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情

　　然后他幽幽转头，笑得十分和蔼：“年轻人，想要听个故事吗？”

　　屋外闪电飞光，雷声轰鸣。院子里头那座无名的坟墓明明灭灭。

　　二人朝外头看了看没有势头要减小的瓢泼大雨，又朝里头看了看尽力拉着眼角笑呵呵的老人，旋即点了点头。

　　要说起来，那大约七十年前，亦或者八十年前的旧时了。那时候天下还不甚太平，其实可以说是甚不太平。因为彼时可非天下一统，而是天下一分好几，大小国家都跃跃欲试，想要分其他国家一杯羹。自己不安生就要搅动的别人也没法安生。自己不自量力也非要让某些国家放点血他才能开心。在混乱割据的情况下那能怎么办呢？就只能打了呗。

　　弱肉强食，按照这种趋势渐渐走下去，当然只剩下所谓的强者。那时候吧，小门小户的要不然就是被打的落花流水缴械投降，要不然就是毫无骨气直接投降，再不然就是奋力抵抗誓死不降。投降的美名其曰为“投奔”，美名其曰为不愿黎民百姓奔波劳累受战火荼毒，也更有人美名此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剩下一些民族节气强大的，便是遗留下来一段段佳话：哪个将军宁可战死沙场也不愿收敌国的高薪厚禄啦，哪个公主为了彰显高贵投身火海向邻国示威啦，哪个帝王以血祭天啦。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当然，在那个战火纷飞硝烟四起的情况下，再多的佳话传说也很快都被鬼火烧成了灰烬。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即使功成名就，留下来的的可信的传说也寥寥无几，更何况这些埋在失败战土下的失败者。

　　要讲的故事便是从这里开始。

　　北域在数年的厮杀拼命中，逐渐壮大，在陛下季庄的领导下，大有统一北方的趋势。

　　不过所谓官场得意，情场失意。季庄早些年忙于征战四方，明媒正娶的只有一位妻子，靠这一位结发娘子充实后宫也着实是辛苦了她。当然百姓尽然可以说他是国家为重，也可以称赞他对唯一的妻子情有独钟一心一意。不过不局限与季庄，彼时上至贵族王胄，下至平民布衣，哪有一个人能够安顿下来娶妻生子的。反正季庄到四十多岁的时候还毫无子嗣。

　　不过坏就坏在这情场“失意”，竟然好死不死又带动了官场失意。

　　伴随着子嗣的匮乏，随之而来的还有士气的凋零。长年累月的奔波，日复一日的劳累。这一切使得停止战火又是那么的遥遥无期，多少人能受得了。

　　越来越多的人觉得苟活于世简直就是找虐，不如一刀抹了脖子，管他生前身后事。

　　更何况屋漏偏逢连夜雨——北域已经长达三个月没有下雨了。而这个对于多雨多水的北域是及其不正常的。所以愈发有人觉得这是上天大地给他们的暗示，暗示他们及早回家，暗示他们鸣金收兵，因为各方打仗、屠杀生灵属实是一件充满罪恶甚至于罄竹难书的丑事。

　　更有甚者，就在天子脚下的北域核心皇城里面，时不时有人要还要揭竿而起，自立为王。

　　大小杂碎集中在一起逼得季庄最终亲自奔赴战场浴血奋战。

　　可是士气还是一落再落，跌入谷底。国家还是一乱再乱，不得平静。

　　据传言，季庄在一次行军中遇一算命先生，算命先生捋着发白的胡须对他说人在低谷，怎么走都是上坡路。

　　不久，事情还是有了转机：在季庄四十五岁该是做爷爷的年纪，他夫人终于为他生了一个女儿。

　　在战火连天枯骨成堆的时代下，一个新生命的诞生就是一个新希望的出现，更别提这个孩子出生在皇家，更更别提这个孩子是盼子久不至的季庄的第一个孩子，更更更别提随着这个孩子的第一声啼哭，天空突然闪起几道金黄色的闪电，然后是轰轰雷鸣，而后是几滴豆大的雨点滴在干旱的黄土上瞬间蒸发，留下一团团潮湿的阴影，最终大雨下的一发不可收拾。

　　所以说这个公主对于王室乃至于整个国家来说，是一场及时的雨，是一个感天动地的惊喜。

　　因此季庄得此女，大喜，而后为其赐名：澍。

　　澍：久旱逢甘霖，久枯逢时雨，澍，及时之雨也。

　　季澍。

　　一季三月未瞧雨，丰澍此间福难鱼。

　　季庄将自己与整个北域比做涸辙之鲋，他们在困境中急待救援，季澍便是及时出现的帮助。

　　可见此女位分之重，可见此女身份之崇。

　　她虽然不幸出生在一场场的兵刃相见的战役之中，但是她何其有幸自打面世就奠定了自己无与伦比的身份地位。对于所有的北疆苍生黎民，她实在是个宝藏。

　　因为据说她看见从战场上奔回来的父亲，骤然停止了啼哭，面对父亲满身沾着鲜血的甲胄，她探着肉嘟嘟的小手往父亲身上扒，并且咯咯笑了起来。

　　据说她那一笑，整个营帐都亮堂起来。

　　据说他父亲看见那笑，就发誓要取得天下给她一方安宁。

　　据说自从季庄歃血为盟，整个队伍士气大振，遇鬼杀鬼，遇神杀神，妖魔不惧。

　　据说自从北疆军队一鼓作气毫不衰竭之后，引得五湖四海八荒六合的大小国家前来投奔。

　　据说这些据说着实可信。

　　这些据说是不是真实的不重要，就算不是真是的也无迹可寻，就算不是真的也无例子证明。倒是那公主受尽荣宠，天上地下，恩泽不比。这确实是无人质疑，街头巷尾津津乐道的。

　　按理来说，女子生来是要扎花刺绣负责貌美如花就可以的，不过生不逢时就要另当别论了。

　　当然这个“生不逢时”也只是为给那些“不爱红装爱武装”的女子一个台阶下罢了，因为从古至今，几乎没有女子愿意练功习武日日流汗跟着大老爷们走南闯北生死一线的。因为天下格局大乱，走哪都需要武士将才才行，因此即使有女子出生入死在江南塞北也是无可厚非，不能指摘的。

　　季澍公主就是这么一个存在，她出生以后，不愿意跟着母亲学种花，不愿意跟着叔母学养鱼，不愿意跟着表姐学画画，不愿意跟着嬷嬷学小碎步。

　　她时常暗自肺腑插花逗狗实在是有损颜面拿不出手，不会一招半式为国效力委实难看的紧。

　　所以她日日缠着她的父王要学一些看家本领，要学个剑武拳脚什么的。

　　季庄终于拗不过她，笑呵呵答应为他寻师父。

　　可是自打她四岁起，请来的师父也数不胜数，除却武楼的第一师父，还有战场上死生复还的将领，除却两鬓斑白的老头，还有剑眉星目的少年。奈何公主十分顽劣，嘴上说着要学好功夫，身体可是不听话，老是胡作非为无理取闹。最后，无一除外，那些老师父一个个被气的吹胡子瞪眼，拂袖而去。那些小师父一个个怒目撇嘴，直言自己有罪，愿意发配边疆也不敢再与公主做师徒。

　　季庄却也是乐此不疲，仍旧一个一个师父的为她寻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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