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步轮回

　　王政在八岁那年第一次见到李木子。
　　七岁的孩子留着长长的头发，坐在柜台旁的椅子上，一笔一划写着价目表，看都不看来客一眼。
　　“小李啊，你们家新上的衣服都蛮好看的哈，”王政的妈妈目不转睛地盯着一件宫廷风长裙，嘴里发出“啧啧”声。
　　“*宝都卖脱销了，只有我这有，”李梦在接待客户的时候非常成熟优雅，“这是你儿子吗，看起来年龄也不大。”
　　王政鞠了鞠躬：“姐姐好。”
　　“哎呀，”李梦笑了，“真是太可爱了，比我们家那个讨喜多了~”
　　王政的妈妈买了五件衣服，兴高采烈准备回家，刚牵起王政的手，挎包里就响起一阵《荷塘月色》的来电铃声。
　　一通叽叽咕咕之后，她急急把手机塞回包里：“小李，我先把王政搁你这儿一会，有人跟我换自习！”
　　“妈妈再见！”王政冲着母亲离开的背影喊。
　　待母亲身影远了，王政回身，发现李阿姨家的孩子就站在他身后，直愣愣地盯着他。
　　“李阿姨没有丈夫，她的儿子没有爸爸，所以小政要是想和我一起去买衣服的话不可以提自己的爸爸哦，还有，你喊李阿姨姐姐的话更好，因为李阿姨还没有三十岁呢。”王政想起母亲的嘱托，觉得母亲的话都十分有道理。
　　“为什么妈妈会对着你笑？”比自己小一些的孩子面色苍白，眼里湿湿的。
　　“唉？”王政脑子有点转不过来，这个问题的答案妈妈可没讲过。
　　“……算了，我随便问问。”面前的男孩子似乎把什么东西用力地憋了回去，换上一副笑脸，“你是叫王政吗？我叫李木子，一起玩吧。”
　　王政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李木子给他找台阶下让他觉得有些羞耻，但男孩子的笑容实在是太好看，好看到他不自觉地点头。
　　“你是男孩子为啥还要留个长头发？”混熟之后王政总喜欢玩着李木子的小辫子问这个问题。
　　“你还能认出我是个男的？我很欣慰。”
　　这小子噎人的本领真是一流啊。
　　初次见面之后住在一个小区的两人一同玩耍变得理所当然了。王政开朗大方不装事的性格和李木子的圆滑正好互补，两人走得越来越近。
　　所以仅仅过了两个月，李木子就带着王政去隔壁找徐君卓玩，这是他心中欢迎新的拜把子兄弟的最高仪式。
　　徐君卓看到新玩伴，一脸兴奋：“你好，你叫什么啊？”
　　“……我叫王政，”王政意外地很拘谨。
　　“王政，这是君卓，和我一样大！”到底还是小孩子，李木子开心地在酒吧的高脚椅上扭啊扭，“以后我们可以一起玩啦！”
　　说实话，三个人是最尴尬的组合，尤其是里面有一个新人的时候。整个下午都是李木子拼命地找话题，徐君卓只是微笑着应答，而王政直接放空了自己，对大部分话题都不搭腔。
　　“……时间不早了哈哈哈哈，”李木子努力了一下午也没有让自己的两个好兄弟擦出火花，累的够呛，“那个……我先送王政回家！”
　　徐君卓也被这强加的人际关系搞得很疲累，当即点点头：“过马路时要小心。”
　　“嘿嘿~”李木子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晚上还是来你这儿吃饭！”
　　“……嗯。”徐君卓回给他一个温柔的笑。

　　“我妈不让我去那种地方啦，”进到小区的大门，王政慌忙解释，“我妈妈说那种地方有毒，小孩子进去会死掉的！所以我很害怕，不是不喜欢君……君卓，你不要生我气啦！”
　　“啊？我没生气啊？”李木子用手肘撞撞王政的胳膊，“那下次到我们家店里玩好了~”
　　“……其实，其实我也不是很喜欢徐君卓啦……”王政憋不住，还是小声嘟囔出来，“他太高了……我觉得和他站在一起显得我好矮啊……”
　　“哎，长得高有什么，他性格好啦，不会欺负你的！”李木子没想到王政还有点以貌取人。
　　“我就是不喜欢和比我高的人玩……”王政越说越小声。
　　“……好啦好啦，你到家了。”李木子轻轻推了推王政。
　　王政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喊，把李木子吓了一跳。
　　“你怎么啦？”李木子慌得手忙脚乱，看着面前男孩子的哭声越来越大。
　　王政哭得鼻涕都流到嘴里了：“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平常都能和别人玩很好的，我，我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高兴……我好害怕，你以后是不是不会和我玩了，因为你，你和徐君卓这么要好，肯，肯定不喜欢我了……”
　　“你在说什么啊，没有人可以和所有人成为好朋友的，我还不喜欢和楼下王小明玩呢！”李木子不知道该做什么，只好直接抱住王政，轻轻拍打他的背。
　　“我才，我才认识你两个月，你和徐君卓都玩好几年了，你该去帮他了……”李木子厚厚的外套已经被王政的眼泪浸得透湿，王政还是在抽噎，“可我真的好想和你在一起玩……”
　　“好好一起玩，别再哭了~”李木松开手把王政的脸捧到眼前，“哇，眼都肿了，阿姨看到会奇怪的……”
　　“先擦干净！”李木子扯起衬衫下摆给王政擦眼泪。

　　好说歹说才稳住王政的心神送他上楼，李木子穿着湿湿的衣服去马路对面徐君卓家的店。
　　“王政好像不怎么喜欢我呢……”徐君卓接过樊梵递来的米饭，眼神中明显透着失望。
　　“新朋友吗？”樊梵把一只虾夹到李木子碗里。
　　“没有的事！”李木子差点被一口饭噎住，灌了口汤继续解释，“他是没进过这家店有点害怕啦！没有别的意思！！！”
　　“是吗……”徐君卓还想说什么，被樊梵打断了：“先吃饭吧君卓，交到新朋友就好好玩，别想太多。”
　　徐君卓点点头，低头扒饭，却还是频频往李木子的方向瞅。
　　“吃饭。”樊梵摸摸徐君卓的头。

　　“木子木子，我们去少年宫学画画吧！！！”王政拿着一页广告纸冲进李梦的服装店，眼睛亮的像是盛满了星星。

　　李木子正在用刚刚学会的乘除法算账，听见王政咋咋呼呼进来皱了皱眉头：“我没时间陪你去玩啦……”
　　王政脸僵了僵，进来的急没注意，徐君卓正坐在旁边帮李木子订账本。他停下脚步，不知道说什么才合适：“啊，君，君卓你在啊……对不起我刚刚没注意。”
　　“你也喜欢画画啊？”徐君卓一点都不生气，还是那副万年不变的笑脸，“正好我也在少年宫学小提琴，我们三个可以一起去。”
　　李木子手顿了顿。
　　“额……完全可以啊！”王政觉得故意维持和某个人的冷漠关系实在是太累了，他的小身子板有些受不住，“那我去和我妈吗汇报一下！”呱呱呱跑走了。
　　“钱樊叔叔可以借你，不过我估计你小姨早就想给你拿了，她一直在问我少年宫好不好。”徐君卓把本子的外皮捋平。
　　“王政说他不习惯抬头看人，所以他在你面前傻乎乎的你可别生气哦！”李木子叹了口气，编了句瞎话。小孩子何苦为难小孩子！！！！
　　“真奇怪啊，这样也可以……”徐君卓似懂非懂，“所以你答应去少年宫啦？太好了之前一直是樊叔叔送我去挺无聊的，这下我们可以一起玩了！”
　　“你之前为什么不让我陪你一起去啊？”
　　“嗯……我知道你不愿意花你小姨的钱，来我家吃饭也总是很害羞不会和我们借钱……”徐君卓趴在座子上看着李木子，“这次王政约你去，我知道你很想和他在一起玩，也很想学画画，所以……就相当于你陪我一起去咯！”
　　“啊，君卓你真是太好了！你最好了！”李木子一把把徐君卓拽进怀里。
　　“……是吗，我最好啊……”徐君卓笑着想挣脱，“那你先松开我，你个字太小啦这样子我不舒服。”
　　“不松！不许说我矮！”李木子直接抱着徐君卓滚到地上。
　　“你活该矮！”徐君卓躲开李木子的小拳头，有点不服气，“你把我的秘密告诉了李阿姨，你这辈子都比我矮一个头！”
　　“我生气啦！”李木子把徐君卓用力往地下一压。
　　樊梵走进来，看见两个人在地上打滚玩闹，愣了愣：“小李这是安排你们两个看店，怎么打起来了？”
　　“樊叔叔，他欺负我！”两个人同时伸出手指着对方，咬牙切齿地说。
　　“……噗呲，”樊梵被两个小家伙可爱到了，“你们这样子，真像我和君卓爸爸闹矛盾的时候……”
　　“唔……”李木子从徐君卓身上下来。
　　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什么情况，徐君卓搬走了？”两年后的某一天，王政在《树洞》旁等李木子上学，惊奇的发现旁边的商铺空了，连巴黎圣母院似的装修都拆得一干二净。
　　李木子走过来，眼睛红红的：“樊叔叔走了……君卓以后就长住在他爸爸妈妈家了……离着儿好远……”
　　“不还在一个学校吗，到时候还可以见面啊~而且少年宫那边他也不会停~”王正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兴奋，“嗯……徐君卓家关系让我有点乱……”
　　李木子吸吸鼻子：“走吧。”
　　你也别太难过了，王政很想这么安慰一下李木子，却发现自己潜意识里认为这是件好事，这点满足伴随着些许罪恶感轻轻啃咬着王政的心。
　　我怎么了……
　　王政看着李木子直直站在路口的身影，觉得自己的呼吸声有点加重，呼出的气体也是热的。
　　我怎么了……
　　李木子回身冲他笑笑：“公交车来啦。”

　　“我是十岁那年发现自己喜欢男生的。”
　　“这么早吗？”
　　“嗯，遇见他遇见的比较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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