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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欢如梦
君美一个人在家包韭菜饺子,她老公张绍平有应酬出去了,外公外婆带乐乐去逛超市。我洗了手,坐下来和她一起包。
我们是南方人,并不热衷吃饺子,但君美家做的饺子特别好吃,新鲜的韭菜和着瘦肉、鸡蛋、剁茸的虾米、再加上调味料,吃的时候拌点辣子,那个味道香得来,我一次可以吃上十五六个。
我叽叽喳喳和君美说着下午那个丢脸的乌龙事件,没想到君美听完半天没有吭声。我诧异地抬头,发现她拿着块饺子皮一动不动,目光呆滞地盯着饭桌,没有焦点。
“嗨,想啥呢?”我问她。
“星星,周跃要来上海,你说我去见他吗?”
我没反应过来,“周跃?”。
“对,周跃。”
天哪,是周跃!是那个和君美青梅竹马,从高中谈到大学谈了五年,最后被棒打了鸳鸯,毕业后就没见过的周跃!
“你不会忘记他了吧?”君美略带嗔怪地说。
怎么可能忘,都记得呢,有些人和我们的青春骨肉相连,忘不了,没法忘,不论伤痛还是喜悦,都是我们一路走来活着,成熟,并将逐渐老去的印迹。
周跃,那个戴着眼镜,内敛温和的男孩子;那个在君美发烧时背她去校医院挂点滴的男孩子;那个大冬天在我们宿舍门口等上一个小时给君美送冰糖葫芦的男孩子;那个把暑假打工挣的钱给君美买了根细细的铂金项链做二十岁生日礼物的男孩子......那个深深地爱过陈君美也被陈君美深深爱过的男孩子,我怎么会忘记。
“怎么回事,说说吧。”
“你相信吗,快十年了,我还经常梦见他。他还是二十出头的样子,又高又瘦,一点没有变。我梦见他又给我买冰糖葫芦,我对他说‘周跃,这么冷,你怎么不多穿点’,他说,‘让我抱抱你就不冷了。’和以前一模一样……”
君美低头一点一点来来回回地搓着手上快干了的面粉,一缕乌黑的头发从脑后盘着的发夹里滑了出来,挡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她的下颌轮廓以前非常美,典型的瓜子脸儿,细脖子,我见犹怜,现在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已经有点双下巴了。
她轻声说:“他在□□上联系我,说过些日子到上海出差,想和我见个面。我现在这么胖,他会不会很失望?八年没见了,见了说什么?会不会很尴尬?”
“他现在过得好不好?”
“应该不错。他在C市一家通信公司搞技术,在C市买了房子,父母也从县城接过去了。要是我妈知道他现在的状况,会不会后悔当初那么绝情地拆散我们。”
君美说完低低地笑了一声,虽然是笑,那笑声却让人心里发酸。
我想了想,问君美:“你这么纠结,难道是现在还在喜欢他吗?”
“这么多年了,喜不喜欢的都过去了。”
“很多时候我都以为已经忘记他了,我现在不是过得很好吗?什么都不缺呀。但有时侯夜深人静,我会发现这里空荡荡的,好像丢了什么东西,我想了很久才发现,原来是我的心被周跃挖走了一块,再也补不回来了,和周跃谈了五年把我心都掏空了,那种感情,反正这辈子是不会再有了。”
君美长长地叹了口气,她右手戳着自己的胸,指节发白,好像只要把手指戳断,就能弥补上心口的缺憾。
“那张绍平呢?”我问道。
“我和邵平是为了结婚而谈的恋爱,结婚这么几年,我们感情还可以,不能说不幸福,但是真的和跟周跃在一起时不一样。”
“君美,不要胡思乱想,周跃再好,都已经是过去式了。张绍平对你也挺好的,当初这房子是他买的,你只买了家具,房产证上人家还加了你的名字。他一个独子,没有把父母接过来一起住,也挺不容易的。”
君美又叹了口气,“所以我一直努力做个好老婆,不和他计较小事情。你知道邵平是北方人,有点大男子主义,喜欢应酬交朋友,又特别懒,连双袜子都不洗。要是我太较真,这日子早就过不下去了。”
“那不就得了,你又不打算和老公离婚,见旧情人干嘛这么纠结。见就见呗,打扮漂亮点,不能破坏人家的美好回忆。”
君美笑了,一双眼睛倏地亮了起来,那一瞬间她竟显得那么年轻那么美,好像又变成了十年前穿着新衣裳去和周跃约会的小女孩。
“那你支持我去见罗?你说他为什么要见我呢?”她急切地问我。
“亲爱的——你想见得要命,我反对有用吗?我哪知道周跃为什么想见你,也许就是单纯来出个差。”
“不会吧,这么多年我们都心照不宣不见面,同学会我都不去。”
“或者是他婚姻不幸福,想和你旧情复燃呢?我还是陪你去吧,免得你们俩一时意乱情迷,红杏出墙就麻烦了。嗯……也不麻烦,事情做干净点,别让人抓住把柄了。”
我满嘴胡诌,君美手里的饺子皮像炮弹一样啪地扔过来,“忻馨!你多大了,说话还这样无法无天的,还不收收性子,怎么嫁得出去!”
饺子皮扔在我头顶,我用手拍了下来,冲进厕所洗手搽头发。在我忙着收拾形象的时候,门口传来嘻嘻哈哈的声音,乐乐和外公外婆回来了。
客厅里,君美的父母坐在沙发上歇脚,君美不包饺子了,单腿跪在地上,小乐乐坐在妈妈撑起的那条腿上面,唧唧咕咕地展示外公外婆买的新玩具。君美含笑望着女儿,眼神温柔得好像圣母玛利亚。
“干妈,干妈!”乐乐看见我,从妈妈腿上跳下来,向我伸出手。
“来,宝贝,干妈抱抱!”。我把乐乐抱起来,乐乐像考拉一样双手双脚缠在我身上。
“忻馨来啦,快坐。吃水果。”陈叔叔招呼我。我连忙向长辈问好,抱着乐乐坐到君美旁边。
“忻馨,今天我们包饺子,待会你带一包走吧,比超市买的放心。你这丫头,好像又瘦了,要好好吃饭。”老爷子满脸慈祥地看着我。
君美妈妈端详我片刻,说道:“是廋了,不过气色还不错,最近很忙吗,好久都没过来了吧。”
她好像新烫过头发,乌黑丰润的大卷衬得人很精神。君美妈妈年轻时是个美人,虽然老了,风韵还是不错的。
“瞎忙呗,没办法。”我敷衍地回答。
君美妈突然支起身子冲着君美说:“你姨妈同学那个儿子,上海的,你没给忻馨说吗?”
什么情况?我一头雾水。君美打断她妈妈的话,“妈,我觉得不太合适。”
“怎么不合适了!年龄正合适,工作也好,到哪里去找这种条件的,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你不要害忻馨。”
君美妈转头对我说道,“忻馨,我姐姐同学的儿子,在上海一家什么金融公司当经理,35岁,条件不要太好,我觉得跟你很合适,你长得好,人家肯定中意的。”
“这么好,我岂不是要坐火箭扑过去。”我笑嘻嘻地说。
“有什么好,离过婚有小孩的知不知道!妈,真的不合适,忻馨又不差,干嘛要找个二婚的。”君美反驳道。
李阿姨不满地瞪了女儿一眼,“你知道什么!离过婚又怎么了,有孩子又怎么了,只要条件好,离过婚有孩子的男人照样是香饽饽,照样抢手!”
“象默多克,杨振宁那样的也好吗。”君美撅着嘴小声哼哼。
李阿姨猛地抬高了音调冲着君美说:“你别在那哼哼唧唧地!现在社会上什么状况,你们比我更清楚,生活压力这么大,能够找好点的为什么不找啊!陈君美你就嘴硬吧,当初要死要活非到上海不可,到上海你就挑个好点的嫁吧,一个二个都这样!——现在看看,不听老人言吃亏了吧,住在这么偏僻的地段,和乡下有什么区别!夫妻两个都没有上海户口,今后乐乐读书怎么办?!”
“妈,别说了……乐乐在呢。”君美难堪地打断她。乐乐已经坐到茶几旁的小板凳上给她的小狗梳头去了,对大人的聊天毫无兴趣。
“我也不想说你了,木已成舟,说了也白说。现在忻馨还有选择的权利,你别把人家给耽误了。”
君美妈转过头来语重心长地对我说道:“忻馨,听阿姨的没错,女人一辈子婚姻最最重要。你年龄也不小了,不能太挑剔,要现实点,这个人要是没离过婚,什么样的女孩子找不到,哪里轮得上你们大龄女青年。人家住在浦东最好的地段,有车有房,小孩判给女方的,平时不会影响你们生活。”
“你今年也三十了吧,女人一过三十就开始走下坡路了,皮肤松弛了,身体机能下降了,生育能力也在下降。忻馨……你要抓紧啊,一定要赶在三十五岁以前生孩子。”
她语气充满焦灼,目光饱含怜悯,好像我是颗快熟透的柿子,得赶紧着跌价卖出去,再晚一步连白送都没人要了。我讪讪地笑着,心里别扭得很。
君美看了我一眼,说道:“妈,他为什么离婚你知道吗?万一是他搞婚外恋呢?或者有什么毛病呢?”逮着机会她总会和她妈杠几句。
“你才有毛病!哪来那么多婚外恋!就算婚外恋,谁知道是男方搞还是女方搞。他要因为婚外恋离婚,为什么不和小三结婚,还用得着别人介绍对象吗?就算是婚外恋也不能一棍子把人打死吧,谁年轻时不会犯点错,犯了错连改正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君美又想说什么,我赶忙拍拍她的手阻止她。
不就是相个亲吗,我都久经沙场了,有什么好害怕的。去就去呗,给老太太一个面子好了,不管她吹嘘得有多好,我用火眼金睛一瞄,什么妖魔鬼怪还不是得乖乖现形。
于是我非常爽快地答应下来,还狡猾地说要打扮得漂亮点,不能给阿姨丢脸,就算做不成男女朋友,结交一下这样高规格的男士也没有坏处。
几句话哄得君美妈妈连夸我懂事。君美妈以前在我们市财政局当个小官,我一直不太喜欢她,除了讨厌她拆散了君美和周跃以外,我还觉得她特别势力。君美家条件是比工薪阶层好一点点,但也只能算中等吧,离大富大贵还差得远呀,她妈妈却总是一副“我们家和别人不一样”的调调。
那时凡君美交往的同学朋友都要通过她妈的严格审查,家境不好或者成绩不好的他妈都不欢迎上门。
我妈脾气也古怪,又严厉又保守,一辈子没见过什么世面,还守着三十年前的价值观,不仅崇尚自力更生勤俭节约,还把女孩子的贞操看得比天还大,生怕我行差踏错毁了清白。
但我妈善良,不势力呀。她从不羡慕别家女儿嫁给官二代富二代拆二代,还老提醒我——咱们小门小户不要攀比,找个差不多的就行了,条件太好的规矩多,嫁过去要受气;女孩子自己要争气,不能老想着飞高枝儿,否则总有一天会摔得很惨。
就算我已经成了别人眼里的烂柿子,妈妈也总是说,忻馨心软脾气硬,不能因为年纪大了就随随便便找个人凑合,嫁的老公条件好不好在其次,一定要真心实意喜欢她,疼着她,否则两个人过不到头的。
以前觉得这些话多么啰嗦,多么不合时宜呀,现在年纪大了,才觉得这些话听着真是让人暖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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