做局，眼睛就紧紧盯着哪里，别人堵她，她脸上就有显而易见的苦恼，别人不堵，她唇角的得意都快飞上天了。

　　陈清让两次看见印光师傅故意没走自己双边不沾的同色三子。第二次，项昭昭迟了两步才发现他的漏洞，初初发现的时候，又轮到印光执子。

　　项昭昭眉毛一挑，马上担心被印光看穿似的故作淡定，可视线死死锁紧在棋局的危险之地，一面紧张兮兮地注意着印光的动向。

　　印光自然没下在那处，陈清让看见项昭昭长舒一口气，立刻将自己的棋子堵在三子的一侧，眉飞色舞，对印光道：“好险！你看出来没，刚刚你要是下在这里，我就输啦。”
　　印光配合地恍然大悟，一拍脑门：“我怎么没想到！”

　　项昭昭笑容更深，说：“我的手机自带‘五子棋’这个游戏，我有时候还能赢电脑，是不是进步神速？”这个求表扬的问题抛出来，项昭昭期待地轮番看印光和陈清让。

　　陈清让：“是。”
　　印光：“厉害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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