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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gilance
空气中弥散着江南巷弄的夏末最后的炽热,但是这样的炽热却让花希豪不适,并不是说侯问室或者是天气的缘故。而是记忆里的感觉,那些被刻意遗忘在角落里,那些刻意被大脑麻痹想要的遗忘的记忆。花希豪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让他不适,但是他不喜欢这种感觉。和得知时爱花的死讯时不同,这种感觉一直笼罩着他。避无可避。
那是2001的夏天,在长江下游的江南小城突然遇上强降水,刚迈入千禧年的人们穿着蓝布衫白衬衣,喊着号子,齐心协力的抗洪。但是万万没想到,治住水的第二天,上游一个堰塞湖决口,堰塞湖冲垮了周边的一个乡镇。
那年花希豪只不过是个两三岁大的小萝卜头,坐在家里的大脚盆,浮在一半泡在水里的家里,隔着窗子看着那些穿着白背心、红背心、蓝工衫的人跑来跑起。花希豪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想起这个,他想用力大声呼唤,却发现嗓子嘶哑的喊不出声音,只发得出咪咪吗吗的音节。
能呼吸到的气味都有一股泡在浑浊河水的腐臭和不知名的腥味,压抑而又沉闷。水面折射着夏日天光耀眼而又滚烫的灼烧着视网膜,教训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怎么胆敢直视天光。花希豪只是觉得饿,很饿,像是饿了很多天的那种饥饿,饿到他想大声呼号却已经没有力气,发不出声音。
任意走进侯问室的时候,其实想过很多可能,只是没想到桌子上的花希豪满头冷汗的在梦魇。这真是骚操作。比起在太平间打游戏真是没有最骚只有更骚。
任意敲了敲桌子,看着花希豪挣脱出梦境,给他递了杯凉白开。花希豪没忍住,端起来一口饮尽。喝完水倒是放下玻璃杯,一脸戒备的看着任意。全然没有了之前的纨绔跋扈。
到底还是个孩子啊,任意在内心感叹,脸色却依然不动声色:“说说你到底什么情况吧。”
“我...不知道”还没有从梦魇的阴影里走出来的花希豪踟蹰着开口“我真的不知道”眉宇间全然是不知所措。
任意想着要是这小子是装的,那演技感情真的好啊。可惜看着不像:“你最后一次和你姐姐”任意刻意停顿了一下“——时爱花,见面是什么时候?”
“我不知道”小纨绔一脸真诚的无辜“可能前年圣诞,或者是大前年,我不知道。我很久没有见她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任意一脸无语:“在太平间的时候,你说你是你姐姐的‘仇人’这有什么意思呢?”
“呵”花希豪嘴角染上了嘲讽的笑容:“你们就是这样调查的我姐被谋杀的案件的?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请您配合。”任意一脸认真的看着正经不了三分钟的少年,他藏在玩世不恭表面的下的哀恸是真的,他对时爱花的敌意也是真的,他和时爱花的关系或许不是特别好,但是他在乎她,而这之间似乎有着说不清的故事。
花希豪的目光掠过任意,穿过夏日的天光和空气中的尘埃漂浮在一起。双眼空洞而又深不见底,窗外一只蛱蝶振翅飞过罅隙里漏出的照在花希豪脸上的光线,一瞬间似乎闪过他瞳孔中深渊万丈。
“我是17岁那年离家出走的,我受够了。”
“你知道吗?小镇生活。”
“没有隐私的生活,不被允许的理想,稍微有一点和常人不同就能被街头说到巷尾,说上一个月。”
“我受够了!受够了这种被安排好的生活!”
“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知道,反正在我快要过不下去,要和这个世界妥协的时候。她找到我的。没告诉家里,给我塞了钱,一句话也没说,就走了。”
“从小到大都这样,无论捉迷藏也好,还是我做了什么事情也好!她都能第一时间知道!”
“我讨厌她!感觉她就是我这只孙猴子永远逃不出的五指山。”
花希豪有些咬牙切齿,对时爱花的不满溢于言表,只是眼睛有些微微发红“她给我的每一笔钱我都记着,我想着快了,我就快能还给她。我再也不用受她恩惠了。”
花希豪大力吸了一下鼻子,眨了眨眼睛:“反正摊上我这个弟弟,她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任意定定的注视着花希豪,暗示他接着说下去。
“呵”花希豪又露出了那种轻蔑的笑容“我说过了,小镇生活。”
“一群没有见识的却要强装自己有见识的男人,和一群没有主见永远只会附和的女人。”
“我妈自诩读过几天书,算是镇上有文化的人了。至少她是这样觉得哈哈哈哈哈。”
“我妈姓时,我姐姐随我妈姓。”
“为什么,因为是个女娃娃啊。老花家不认这个女娃娃。”
“你看,哪怕是个女娃娃,我妈都要给我姐起名叫‘爱花’,时爱花,给我爹表忠心。”
“姐一直自欺欺人,说她的名字是因为生在秋天,是妈随手翻书翻到的诗句‘时间无情诗有爱,犹怜花草遇秋风’”
“我姐,真的特别好.......”
“为什么会这样.......”说着说着,花希豪掩面哭了起来,哭的撕心裂肺。
任意内心一阵唏嘘,也来不及伤感,只能想着早日侦破这桩案件,将设计谋杀的人绳之以法。
不知道哭了多久,大概花希豪哭到没有力气哭那个程度。小伙子眼泪鼻涕一大把,整个人一抽一抽。任意看着那包快见底的抽纸,等着他情绪缓过来“你知道吴国新吗?”
“吴国新?”花希豪抬起泪痕斑驳的脸,一脸纳闷“他是谁?”
花希豪不知道吴国新,确实是任意始料未及的;“呃,就是你姐的未婚夫。你姐姐没和你提起过他吗?”
“不知道,我知道只有她之前带男朋友回家,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和爸妈吵过架,吵得挺凶的。”
“行吧。”任意看着这个小刺头觉得一时半会也难再问出什么了:“今天先到这吧,你先回去吧。最近不要出门,保持联系。”
花希豪抽抽搭搭的站起来,红着眼眶外往走,此刻埋没在任意眼眸里的少年已经全然没有之前刻薄的戾气,像一只迷路的小羊羔,充满了受伤和戒备。任意觉得之前那个暴戾少年也好,如今这个脆弱羔羊也好,看着都鲜活生动,只是交谈间又有隔着塑料薄膜的触感。
仲夏的夕阳是人间难得的好滤镜,哪怕是穷凶极恶的人,拢在暮色里也显得有几分温情。任意把花希豪送到门口:“你还没告诉我,你当时的玩的是什么游戏呢”花希豪丝毫没有避讳:“就是最近很流行的那个网游《时刻警惕》”
任意目送花希豪走远,走到街头拐角处看不见才回去。
只是一个转身,他错过了暴戾小羊羔掏出手机的动作,自然没有看到花希豪发出了一条消息“vigilance”
当然,花希豪,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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