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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
起风了。
黄沙被吹动了一小截,零零碎碎地拍在墙面上,噼里啪啦作响。维素扭头看了看,门还敞开着,但已经没有了艾里默的影子。
他去关了门,漫不经心的拨了拨额前的碎发,本想着能挡挡眼睛,别给那个滥好人的神父带来麻烦。可转头再一想,也没帽子,这一脑袋白毛已经够显眼了。他索性把刘海全扒拉到一侧,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
大不了打一架。他随随便便地,往那两人的方向抬脚走去了。
栗色母马在围墙后面打了个响鼻,看上去有些受不住这样的天气,如果不是缰绳被拉着,恐怕早就没了影子。
维素一出门,就看到了自己的座驾被别人牢牢牵在手里,那人还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正是昨天给自己指路的小个子,那个大个子也立在边上,像个门神一样守着。
事实上说是鬼祟也很冤。他只是有些懒懒散散地,整个人像没骨头一样倚在墙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说他矮其实算不上,也就同维素一般高,只是他边上这男人有些高的过分了,在普遍偏高的人种里都鹤立鸡群,硬是衬得他娇小了不少。
他见到维素,像是重新恢复了精神,笑嘻嘻地开口了,“你还真被他留下了?”一点都不在乎昨天的真实意图就这么暴露出来。
维素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不自在地动了动手指,脑子里想的都是他竟然不怕我。
很奇怪。少有一个人对着维素会连点诧异的情绪都不展露出来,这样同旁人一般无二的态度竟让维素有点想笑,像是得到了这么多年来心心念念的东西。没有歧视,没有恐惧,没有艳羡,只是单纯地看待一面之缘的陌生人的目光,被他期待了这么久。
“卡西,我找神父的,没想到半路这马找上了我。”这个叫作卡西的男人在马头上摸了一把,它顺从地低下了头。隔了一会儿他才一副回过神来的样子,冲右边的人努努嘴,“布鲁托,哑巴一个。”
“不是。”还没等维素表达出一点恰到好处的同情和理解,布鲁托就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卡西的话,还给他下了个定义,“谎话连篇。”
卡西也不生气,还是笑嘻嘻的,拽着马的缰绳想往里面走,维素留在原地,纠结自己该怎么开口解释,这马是自己的。
论谁都想不到,在风沙里抛下主人绝尘而去的母马,竟会自己找回来,也不知道是有多大的运气。
这马算不上太特殊,是维素临走前匆匆忙忙从老约翰马厩里牵出来的。
老约翰爱马,也就养过不少马,什么颜色都有,只栗色的最多。在维素离开老约翰之后,马也成了他难得喜欢的一种动物,他怕麻烦怕得要死,最是讨厌那些娇滴滴的东西,但是出人意料的喜欢侍弄马,尤其是那些不驯的烈马,他不是因着征服欲,因为他从不去驯服一匹野马。
他就只是看着笑,好像看到了梦寐以求的东西。
起初那时候老约翰还爱戏弄维素,维素有时会偷偷跟他去臭烘烘的马厩,他见到了,就会把维素往马背上放。起初是些矮脚小马,维素还总往下掉,摔得脏兮兮的。等次数多了,他已经能在马背上坐稳了,老约翰又把他往真正的高头大马上放,自己张开双臂等着接他。奇迹一般的,小个子的维素在上面坐稳了,嫩生生的手还拽住了缰绳,嘴角抿得死紧,像个小骑士。
维素是这么莫名其妙地学会骑马的。
那母马自己好像有些憋不住了,凑上来讨好地拱拱维素,一副十分亲昵的样子。
卡西扯了扯缰绳,见那马死活不动弹,一心赖着这个跟自己有过两面之缘的小少年,就把缰绳松了,当卖个人情,“送你了。”他说这话的时候都没回头,背对着,懒洋洋地挥了挥手。
维素下意识跑了两步,好歹接住了缰绳,面上却还是看起来没反应过来,有些呆愣愣的,看着卡西进了屋,剩他和那个寡言少语的大个子相对无言。
那个卡西好像也真的和神父相熟,进去了再没出来,他本来也想回屋,布鲁托不言不语地把他拦住了,甚至还出人意料地解释了一句,“他们有事要谈。”
马把头侧过来,眼睛乌溜溜的,跟维素大眼蹬小眼,看上去傻里傻气。
“也不知道老约翰给你起了个什么名字。”维素嘀嘀咕咕的,话语里满是嫌弃,可手上却一遍遍顺着它的鬃毛,很是爱惜。他在这儿枯坐了一会儿,马上就觉得没意思,牵了马打算出去溜一圈。布鲁托看了他一眼,没出声,像是要在门口坐到地老天荒。
还没等他走出门,艾里默就从门里出来了,他已经换上了初见那次的那身袍子,看维素拽着匹马不肯撒手,一眼就看出了他的意图,“你是想让我重新帮你处理一遍伤口吗?”他顿了顿,不知道该不该把下个理由说出口,“而且……”
“啥?”维素有些不耐烦了,细长的眉毛都拧了起来,眉间形成了一道小小的褶皱,透亮的眼睛里溢满了不逊。“你不乐意再给我处理一遍吗?”
艾里默抿了抿嘴,看他这副盛气凌人的样子,费力忍住了笑,蹦出两个字,“裤子。”
跟在艾里默身后的卡西绕了出来,听完了他们的全部对话,也不知理解到了点什么,爆发出一阵夸张的笑,还抽空想用胳膊肘捅捅艾里默,被他躲了过去,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们昨晚上干什么了?”
维素脸“噌”得就红了,这外袍太长,把他从头盖到脚,让他彻底忘记了里面还光着两条腿。他恶狠狠地瞪了艾里默一眼,甚至都没跟卡西解释什么,也可能根本没听懂,就一心想往外走,至少得离开这个让自己尴尬的地方。
艾里默很无辜,摊摊手,“我本来是想等你来找我的,看你太自然,都不好提。”又看维素往外走的动作还没有要停的样子,眼看都快要走出大门了,又匆忙补了句,“教堂后面有马厩,你可以把它牵过去。”
维素都没回头,还是牵着马拐了个弯,径直走了,看那方向应该是往马厩去的,艾里默松了口气。
卡西这会儿又恢复了原来懒洋洋的样子,像被抽取了全身的骨头,半靠在门框上,揶揄了一句,“你不会真看上这个小东西了吧,别说,他是好看,你动心也不奇怪。”
“他太小。”艾里默皱了皱眉。
“你还真对他动过心思啊?!”卡西一惊,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的秘密,声调越拔越高,“你还记得你是个神父吗?”
艾里默顿住了,不知道该回答些什么。他没有办法否认自己有过那么一瞬间的心动,不然是也不会鬼使神差地让别人住进来。
他把这些都归结于维素,看他湿答答地低着头,可怜巴巴得像条丧家犬,还偏偏在抬头的瞬间要向自己露獠牙,完全就是虚张声势,真不知道如果被拒绝了他该往哪儿去。
“你声音轻点儿,进去吧。”艾里默不再深想,怕在琢磨下去得出一个惊世骇俗的结论。
神父不被允许有任何的热情冲动,也不能对外物抱有不甘心,他们该一辈子冷静自持得像个侍奉上帝的容器。
但艾里默在雨夜里心动的那一瞬间就已经不是了。
他被恶魔引诱了。
“不了,该说的都差不多了。”卡西把手背到脑后,惬意地眯眯眼,“记着点,弗里希夫人还在等你的弥撒礼,别忘了她可是你们教会的金主。”
艾里默不轻不重地应了声,掀了掀眼皮,逐客之意溢于言表。卡西也不多留,叫上布鲁托就走了。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艾里默一回头,正好抓到打算偷偷摸摸溜进屋子里的维素。维素见自己没避过去,干脆把弓着的背挺直了,做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喂,那边那个神父,借我条裤子怎么样?”字里行间都没什么礼貌,看上去嚣张得不行,像个被宠坏的幼稚鬼。
迟疑了一会儿,他又补了一句,“我没偷听你们的谈话。”
虽然嚣张,但还不算讨厌。艾里默在心里又补了句。像只没什么威慑力的小奶猫偏偏做出一副要挠人的样子。“去我房间里找吧,挑条喜欢的。我等会儿要出去,你乖乖呆着,别乱跑。”
维素有些想爆粗口,可再看看眼前这个刚换上神父袍的神父,看上去圣洁得无可挑剔,简直是个完美的殉道者。他又有些说不出口了,换了句调侃掩盖自己的局促,“你不会是要去主持婚礼吧,神父大人?”他吹了个口哨,“要不要去我房间里换身全新的神父袍?”
这么直截了当地把那里划为了自己的领地,艾里默忍不住翘了嘴角,好像只要在这里拥有了一个房间,他就能够永远留住这个来去不定的冒险者。他还是一本正经地解释了一句,“去给人做弥撒,你屋子里的那些神父袍——包括你身上那件,都是她提供的。”艾里默坏心眼地指出了这一点,想看看维素是些什么反应。
果然,维素马上就看上去有些怏怏不乐,甚至都没再和艾里默道别,径直回了屋子里,留给艾里默一个背影。他摇了摇头,哑然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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