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地成魔

　　三层楼高的炼丹房，整整四面墙，塞满数以千计的材料匣，还有各种稀有的碧灵石、紫金石堆积如山……沈离内心是崩溃的。

　　有钱人的快乐，真的是想象不到的快乐。

　　想当年，他一心想要一颗碧灵石，攒了许久的钱，都买不起。

　　“封公子若是觉得这些不够，甄某便再去买。”

　　“够了。”

　　这么多现成的材料，自己还骗什么钱！沈离沉着控制住自己的喜悦之情，转身对甄老爷叮嘱：

　　“我炼丹之时，外人不可打扰。七日之后，来取新丹。”

　　“是是是。”

　　“还有，把你之前吃过的丹药拿来，我看看。”

　　“呃……”甄老爷面露难色：“之前的丹药都已经吃完了。”

　　“今日吃的呢？”

　　“是最后一颗了。”

　　怎会如此凑巧？沈离疑惑的看着甄老爷。

　　“真的没有了。不瞒封公子，自府上的炼丹师年前离开了，我四处求丹，屡屡碰壁。幸好今日幸得封公子光临府上，真是上天怜我……”

　　罢了，世上之事，本就无巧不成书。

　　沈离嫌弃的挥挥手，示意甄老爷赶快离开。

　　甄老爷千恩万谢的叨叨了好一会儿，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偌大的炼丹房，终于只剩他一人。

　　丹炉内噼里啪啦的燃烧声，满室浓郁的药味，真让人怀念。沈离感慨万千的翻了翻桌上放着的古籍，不过是些普通的炼丹秘本，想必是之前的炼丹师走的匆忙留下的。

　　世上所有的外丹炼制之法，或让身体永葆青春，或靠药物迅速提升功力。说到底，都是逆天而行。

　　每个人的体质生而不同，长寿，短命，聪慧，愚钝……这都是自出生那一刻起，便注定了的。有的人灵力生来充沛，第一次御剑便可直上云宵。有的人灵力生来稀薄，勤加练习，也最多飞出五六丈远。天分的鸿沟，看似可以通过勤学苦练缩小差距，实则永远难以逾越。

　　运气好点的，生为中等资质，倒也能庸庸碌碌过完一生。若是不幸摊上了下等资质，怨谁？谁也怨不了，只怨自己命不好。

　　炼了这么多年的丹药，沈离比任何人都明白，这吃进去的哪里是什么灵丹妙药？这都是孤注一掷的绝望罢了。

　　沈离提笔，熟练的画了两张火符，丢入丹炉，炉内火舌瞬间窜的比人还高。再按着记忆，从上千种药材灵石中，慎之又慎的挑出几十味材料，精心配比，搓治成丸后丢入炉内。之后，沈离便久久的坐在案桌前静心绘制符文，不再搭理那丹炉。

　　傍晚时分，甄老爷亲自送来饭菜。果然，大鱼大肉，与那方府不同。沈离饱餐一顿后再次叮嘱，自己正在炼丹的紧要关头，绝对不容打扰。甄老爷连连点头称是。

　　养精蓄锐到深夜，沈离脸色凝重，下定决心似的将画了半日的灵符堆在地上，围城一个圆。然后，自己盘腿坐于中间，开始运行周天。

　　他打算将身上封印了七十余年的穴位全部解开。

　　当年，竹月师尊将自己送上清虚，沈离虽因他的不告而别伤心，但是木已成舟，他内心深处还是因自己能被上天眷顾，改变命运而感到幸运。

　　然而，丛云殿上，掌门摩崖师尊的一席话，却如晴天霹雳，让他从云端坠落。

　　“修真悟道，不死不灭，岂是世俗之人可随意窥探的。”

　　大殿上，两边站着的全是锦衣华服的世家公子们。沈离看他们全似传说中的金童仙女，他们看看沈离却只觉得新鲜又寒酸。

　　懵懵懂懂中，沈离听到讥笑声。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渺小和丑陋，如坐针毡。

　　“掌门师兄，这孩子好歹也算是竹月师弟的徒儿。”一位长相和善的中年仙士帮着沈离说话：“若打发他下山，只怕竹月师弟有朝一日回来，不好交代。”

　　“师父仙逝，他都不曾回来祭拜。”

　　“竹月师弟说这孩子甚有仙资。”

　　“炙岩，你无须再替他说好话。”

　　看着地上弱小的沈离，掌门师尊沉思了一会儿，最终决定：“从今日起，你就到后山饲养师父仙逝之后留下来的神鹿，也算是替竹月为师父尽孝。无事不可到前殿，若有违犯，逐出清虚。”

　　“是。”

　　幼小的沈离就这样，被遗忘在后山鹿苑，每日与三头白鹿为伴，无人问津。

　　只是掌门师尊万万没想到，世上竟然会有沈离这般不擅养殖的人。一个月过后，那三头白鹿被他养的只剩下皮包骨。其实，当时的沈离不过一个六岁的孩子，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如何能照顾好骄矜的灵兽。

　　白鹿这也不吃，那也不吃。山上岁月孤寂，沈离早已视白鹿为唯一的朋友，担心的日日待在鹿棚，和鹿同吃同睡。为了让白鹿多吃点草，他每天天不亮就去后山割最新鲜的青草。结果，没想到好心惹下大祸，白鹿误食毒草，口吐白沫，抽搐不止。

　　这可是师祖生前最爱的白鹿呀！

　　沈离慌张的去找前殿求助。然而当时掌门师尊一开始就防着他，在鹿苑设下了结界。幸好，当时炙岩师尊在后山散步，发现鬼打墙的沈离，才及时找来擅长歧黄之术的白羽师兄，救活白鹿。

　　看着沈离蓬头垢面，炙岩师尊心生怜悯，动了恻隐之心。

　　“仙鹿最难饲养，你可识字？”

　　“识得不多。”

　　“那你去藏书阁，找些饲养仙畜的书看看吧。若有认不得的字，可来问我，也可问白羽。”

　　“可是，掌门师尊不准我去前山，而且，我认不得路，方才我就迷路了。”

　　炙岩师尊苦涩一笑，用手指点了一下沈离的眉心。

　　“现在不会迷路了。入夜之后偷偷来，不要被人发现的。你心中莫要有怨气，掌门师兄也是为你好。”

　　沈离低头不语。

　　炙岩师尊重重的叹了口气。

　　“你若真想修仙，我会再劝劝掌门师兄。你的眉眼与竹月师弟，还真有几分相似。想当年，竹月师弟也是被师父从山下带回来的。他可是清虚千年难遇的天才呢。”

　　“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当年，他被师父宠坏，事事都要特立独行。大家都穿白衣，他却一袭红衣，轻狂至极。一张利嘴哄得师父欢心，却也总是得理不饶人……”

　　炙岩师尊那日讲了许多往事，皆是竹月师尊当年如何的年少有为，如何的剑法精绝，如何的冠绝三界。

　　自那之后，沈离便夜夜前往炙岩师尊掌管藏书阁偷偷看书。最开始，他确实只看饲养灵兽的古籍。可是，想到炙岩师尊答应过自己，一定会说服掌门师尊同意自己修真，胆子就渐渐大了起来。

　　追随着心中那个持剑凌空而降的惊艳身影，沈离开始翻阅一些入门的剑谱。时间一晃，三年过去，已窥得门径的他，又去找了一些修炼内丹的古籍修行。渐渐，那扇隐藏着天地奥义的门，向他敞开了。

　　万物周而复始，无形无限，沈离乐在其中，不能自拔。白天喂鹿，晚上整夜躲在藏书阁看书，天亮之前离开。他整夜整夜的不睡，一个人看完了藏书阁一半的书。

　　终于，有一天，疲累不堪的沈离在藏书阁睡过了时辰。

　　被人用冷水泼醒的沈离，就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的捆在丛云殿外。

　　面前，是火冒三丈的掌门师尊。

　　“给我狠狠的打。”

　　负责的惩戒的弟子得令，将手中奔雷符一转，瞬间引下一道天雷轰向沈离。千钧一发之际，他本能的用避雷咒张起结界。结果没想到，他虽成功躲过一劫，却也成功触发了掌门师尊的雷霆之怒。

　　“还敢还手！一起上，我倒要看看他有多大的本事。”

　　八道天雷施下，沈离到底修为浅薄，瞬间被轰的外焦里嫩。

　　“自命不凡，偷学道法，贪念永生。果然，竹月只会祸害清虚。”

　　“不许你这么说竹月师尊。”

　　沈离挣扎的爬起。

　　“竹月师尊教我明辨是非，惩凶除恶，匡扶正义。”

　　“不问自取是为贼，行贼之事，而故做无意之态是为无耻。无耻之徒，还敢妄言正义、永生之道，可笑。”

　　这些年过去，沈离早已不是六岁小孩。

　　这些年深夜看书之时，偶尔遇到白羽师兄，向他打听竹月仙尊的英勇事迹，可每次白羽师兄都遮遮掩掩，后来更是让他不要再问。数次请求炙岩师尊让自己真实修习仙法，也都被含糊对待。

　　早早懂事的沈离，隐隐的觉得掌门师尊对竹月师尊与他皆有厌弃之情，而今他更加确定。

　　无缘无故被抛弃，再无缘无故被厌弃。

　　沈离也豁出去了，仰着头恶狠狠回嘴：

　　“不问自取，是为贼，老而不死，活了千岁，亦为贼。”

　　一月之前，掌门师尊刚过了千岁诞辰。

　　一个弟子走上前，重重一脚踩在沈离脸上。

　　“好大的胆子，竟敢辱骂掌门师尊。”

　　“你们口口声声指责我贪图永生，其实最贪图永生的正是你们。佛眼看人人皆佛，魔眼看人人皆魔。你以为世人皆像你们一样贪图永生。呸，我才不屑。”

　　“牙尖嘴利，反骨不忠，与那竹月一模一样。好，我今日到要看看你，到底如何像你所言不屑永生。沈离，你听着，自今日起，我允你修习清虚所有道法。”

　　众人哗然，抗议道这是何等恩宠，万万不可。

　　掌门师尊不为所动，继续说道：

　　“但是——你不准结丹。丹成之日，便是你身死之时。我会亲手清理门户，让你挫骨扬灰。”

　　不能结丹，就意味着永远不能超凡入圣。

　　哈哈哈，沈离一阵狂笑。

　　他用尽全身力气翻了个身，望着湛蓝的天空，天高云阔，夏风绵长。

　　这样辽阔的天地，为何容不下自己一点点的希冀和向往。

　　沈离不服：

　　“我沈离将来所走的路，自然是我自己选。”

　　“天地为证，弟子沈离追随竹月师尊之愿，今日立下誓言：此生只修屠魔之法，不修永生之术。若结金丹，我必自身投恶鬼地狱，不得轮回。”

　　那一日，沈离终于得偿所愿，正式成为了清虚弟子。

　　那一日，沈离也正式带上了玄灵枷。玄灵枷一落，任督二脉封死，再也无法汇聚灵力。若强行突破，就会丹田炸裂而死。

　　后来，荡魔归来的炙岩师尊，虽为沈离解释了原委，但是事情已无回转的余地。

　　再后来，沈离为与掌门师尊作对，花了一年时间翻阅古籍，成功破解玄灵枷，再当着他的面儿，自己封印了自己穴位，将掌门师尊气的眼冒金星。

　　只是……

　　竹月师尊口中所讲的粉红色仙山，沈离从未见过。

　　因为，整个清虚，没有一株合欢花。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