烂调

　　醒来是早上十点了。

　　我妈不在家了，可能又出门找人理论去了。我昨天忘记收掉沙发旁边的啤酒瓶，它们就还固执地在原地站着。给我妈盖的毯子也落在地上，有一角还被洒出来的酒打湿了，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

　　我简单收拾了一下，顺手把毯子也洗了，然后琢磨了一下吃什么早餐。

　　我还在考虑是外卖还是动手，手机突然响了。解锁一看，祁东隅的消息。

　　在？
　　醒了一起吃早餐？

　　我定睛一看，妈的九点前的消息了。我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但说实话莫名其妙地跟一个才认识一天的家伙一起出门是真的很奇怪。但愿祁东隅大哥已经吃完早餐了嗷。

　　我靠，不好意思起晚了...
　　你吃过了的话就稍等我几分钟吧，我收拾一下我们就可以走了。

　　没事，我还没吃，要不我来找你，顺便给你带点。

　　别啊，不用了，你吃完了等我会就行。

　　你家住几栋？

　　我下意识地发出去我家的单元号，祁东隅敲了个嗯。回过神来，我才发现我莫名其妙答应了一个还尚处在陌生范围内的人到我家来一起吃饭。

　　我慌忙跑进卫生间洗漱，沾水抓了抓睡成跟鸡窝一样的头发，对着镜子东看西看，检查一下今天的五官有没有睡错位。然后在衣柜里左挑右选，穿了最干净的一身。

　　万事俱备，敲门声如期而至。

　　“你吃辣吗？没让老板放辣椒，但我还是偷了一小碗来。”

　　我接过他手里的袋子，匆忙谢了一嘴，他笑了笑，嗯了一声。

　　祁东隅带了两碗牛肉面。小区里的这些早点摊味道都不错，而且每次见着人排队在那等，笑着乐着吃，都会让人心情变好。用老鹤的话来说就是，有人间烟火味，虽然不知道这具体是个什么样的味道，但是此刻，当下，我愿称之为牛肉粉的香味。

　　我真是饿了，比较狼吞虎咽。大半碗进肚，汤也见底了，才条件反射地抬头看看祁东隅。他那碗也差不多见底了。

　　我习惯地抽出两张餐巾纸拿给他，他又对我笑笑。

　　我觉得祁东隅是一个很神奇的人。莫名其妙的自来熟，高考成绩高得离谱的留级生，示好一样的早餐，还有特别照顾人的行为。无论这些是褒是贬是好是坏，他只要勾勾嘴角，给我一张像是闪着光一样的笑脸，我就能一下子把那些疑惑都忘掉。

　　可能我对这位哥的判断还是有误。此时此刻偷看他吃粉，依旧是眼角上挑，但也没看出昨晚那几分轻浮，反而会吸引我的目光停留很久。等着到他抬起头跟我对上视线，又是另一种感觉。他就是那种“眼神藏故事”的人，但是却没有那么多深沉和神秘。所谓传说中藏故事的眼神城府太深，而祁东隅藏的故事可能就是淡淡一笔，最后又悄无声息地留下一尾芬芳。

　　我觉得我可能上辈子是个三流诗人。

　　“吃饱了吗？这顿就当你带我出门的谢礼行吧。”

　　“哇，这么客气啊。那我吃都吃了，也没法反悔，还必须带你出去了。”

　　“这么后悔啊？但是来不及了哈。”

　　我和他边说边傻乐，哈哈笑了半天然后把餐桌收拾了。本来我打算一吃完就收，谁知道这家伙最后一口汤喝得奇快，瞬时抢占先机，开始擦桌子。我也只能迅速吃完，加入他的清洁队行列。

　　我给祁东隅说，你等我拿一下书。

　　其实也不是书，只是一个装订好的乐谱集，里边有很多老鹤给的歌，也有他自己写的，也有我写的。

　　老鹤说我一直有点硬件跟不上软件，弹吉他的技术跟不上写出来的歌。一个原因是起步太晚，一个原因是练习时间太少。高中的课业并不轻松，我的成绩也没有太好，能让我未来吃穿不愁。只能在闲暇时间练琴，再找空研究乐理。

　　我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乐谱一股脑塞进背包里，和祁东隅说我们走吧。他点点头跟着我出门，也顺便让我把昨晚上不舒服的记忆全丢在这个小房子里。

　　我们打车过去，司机一路热情如火，从学习生活问候到七舅老爷，我很不擅长应付这种聊天，意外的是祁东隅非常从容。他虽然话不多，也就是简单的嗯对好没错，但是他的语气不仅让健谈的司机很舒服地接着敞开话匣子，我看着都觉得他在认认真真接受聊天。

　　下车后我开玩笑地问他，司机这么热情你顶得住吗？他浅浅地弯了一下嘴角，说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表面工夫绝佳啊祁东隅。

　　我和他一起爬楼，气喘吁吁地往上走。希望我以后能有很多钱，要么给这装个电梯，要么把老鹤和他的设备打包塞到电梯房里去。不过嘛，也只是个希望而已，钱这种东西，实为得之不易。

　　老鹤这个点没在，他不会过来得太频繁，多半是我和他提前联系好了他才会来。

　　祁东隅进门之后也没有什么表情，就是说了一句，我随便看看，然后真的就地晃晃，看了看老鹤的那些设备。我愣了愣神，蹲下去接我的音响。

　　音响这东西吧，确实得劲，但就是弹琴的时候有点小错，就完完全全被放大了。我现在一般不太用效果器，毕竟被说了硬件跟不上软件，把错误掩盖过去那错误还是在。

　　老鹤听完我这一番言论深沉地看了我一眼，特别深情地夸我正直。我当时盯着他的眼睛，胃里冒酸水。

　　“呃...你随便看看吧，我差不多练琴了。如果你觉得吵可以先去隔壁房间，那边可能会没那么大声。”

　　祁东隅点点头，说没事，让我弹。其实我不太在除了老鹤以外的人面前弹琴，现在还有点小紧张。

　　祁东隅找了个板凳，架在我斜对面。他说你弹吧，不是说来听你弹琴吗。有背景音也不错，我边玩手机边听。

　　我背着吉他，然后转过身去。背后传来一声轻笑，我有点尴尬。

　　“你搞什么，害羞还是装逼，我不看就是了，说了我玩手机啊。”

　　“闭嘴吧你。”

　　我还是没转回去，轻轻吸了口气，唱出第一句。

　　这首歌的词先出，伴奏再进。我觉得自己的声音有点颤抖，但是既然开口了就没有停下来的道理。

　　歌是一个老乐队的歌，我喜欢了很久，在刚买来吉他的那会就找网上的视频学，我也试着自己扒谱，自己弹，自己唱。

　　这首歌是我可笑的摇滚梦的起点。

　　歌词不是什么歌唱美好新生活，也不是爱恨情仇悲欢离合。他们用最暴烈最狂躁的音乐，讲他们平凡无奇的生活。

　　我张嘴唱出他们的每一句歌词，却在暗地里呐喊我自己的垃圾人生。当时听了不知道多少次才扒出来的伴奏，如今弹还加了许多我自己的东西，我用他们的歌宣泄着我自己的感情。

　　副歌的部分我删改了几个和弦，虽然手有点跟不上，弹劈叉了还被音响无限放大，但我很享受这种感觉。虽然紧张，虽然出错，但我的情绪跟着节奏越来越激烈。就像真的站在某个舞台上，我跟着我自己的音乐摇头晃脑。

　　尽管只有祁东隅一个人在听在看，我也没法看见他是什么样子，但我希望我第一个正式的听众能喜欢我的表演。

　　我加了一段即兴的solo。但我的技术不是很好，可能有点磕磕巴巴。我没停下来，反而越来越兴奋。

　　一瞬间什么都不重要了，糟糕事烦心事全都跟着音乐带来的浪潮一起卷走。

　　我就是要做音乐，我就是要弹吉他，我就是要写歌，我就是想玩乐队。

　　我也怕以后没饭吃，我也怕以后出现有太多有前人惨案的事情。我没法不顾一切地追求一个不切实际的梦想，但是说到底，我还是想。

　　我渴望一个表达自己的平台，我渴望有理解我音乐的人存在。

　　我转过身看了一眼祁东隅，他没在玩手机，好像是在很认真地听我弹琴。对上视线的时候，他突然很短暂地，露出了一副毫无防备的表情，我呆了一下，他也愣了一下。

　　弹完最后一个拍，我装逼一样地扬起手。脑门上、手上、背上，全都是汗，也不知道是该说不愧是夏天，还是该说我太能弹了。

　　然后我听到祁东隅的掌声，我气喘吁吁地对着他笑了一下。

　　“牛的啊，贼帅。”

　　我把琴取下来，抬凳子坐在他旁边。他在捣鼓手机，也不知道在干些啥。

　　“......谢谢啊，有点小紧张，没怎么在别人面前弹过。”

　　“我觉得很强啊，你带动别人情绪技术绝对一流。我都听的热血澎湃。”

　　“快别吹了快别吹了。”

　　“真的，我很喜欢你弹吉他。”

　　“......谢谢谢谢。”

　　我去老鹤的冰箱里翻来了两瓶可乐，递给祁东隅一瓶。我们两个又开始尴尬的沉默，我边喝可乐边盯着他捣鼓手机。

　　“咋了，盯着我干啥。”

　　“...没有，好奇你在干嘛呢。”

　　“没在干嘛。”

　　话题尴尬地中止，祁东隅有埋头盯着屏幕几十秒，突然抬起头，问我。

　　“要不要听点别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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