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折花

　　梁熠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自家柔软的双人床上。
　　还是昨天晚宴上的那身衣服，蒋崇还算有良心，帮他把鞋子和西装脱了，随随便便地都扔在卧室的地毯上。
　　梁熠揉了揉太阳穴，疲倦地起身下床去浴室冲了澡。
　　昨晚在阳台上受了些风寒，酒也喝多了些，梁熠洗完澡后仍然觉得有些不适。他一边回想着昨晚到底喝了多少，一边在脱下的西装里翻找着手机。
　　结果，梁熠发现了一个相对有些尴尬且严重的问题。
　　他把自己和崔明清的手机弄混了。
　　如果是蒋崇的，他倒没什么可尴尬的，或者是陌生人，也顶多是一次意外。不过，他前不久刚见过崔明清，两人之间既不算多熟稔，也并不陌生。其二，校庆晚宴那会儿，他见过耍酒疯的崔明清，还曾经礼貌地调侃过，结果现在情况反过来了，梁熠总有一种说不出来但是很别样的尴尬。
　　难道这就是报应吗，或者更贴切地说，风水轮流转？
　　看着手机界面上两条未接电话，梁熠调整了下心态，给崔明清回了过去。
　　“喂，你好，是梁经理吧。”
　　“嗯，是我。”
　　“现在这个情况，你大概还记得的吧。”
　　“抱歉，我昨天失态了，是我的错。你现在在哪，我去找你。”
　　“我现在在家。”崔明清想了想，说道，“这样吧，你用我手机加一下你的微信，然后我给你发个定位。哦，对，我的密码是1235.”
　　梁熠：“3141.”
　　电话那头的崔明清极短的啊了一声，梁熠下意识问他怎么了，带着几分笑意的声音濡濡地传过来。
　　“没什么，想到了圆周率。”
　　梁熠愣了一下，随后也轻轻地笑了起来。
　　“确实是。”
　　他的密码一向没什么特殊的意义，只是为了方便好记。不过突然间被别人说中了，难免会有些默契的感觉。
　　两人很快结束了通话，互加了微信。
　　崔明清将地址发过来之后，梁熠便收拾出门了。
　　多半是因为在知大教书，崔明清的住址离知大只有两站路的距离。梁熠驾车从家里出发，大概花了半小时不到，中间还遇到两起交通事故，稍微有些堵车。
　　下星期江南地区还会迎来第二次大范围强冷空气，但从昨晚Z市的气温来看，就算梁熠出门前没有看天气预报，也能明显感到今天的温度比昨天低了许多。
　　不过好在梁熠还有点自知之明，身体没那么舒服，就不要为难自己，于是他在这片小区的11幢楼下停了车后，套上了羽绒服才下车，径直往3单元门口走过去。
　　电梯升上6楼的时候，走进来两个男人。
　　年轻的那位搭着身量较高的男人的肩膀，埋怨地念叨。
　　“都说了不要走楼梯，我很累啊。”
　　那人笑着去搂他的腰：“陆老师的体力大不如从前啊。”
　　就算梁熠单身多年，也能听出那人话里有话，他自觉地屏气凝神，目视前方，假装没有听到，并且淡定自如地在9楼迅速出了电梯。
　　做了一路的心理建设，梁熠的尴尬稍微能平衡些。
　　崔明清看起来应该挺好说话的……
　　梁熠如此想着，然后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抬手按了903的门铃。
　　崔明清很快给他开了门。
　　依旧是那样温和的笑意，淡淡的，像月下一望无际的海面，谈不上多温暖，却给人一种平静深远的美感。
　　“梁经理。”
　　“崔老师。”
　　梁熠从衣服口袋里摸出手机，递给崔明清。
　　“很抱歉，昨天我……喝多了。”
　　崔明清宽和地笑笑，“没关系。”他指了指放在玄关地上的拖鞋，“进来坐会儿吧，我给你倒杯热水。应该是宿醉刚睡醒吧，看你脸色不大好。”
　　梁熠犹豫两下就答应了，换了鞋跟在崔明清身后进屋了。
　　等崔明清倒了热水过来客厅的时候，梁熠已经坐在了沙发上，敞着羽绒服，露出里面灰色的圆领卫衣，看上去比平时那副拒人千里之外的精英打扮亲切了许多。
　　梁熠微微闭着眼，仰头靠在沙发上，薄唇显得有些苍白，脸颊上也泛着不大正常的红晕，崔明清忍不住抬手去碰了碰他的额头，梁熠立刻睁开眼睛看向他。
　　“抱歉。”崔明清放下水杯，看向梁熠，“你好像真的有些不对劲，可能是发烧了。”
　　梁熠下意识用手背碰了碰自己额头，疲惫地嗯了声。
　　“大概吧。”
　　崔明清轻轻地叹了口气，心里感慨年轻人真不知道注意身体，然后去房间里拿了医药箱过来，给梁熠量了体温，38度5，果然是发烧了。
　　“能吃退烧药吗，你有什么药物是过敏不能吃的吗？”
　　梁熠迷迷糊糊地看他一眼，摇摇头。
　　“没有，麻烦你了，崔老师。”
　　崔明清给他剥了颗退烧药片，看着梁熠乖乖地喝水吃药，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顿时有些好笑，他忍不住摇摇头打趣一句。
　　“我真怀疑你是来碰瓷，专门到我这儿来吃药的。”
　　梁熠被他逗笑，因为身体不适，看向崔明清的目光有些虚虚的。
　　“嗯，我家还真没有退烧片。”梁熠老实回答。
　　其实梁熠原本是打算换回手机之后就回家睡觉养身体的，只不过崔明清顺势邀请了一下，他也就顺势应了下来，然后自然而然地被发现身体不适，导致他现在莫名其妙地躺在一个只见过三次面的人的家里。
　　更令梁熠想不通的是，他此时居然一点也没感到尴尬，反而自然得不行，就好像是在一位老友家中，随意自如。
　　“我饿了。”
　　大概是生病，生理需求总是会跑到第一位，嘴巴快于思考，说话不经大脑。
　　梁熠刚说完就后悔了，他真的也太随便了吧……
　　崔明清似乎对梁熠这种稍显唐突的话并没有感到多惊讶，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像是哄孩子似的，拿起沙发一角的毛毯盖在梁熠身上。
　　“我煮些粥，可以吗。”
　　他的声音很平淡，谈不上磁性，却在此刻很能安抚人。
　　梁熠满足地嗯了声，很大爷地在沙发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暖暖和和地窝在毛毯里。
　　去他的理性思考，生病撒娇不是很正常吗？
　　梁熠在心里如此安慰自己，然而他此时完全没有在意撒娇的对象是谁。

　　崔明清煮的粥，做的小菜，都很清淡，很对梁熠胃口。
　　喝粥之余，梁熠抬眼看他，崔明清正闲适地泡茶，手法看起来还挺像那回事儿。梁熠咽下粥，舔舔唇问他。
　　“你学过泡茶？”
　　“算是，也不算。”崔明清先是似是而非地回答他，又端起茶杯喝了口清茶，缓缓说道，“以前在山里待过两年，和寺里的小师傅学的。”
　　“修行？”
　　“嗯，算是。”
　　崔明清的回答轻描淡写，梁熠也知再问下有些不大礼貌，于是很适宜地换了其他话题。
　　会是怎样的人才会选择去修行呢，无非一种心向往之，一种身心俱疲。崔明清看起来虽然云淡风轻怡然自处，但却不大会是前者。
　　梁熠边听着崔明清说着现下Z市国企经济发展不比从前，边分心地看他。
　　不知何时，窗外下起了雪。
　　梁熠在崔明清家蹭了顿早午饭，也没脸皮再赖下去，他很有自知之明地选择在雪下大前回家。崔老师还很亲切地嘱咐他，记得到家发个微信消息。
　　梁熠拉好羽绒服拉链，冲崔明清笑了起来，眉眼稍弯，好看极了。
　　他不是喜爱说笑的人，平时也甚少如此明朗地笑，至少自他踏入社会后，同事或客户对他的评价向来是统一的很，不苟言笑的严谨之人。
　　崔明清怔了怔，确确实实被梁熠这一美好的笑给晃了眼，好像眼前豁然干净明媚。
　　初见梁熠，这人一身铅灰色西服套装，五官俊朗，好看得竟有几分严谨，崔明清对他最深刻的印象莫过于互相介绍时，那一声恭谦的“崔老师”。
　　以至于面对现在反差超出预想的梁熠，崔明清忽然觉得这人真的可爱，就像是小时候堂兄家里的小狗，在外头威风凛凛地称王称霸，回到家就滚到他怀里撒娇。
　　崔明清下意识推了一下眼镜，微微偏开目光。
　　“回家路上注意安全。”
　　梁熠点点头说：“真的谢谢你，下次请你吃饭。”
　　打扰人家那么久，还白蹭了顿饭，理智一丝丝抽回来之后，梁熠就开始规整地调解自己。
　　说实在的，梁熠自己挺喜欢崔明清这个人，毕竟现在还有一颗赤子之心的人很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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