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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志
晚间,大王氏翻着花样的骂着严慈,严慈始终沉默,黝黑的面庞爬满深深的皱纹。常年盯着窑内火焰的双眼微微眯着,隐隐有泪花滚动,大王氏看到,也终于停了下来。
反复说着“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李氏不仅外表柔弱,内心也颇脆弱,双手抓着严和胸前的衣襟,只自顾自哭个不停,想着被将要被抓去抵债,自己和年幼的严英该落到什么地步,严英又生了那般相貌,若是进了勾栏院,还不如一死了之。
严柏在隔壁一侧领着严英,他虽然长相随了李氏,性子却颇刚毅,拉着严英的手,又摸了摸严英头上的三丫髻,怜惜得说:“妹妹莫怕,二哥明日去镇上,找大哥相商,谁也不能把你带走”严松不过七岁,懂事得让人心疼。
严英的小脸上尽是泪痕,听了二哥的话也不觉得安慰,自己盯着脚上破了洞的小鞋,想着不过一日功夫,却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小王氏这些年不止丰盈的身材消瘦了,乌黑的头发也稀少了不少,家中又无力购买假发,很少再盘着各种别致的发髻,只随着大嫂用麻布做了包髻,杏眼含泪,肿的让严路心疼不已。
小王氏恨恨说道:“当年借贷,本不干官人与妾身何事,如今这般,岂不是逼着我和娟娟去死…”。
严树平日喜欢玩闹,看着自己母亲痛哭,也很是愤恨,看严娟哭得鼻涕横流,很是嫌弃,恨恨得威胁到:“小妮子,不许哭,再哭,卖了你还债”。
吓得严娟捂着嘴巴,一边流泪,一般摇头。严路听到,走到严树身边,用力拍了拍他的脑瓜子。“臭小子,再吓自己妹妹试试看,老子先卖了你”。
严路回到床边,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小王氏。自己默默爬上床铺,只是这一夜,谁也没有成眠。
第二天一大早,严家格外沉默,李氏将昨夜刘氏送的稀粥加些水热了热,大王氏看着众人不动,大声说到:“吃,都给我吃,好歹做个饱死鬼”。
严慈看了大家一眼,率先举箸进食。饭毕,说道:“大郎、二郎你二人还需得去瓷窑上工,我今日领着你们母亲并小英、小娟二个小妮去镇上。”
“若张员外仁慈,好歹再宽慰些时日,如若不然,我们几个老小自去官衙找官老爷作主,可恨那利钱收的这般高,5贯复5贯,何时是个头”
然而严慈心中的想法却并不是嘴上那般说的,现今高利贷四处横行,府衙何曾管过。昨夜他与老妻相商半夜,想着为家里留下壮年劳力和少年小子,自家和老婆子两个风年残烛,死不足惜,两个小孙女花一样的样貌,若是落在那张员外手上,也不知被卖到那个勾栏院去。是以,今日严慈领着大王氏和严英、严娟,竟是存了死志的。
严和和严路只以为老父带着老弱妇孺,希望那张员外存着恻隐之心,能够网开一面,这些年来,自家也还了许多银钱了,只是利滚利的,没个尽头。
李氏和小王氏听到这番言语,也未多想,她们二人也属抵押物品,心中警惕恍然,不知何处可安身。
大王氏的想法与严慈一般无二,故此番看着严英和严娟的小脸庞,心中满是疼惜,又为她们二人盛了一碗稀饭,哄着她们吃了。
饭后,严和、严路又稍稍怀着希望去上工。李氏并小王氏开始收拾昨日的残局。严柏、严树仍然相携去了山上,想着捡个鸟蛋、菌菇什么的都是嚼用,二人年纪不大,却再没有四年前那般喜欢玩闹了。
严慈拉着严英,大王氏拉着严娟,四人踏上去乌程镇的路途,郁郁葱葱的山林让路途瞧起来格外遥远,严娟早就闹着让太婆背起来,严英虽然小脚很是疲惫,到底不敢开口让自家翁翁受累。
路上,严慈看着严英清秀的面容,说“小英,你知道瓷器吗?觉得瓷器美吗?”
严家虽然数代陶工,经手所造瓷器不知多少,可自家中不过几个粗陶碗盆,连套茶杯茶壶也无,哪有什么精美瓷器。
严英回道:“太翁,什么是瓷器”
“水和土塑形,火烧土成器,陶瓷变化万千,咱们严家瓷工数代,瓷器甚美,翁翁多希望你们也能看到”。
“翁翁,翁翁,在哪里?在哪里?娟娟要看”
“你个小妮子,才走了几里路,就缠着太婆背你,现今看你说话,有劲儿的很”。
“呵呵…何必计较这些…”
严英默默想想着翁翁所说的瓷器的模样,她印象中,大概只有水煮蛋那剥了壳之后的样子,看起来莹润白皙,最是漂亮,让她垂涎三尺。
祖孙四人,两人年迈,两人幼小,一路走走停停,耗了半天功夫,才来到镇上。严英和严娟看着繁华的街巷,眼睛睁得大大的,连眨眼都舍不得。严慈领着三人来到张府门前,角门旁的门房却没了往日的客气,对着四人爱答不理,知道是借贷之人,到底叫了管家出来应付。
“小老儿乃是高峰村严慈,治平一年借了贵府5贯钱,举家之力,第一年还了4贯,第二年又还了4贯,第三年还了5贯,第4年仍又还了5贯,怎的算下来还欠12贯,家中实实在在已然无力还债,还请通禀张员外宽恕一二”
“ 老汉,忒的狡猾,白纸黑字写明了的借款,怎的现在反悔,我们张员外开的可不是慈善堂。”那个管家年约四十,挺着大肚子,富态十足,身着矩纹纱纹领单衫,头包黑色软裹巾,脚踩锦缎鞋,端得一副富贵模样。
“小老儿怎知利滚利的,如此可怕,举家艰难4年,怎的还有12贯钱未还。”
严慈缓缓道来,一旁大王氏赶紧拉着严英、严娟哭泣,严娟有些哭不出来,大王氏便使力捏了她腰部一把,严娟瞬间大哭。
“你这老汉,莫不是拉着自家老虔婆作戏,无钱还债,就速去将你家年轻的媳妇子、小孙女领来,自有她们的好去处”
“就是,就是,我看你这两个孙女,漂亮得紧,你们又何苦如此辛劳。哈哈…哈哈…哈哈…”小厮们都围着管家笑道。
严慈并大王氏哀求、哭泣良久,管家不为所动,只觉烦得很,让小厮们通力将祖孙四人赶了出去。
祖孙四人漫无目的的走着,严英心中惴惴不安,今日李氏为她梳了双丫髻,现今也已经散乱了。严娟只顾着看小摊上贩卖的各种新奇玩意儿。严慈摸摸口袋里剩下的三文铜板,看着严娟馋得发亮的双眼,在一个小贩那里买了3碗浮元子,严娟很是开心的吃着,严英却觉得有些不是滋味,但是到底年纪还小,腹中早已饥饿,吃着吃着,也跟着严娟破啼而笑。严慈把剩下的一碗递给老妻,大王氏推辞不受,二人相互推让许久,浑浊的双眼相视一笑,终是分食而尽。
吃完温热的浮元子,四人都觉得正月里的寒风也变得温暖。严慈浑浊的双眼看着有些茫然,并老妻二人,带着两个小孙女在镇上饶了一圈,夜幕降至,不知不觉来到城门外,城门外有条湖,名曰太湖,太湖上有座双孔石拱桥,名曰骆驼桥,拱桥玲珑俊秀,桥上的扶手上雕着莲花,看起来简朴又别致。太湖旁柳枝抽条,迎春花迎风摇动,景色很是秀丽,骆驼桥白日时有许多商贩来往,游人络绎不绝。
大王氏看着碧色幽深的湖水,想着自家两个老人也就罢了,一辈子苦过、甜过,两个孙女一个不过4岁,一个方才2岁,严娟话都还未能说齐整,都长得都像花儿一般,大王氏心中很是难受,搂着两个孙女放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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