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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three
1939年2月初,伦敦上空的天气恰如此时欧洲大陆山雨欲来的局势,阴沉沉昭示着暴雨将至。
玛茜·贝尔德今年十二岁,长相很讨喜,灰绿色的眼睛狡黠灵动,柔软的褐色鬈发总是随便的散在脑后,一天到晚总是有数不尽的问题。
此时,她的第三任家庭教师正心情颇好地给她布置作业。这位老师一边将书和笔记放到自己的手提袋里,一边微笑着和她可爱的学生道别。
“莫娜,明天是我的生日,所以……?”玛茜灰绿色的眼睛讨好地看着她。
西蒙娜一口回绝:“不可以。”她好笑的看着女孩圆圆的脸蛋皱成一个包子,补充了一句,“好好学习的话,我会给你带礼物的。”
玛茜的眼睛亮了起来:“不许反悔!”
西蒙娜笑出了声:“好的,明天见。”
玛茜依依不舍地开口:“明天见,莫娜。“
在伦敦初来乍到的西蒙娜·路德维希能够找到这样一份轻松愉快又报酬不菲的工作,多亏了她的引荐人,威尔·波德先生。波德先生与西蒙娜的父亲尤利安·路德维希曾经一起在同一所大学任教,后来因为政治原因,身为科学家的路德维希先生以及他的家人被遣送回德国,但两位朋友之间的往来却没有断。一个月前西蒙娜留在英国的外祖母过世,路德维希太太由于过于悲痛也病倒了,父亲忙于照顾母亲和研究工作无暇分身,西蒙娜便自告奋勇到英国来处理外祖母的后事。
谁料欧洲的局势风云突变。《慕尼黑协定》签订不到半年,希特勒便指挥纳粹军队全面进攻捷克斯洛伐克,英德两国关系骤然紧张,一切需要经过英吉利海峡的民用交通都受到了限制。西蒙娜回不去德国,只好在外祖母留下的房子里暂时住下来。她当然可以靠着外祖母留下的遗产和父亲寄过来的钱生存,但让生性独立的她在伦敦无所事事,还不如找点事做,权当打发时间。尤利安先生只好找到波德先生,拜托老友照顾一下自己的女儿,于是才有了她现在的这份工作。
玛茜下楼送西蒙娜到自家门口,一推开门潮湿的水汽就扑面而来,二人这才发现,屋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下起了飘飘洒洒的雨。从疏落的梧桐树冠里漏下的路灯的光,被细密的雨丝斜织成了一条闪着星光的缎子。
西蒙娜没有带伞,正想着跟玛茜借一把明天再带过来时,一个高大的身影快步从花园外面走了进来。雨幕中依稀可见那人撑伞的手很稳,走在泥泞中的双脚也不见半分犹疑。
西蒙娜警惕地看着那个人——毕竟时下的伦敦正值多事之秋,但她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就听到旁边的玛茜不敢相信中带了点狂喜地喊:“哥哥,是你吗?”一边喊一边还想往外冲,西蒙娜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
这时那个身影已经走到了他们面前。门前昏黄的灯光下,一张颇为英俊的脸逐渐明晰起来。玛茜的哥哥身姿英伟,二十五六岁左右,有着一对和玛茜颜色相近的灰色眼睛,明明很温柔的颜色却无端让人觉得不敢与其对视。一身修身的风衣线条流畅,长腿下束着的紧身马靴显得他愈发挺拔。
莱斯特·贝尔德也在打量着眼前的两人。玛茜还是老样子——毕竟他只离开了几个月——一样的古灵精怪,一副要扑到自己身上的喜悦样子。右边的陌生女孩看上去二十岁出头的年纪,纤瘦高挑的身体上裹着一件米白色的羊毛大衣,同色调的软帽下面漏下几绺浅棕色的头发,举手投足散发着一种慵懒气质。但她沉静的蓝色眼睛却诉说着主人性格的内敛,只有在看向屋子外面的暴雨时露出几分懊恼的神情,才暴露了几分难以掩饰的天真。
玛茜欢呼着跳到男人身边,兴奋地开口:“莱斯特!你终于回家了,是打完仗了吗?”
莱斯特微微一笑,却细心地先把沾满水汽的外衣脱掉,这才给了激动的小女孩一个久别重逢的拥抱,“没有,不过我的上司命令我这个月休假。”
他看向西蒙娜,微笑中带了审视,嘴里却问道:“玛茜,这位小姐是?”
西蒙娜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西蒙娜·路德维希,我是玛茜的家庭教师。”
莱斯特听到她的口音,灰色的眼睛里有一丝危险的神色:“路德维希小姐……是德国人?”
西蒙娜不躲不闪地直视他:“算半个吧,我母亲是英国人。”
玛茜感觉到莱斯特的敌意,悄声在他耳边嘀咕:“莫娜来伦敦是因为她的外婆过世了,你能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莱斯特继续逼视西蒙娜的眼睛,毫不让步地道:“抱歉,多事之秋,我必须多加小心。”
“当然,当然。”西蒙娜看着对方脱掉风衣后的一身笔挺的黑色军装,以及胳膊上中间细、两边粗的三条白杠,极为“真诚”地莞尔一笑, “少校先生要为自己的工作负责嘛。对了玛茜,”她不再看男人,“你能借我一把雨伞吗?我忘记带了。”显然,她想要快点结束这场令人不愉快的对话。
玛茜刚要答应,就听到莱斯特说:“看起来路德维希小姐并不是很熟悉伦敦的天气。大概刚到这里不久吧?”
西蒙娜懒得回应对方话中的试探:“我想我没有必要适应,反正贵国有您这样的主人,任何客人也不会待太久的。玛茜?”想要提醒女孩去给自己找伞。
然而玛茜眼下见莱斯特在西蒙娜手下吃瘪,别提多幸灾乐祸了,那里还顾得找什么劳什子的伞。
莱斯特也没有想到对方会这么直接,虽说自己刚才的确有点咄咄逼人,但西蒙娜的言辞也着实辛辣。“德国佬。”他心想,“总是这么——可怕。”
“抱歉,路德维希小姐。”他这次的道歉倒是看上去真心实意,“以示诚意,我愿意送你回家。”
西蒙娜心里很清楚对方只是想查清她的底细,便干脆道:“我就住在庞德街,离这里不过四个街道,不用麻烦您了。”
“漆黑的雨夜让一位女士独自回家,可不是绅士所为。您不必客气。”说罢,他斜瞥了玛茜一眼。
玛茜自然对哥哥的心思知根知底,再说她对于两人亲近也是乐见其成。眼珠一转,便大喊一声:“糟了!”说罢一脸“忧愁”地看向被她吸引目光过来的西蒙娜,“我忘记家里没有伞了。”想了想又说,“那把备用伞好像忘在爸爸车上了。”
……
西蒙娜似笑非笑地看过去:“真的吗?”
玛茜无辜地一耸肩:“当然,不信你自己找喽。”
西蒙娜当然做不出那么失礼的举动,只好无奈地瞪了女孩一眼。
莱斯特已经重新穿好风衣,撑伞等在门口:“走吧,路德维希小姐。”
外面的雨势比起刚才已经小了些,只是风更大。西蒙娜瑟缩了一下,努力用大衣将自己裹得更紧。莱斯特看了她一眼,不动声色地往上风处挪了挪身子。西蒙娜只顾看脚下有没有水坑,没有注意到男人的举动。
两人都没有先开口说话,天地间只有静谧的雨声和他们不急不慢的脚步声。
“玛茜,她好像很喜欢你。”旁边的男人冷不丁冒出这样一句话,依然带着斟酌,但语气较之刚才已经平和太多。
西蒙娜很诧异男人没有继续“审问”自己,她想了想,认真地说:“玛茜是个很可爱的小姑娘,虽然有时候调皮了一点,但她本质纯真,并无恶意。与她相处是一件令人很愉快的事。”
莱斯特不自觉地露出一丝笑意:“是吗?她之前的老师们可是苦不堪言啊。”他看着西蒙娜惊讶的眸子,“你知道,几乎没几个人能坚持教她一周以上。”
“贝尔德太太倒是没有提过这事。不过,”她想起自己开始给玛茜上课的时候,苦笑道,“她一开始也没少捉弄我。”
雨声渐渐微弱,风也停了下来,沁凉的夜晚虽然没有星星,灯光却足够明亮。“的确是她的作风。”莱斯特笑应,又状似不经心的开口,“接下来的一个月我会在家里休假,如果路德维希小姐有兴趣,我可以带您游览伦敦。”
西蒙娜有点无奈,她决定和男人开诚布公地谈一谈:“贝尔德先生,我想您真的没有必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我对您、您的家人以及您的国家都没有任何恶意。再说,您以为我是什么?‘他’的间谍吗?您实在高看我了。一个人不能选择他的出身,可总能选择自己要走什么样的路。”她顿了顿,继续道,“不是每个德国人都像‘他’一样,有那么疯狂的好战基因的。我来伦敦,纯粹是一场意外,做玛茜的家庭教师更是出于偶然。如果您真的无法忍受与我处在同一个屋檐下——哪怕只有短短的几个小时——我可以辞职。她在一幢典雅的复式小楼外面停下来,“庞德街22号楼,这就是我外婆的房子。”
莱斯特随着她停下脚步,面上不显什么特别的神情,内心却微微震动于她这样的坦率。但他仍然避重就轻地说:“您可千万别辞职——玛茜知道要杀了我的。”他直视着对方湛蓝的眼睛,“很抱歉给您带来了困扰,但是我的邀请仍然不变。”
西蒙娜知道,对方不是会轻信言语的人,可是明显已经释放出善意的信号。她便也权作无知,客气地点点头:“不胜荣幸。”
“哦对了,”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嫣然一笑,蓦地柔和了一直有些拘谨的面容,“您可以叫我西蒙娜。”
听到对方的话,莱斯特突然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一直没有做自我介绍。他一直平静无波的脸上也不禁有一丝尴尬,“请原谅,西蒙娜小姐,我是莱斯特·贝尔德——当然,您也可以叫我莱斯特。”
女孩假装没看到他的不自然,“感谢您送我回家,莱斯特先生。天色已晚,改日再请您来我家喝茶。”
“不要客气。再见,西蒙娜。”
“再见,莱斯特。路上小心。”西蒙娜微笑着转过身拿出钥匙,流畅优雅地开门。黑暗中,微微勾起的唇角殷红如血。
莱斯特心情复杂地站在花园的栏杆后面,看着女孩窈窕的身影进了内门,灰色的眼睛中神色起伏不定。
半晌,雨终于停了,云开月明。黑色的铁质栏杆上面被雨水洗过的常青藤愈发透绿,维多利亚风格的房屋在月色下朦胧站立。潮湿的街道旁边,庞德街22号楼外面,早已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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