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缠绊

　　连洛在这里消磨了两天了，伤也都痊愈了，季子衿给的是上好的药，基本上都没有留下疤痕，连洛其实还有些遗憾，他原本想留个伤疤在脸上冒充剑心的。
　　百般无聊地拿树枝搅着池水，池里的锦鲤已经快要吐白沫了。
　　连洛整理着这几天观察的结果。他发现从普通家仆口中根本问不出什么重要线索，甚至连主人的身份都无法知晓，他只推测出季子衿绝不为官，因为以季子衿的嚣张程度来看，如果为官定是高品阶的，高官必招人奉承，不会像他府上这样几天了都没一个前来拜访的官员。
　　另外，他打听到这座府邸名叫“隐楼”，倒像是个做生意的所在，例如叫“一品楼”的饭馆，叫“倚春楼”的妓院。隐楼，有这么个神秘的名字，想必做的也是不一般的生意，可惜季子衿不准他走出这里，理由是怕他“赖账潜逃”，唉，不然他就可以向外界的人询问“隐楼”的底细了。
　　多想无用，连洛扔掉树枝，拍拍手，掸掸衣袍上的灰尘，准备去找季子衿问个清楚。他也不愿老是欠着人情，想赶快帮他办了事好走人。虽然在这里白吃白住挺舒适，但是，“吃饭诚可贵，自由价更高啊。”
　　这几日季子衿都没出过府，而且最长待的地方就是“悠斋”，于是连洛来到“悠斋”门前，敲了门却没人应声。正巧看见小珍端了茶水朝这走来，便上前问道：“小珍，可见到你家主人？”
　　“主人吗？不在书房的话，大概在‘回院’吧。”
　　“回院？那是什么地方？”连洛奇怪，住了几天了，怎么也没见到这么个地方。
　　“那是主人的内院，一般家仆是不给进的，连公子想进的话可能也得通报。”
　　“那么，那个回院在哪里呢？”
　　“诺，往那里走，”小珍向一个方向偏了偏头，“过了圆拱门以后左拐，看见一面绿绿的墙就到了。”
　　“好的，谢谢小珍。”连洛说完就朝那里走去，虽然觉得小珍口中“绿绿的墙”有点诡异。
　　“哎公子，小珍刚为您沏的茶呢，您一口不喝就走啦。”小珍有些懊恼地跺了跺脚。
　　连洛回身道：“我一会儿回来喝。”
　　“等您回来就冷啦，公子会嫌不好喝的，那小珍不就白泡这茶了……”
　　看着小珍委屈的脸，连洛终是不忍，哄着：“我这就喝一杯吧，刚好有些渴了。”说罢端起一杯细细品了——入口微苦，却清洌回甘。不由赞道：“好喝，小珍沏茶的手艺可真不赖。”
　　“多谢公子夸奖。”小珍显得很高兴。
　　“那我去找你家主子了啊。”连洛摸摸小珍的脑袋，转身走了。
　　目送他转过墙角，风吹散了小珍的低喃：“主子不是‘我家主子’，是‘我们的主子’啊。”眼中是不符合她年纪的无奈和冷冽。也许，还有悲悯。
　　连洛按着小珍指的路走，果然看见一面“绿绿的墙”，倒不是什么涂料的颜色，而是由下往上攀着爬山虎，由上往下垂着蔷薇的一面墙，很有生机同时又很沉默的所在。
　　入口在墙的尽头，是一扇小小的木门，也许是觉得太安静了，让人有些冷意。连洛抬头看见门匾——回。
　　那样一个飞扬的人，这样一个孤单的院子。
　　没有人阻拦他，连洛推门进去，目光落在庭院里的小石桌边，脚步一顿。季子衿一袭红衣，搭配黑色绣金襟口，长发不束，很随意地披着，发色如墨，衬得那举杯独酌的人愈发白皙魅惑。季子衿似没注意到连洛，只淡淡地看着不远处的木芙蓉，红艳艳，妖妖地开着，一如此时赏花之人唇边的笑。
　　连洛回神正要开口，季子衿先说话了：“小洛啊，等不及要报答我了？”
　　连洛走到桌边，与他相对而坐：“是啊。”
　　放下酒杯，季子衿望着连洛的眼睛，静静看了好一会儿。连洛只觉得那人的眼睛里水光潋滟，仿佛要溢出一般。
　　“去‘难留’。”季子衿很干脆地吐出三个字。干脆得连洛都没听懂。
　　“什么‘去难留’？”歌名吗？
　　“呵呵，”季子衿笑道，“你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呢。”
　　连洛有种被耍的感觉，微恼：“我必须要知道什么吗？不知道又怎么样呢？”
　　“不知道最好。”季子衿又轻轻泯了一口酒。
　　“……到底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要你去一个叫做‘难留’的地方帮我探听些情报。”
　　做卧底？！连洛倒是没想到。
　　“那什么‘难留’是什么地方？危险吗？有没有人跟我一起去？”
　　“那是个不怎么干净的地方。我没去过，不知道那里危不危险。只有你一个人去。”季子衿一一回答。
　　“去偷盗别人情报难道不是坏事吗？我说过不做坏事的。还有，你凭什么信我？我又不是你忠实的手下。”连洛的问题一个接一个。
　　季子衿的回答从容不迫：“对方不是好东西，收集他们的情报用来剿灭他们怎么会是坏事？”
　　对哦，卧底警察都是英雄呢。连洛暗想，大脑里浮现出梁朝伟在《无间道》中的英勇镜头。
　　“当然，”季子衿接着说，“你可以选择不去，如果你对自己中的毒毫不畏惧的话。”
　　中毒？！“我怎么会中毒？”连洛刚刚可什么都没吃，就只是看着季子衿在喝酒。看人喝酒也会中毒？开玩笑吧。
　　“呵呵，小珍泡的茶很好喝吧。”看着连洛数度变换的表情，季子衿很随意地问。
　　连洛呆掉。难道说，从一开始自己的行动就都在对方的掌握之中，自己会来来找他，途中碰上小珍，他心软喝下的那杯茶，全部，都是算计好的。毒在茶里，这说明，小珍也一直都不单纯……
　　原来，是自己太自以为是了，把一切想得太简单了。
　　季子衿好心解释：“你中的毒名叫‘长缠’，望月毒发，首次毒发头晕低烧，再而全身痛痒难忍，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如万虫噬身，经脉尽断而死。”
　　“原来如此。”连洛沮丧、不甘、气愤，但是反而平静下来。已经这样了，那就这样吧。
　　“你没什么话要说吗？”季子衿奇道。
　　“你觉得我应该要说些什么？”连洛冷冷地说。
　　“我以为你会指着鼻子骂我呢。”
　　“骂你你会给我解药吗？”连洛挑眉。
　　季子衿摇头一笑：“你真是个识时务的聪明人。那我也不多说了，明日动身，你自己想办法混进‘难留’，每月十五我会派人给你解药，什么时候退出任务由我决定。”
　　连洛静静听完，倏地夺过季子衿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好。”说完放下杯子转身离去。
　　季子衿看着连洛的背影，银发微扬，是无牵无挂，是两不相欠。怔忡良久，对着那一丛盛放的木芙蓉说：“他断不会让我失望，我却已经有些后悔，这是为何？”手指抚过杯沿，一滴残留的酒浆滑落。
　　又斟一杯，酒却无味。
　　季子衿没有明白的是：骗局里，没有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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